小岳斷案之四

段吉雄

在浪溪派出所刑偵中隊里，除了辦案和值班，一有空余時間，小岳便喜歡到村里去轉悠。閑暇時間，他喜歡走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呼吸那帶著醇濃果漿氣味的空氣，覺得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坦。同時，自從參加工作以來，他都一直在機關工作，和群眾如何打交道對他來說是個短板。而群眾工作是門大學問，他缺的就是這種實踐課。當然，他也不是純粹去游山玩水，多年的職業素養使他養成了善于從細微之處發現警情的習慣。這不，他在東溝村就發現了端倪。

東溝村是浪溪鎮最偏遠的一個鄉村，距離鎮政府所在地有20余公里，位于深山密林之中。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去了外地，老弱病殘者守護著這個孤寂的村莊。小岳駕著車來到這兒的時候，正值秋風颯爽，瓜果飄香。

小岳在村子里轉悠了幾圈，憑觀察和感覺，這個村子里治安狀況還好。在一個地頭里，他發現一個老大爺正在倒騰地里燒毀的玉米秸。小岳有點納悶，在他的記憶中，這玉米秸風干后是冬季喂牛羊的好飼料，而且也是燒火做飯的好柴草。到了初冬的時候，田野里到處矗立著一幢幢風干的玉米秸堆，他們放學后就喜歡在這里面捉迷藏。有時候下雨時，這里也曾是農人們躲雨的好去處。這些玉米秸曾經承載了小時候滿滿的記憶，而現在人們直接就在田地里燒了。

“大爺，現在這些玉米秸都不喂牛了，也不拿回家做飯用？直接在地里燒了？”

“啊……是啊，現在都不養牛了。”大爺有點結巴，臉上還有點尷尬。

“不喂牛可以拉回家當柴燒啊，這樣白白在地里燒，不僅浪費還污染環境。”小岳還想跟大爺攀談，但人家直接把灰揚了起來，小岳怕“引火燒身”，連忙退了出來。

“他倒是想拉回家，可是神仙放不過他。”在另一塊地頭，有人告訴小岳。

“咋回事？他那不是自己燒的？”小岳有點納悶。

“老君煉山唄。”

這話說得小岳一愣，好多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傳說了。

提起老君煉山，小岳還是有點印象。小時候，他們那里也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在秋冬季節，某個荒無人煙的山頭會突然起山火，火勢很大，能映紅半邊天。山火一起，周邊村莊的人們都會自發趕去幫忙滅火，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地盤。遇到火勢比較大的，村里也會出面組織勞力去滅火。有時甚至幾天都不能回家。小岳當時還小，也曾跟著大人去過幾次，但都是湊熱鬧。

據大人們說，這是太上老君在用三昧真火煉丹的時候，火星不小心散落到人間，繼而引起的大火，所以就叫老君煉山。當然，神仙嘛，不會無緣無故地把火燒到無辜的人，肯定是有講究的。所以，當時哪個地頭上發生了老君煉山的事，當地的百姓都會認為自己村的人做了昧良心或者傷天害理的事，感到特沒面子。因此，大火撲滅之后，他們會款待幫忙滅火的鄉鄰。

這種傳說，小岳在小時候是深信不疑的。但后來上了學，他開始懷疑這種傳說了。參加工作后，他堅信這純粹是無稽之談。

“肯定是有人不小心把山林燒著了。”他這樣解釋。

父輩們搖了搖頭。“你娃子別以為讀的書多，還當了警察，就敢得罪神仙。這事搞不得。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是人放的火，咋老君煉山都發生在荒山野洼里？咋都不燒到咱這村里？再說，誰沒事到那荒山上干什么？”

小岳知道解釋不清，便選擇了沉默。近些年，隨著各級政府保護自然環境力度的加大，尤其是退耕還林政策實施以來，人們保護環境的意識明顯增強，很多年都沒再聽說老君煉山的事情發生過。所以，今天在東溝村再次聽到這個詞后，小岳覺得這是揭開真相的最好時機。

小岳找到村主任，沒成想他對這種事也感到納悶。

以前老君煉山只是在荒山上，但近半年發生的幾起火災卻都是在村子里。有的是草垛，有的是柴棚，還有一次是別人家里。由于發現及時，沒造成啥損失，加上村民覺得丟人不愿意報警，所以我們就沒有驚動派出所。

半年發生好幾起，肯定是有人蓄意放火。小岳在心里有了譜。但他沒有聲張，只是讓村主任帶著他去幾處著火的地方看看。

一圈走訪下來，被燒毀的房屋都已經修繕完畢。沒有了現場，只能根據受害者的描述還原當時的情形。小岳詳細詢問了他們的家庭、社會情況，鄰里關系和平時人際關系等，并沒有發現什么端倪。倒是在才發生的兩起山坡上柴垛著火的現場，發現了蛛絲馬跡。

一處現場附近有一個打火機，但里面已經沒有液態氣體了，表面也沒有雨水拍打和泥土覆蓋的痕跡，明顯時間不長。而在另一處現場周圍發現了一支玩具塑料手槍，子彈匣已經壞了，無法抽取。

小岳把這兩樣東西分別裝進了塑料袋子里，又走訪了受害人，詳細詢問了當時的情況。之后，便來到村主任家中。

“你們村子里留守兒童多不？”小岳問村主任。

“有二三十個。”

“有沒有特別調皮的。”

“有那么四五個。特別是那個趙老大，討厭得很，到處惹是生非，不但大人拿他沒辦法，村里都管不住他。你咋突然問起這個事呢？”村主任有些不解。

“關注留守兒童也是我們的工作嘛。”小岳笑得有些狡黠。

返回的路上，小岳心里有些譜了，但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第二天，他找到鎮黨委書記。

“留守兒童正值心智和身體發育的關鍵時期，教育不好很容易出現叛逆，但是目前正在監護他們的爺爺奶奶大都沒有文化，方式和方法與現代社會都有點脫軌。我想請鎮領導出面，組織相關單位成立留守兒童服務小組，到各村巡回開展活動，一方面開展正確的引導，另一方面提高他們的精神生活。”

幾天后，由浪溪鎮婦聯、民政、中心學校和派出所等多家單位組成的關愛留守兒童小組來到了東溝村，為孩子們送來了書包、書本、衣服，還有零食，當然還有男孩子們最喜歡的玩具槍。

二三十個留守兒童歡呼雀躍，伸長的手像一群等食的麻雀嘴巴。小岳一一把他們喜歡的東西喂到“嘴”里。最后，手上留有幾把玩具槍，這些讓人眼饞的東西使那些男孩子眼睛里冒了火。

“好馬配好鞍。今天咱們就來個射擊比賽，你們比試一下，看誰的槍法最準，就把這幾把槍送給他。”小岳發出了口令。

十幾個男生輪流射擊。趙老大以絕對優勢獲得冠軍。

小岳親自給他頒了獎。

“你以前玩不玩槍？”發獎時，小岳隨口問到。

“可喜歡玩了，但前段時間丟了。”趙老大興奮地摩挲著手中的新槍。

“是不是這把呢？”小岳拿出了那把彈匣壞了的舊手槍。

“就是，就是。你是在哪兒找到的？”趙老大眼睛發出光了。

“還給你吧。”小岳把兩把槍都給了他。

一下子得到兩把槍，小伙伴們羨慕死趙老大了，都上來圍著他爭搶著。

過了幾天，小岳來到了趙老大的家中。爺爺奶奶都下地干活了，趙老大還在睡覺，兩支槍放在枕邊，一邊一支，守護著他的腦袋。

“劉家的人是不是欺負過你？”搖醒他后，小岳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趙老大有點驚奇地揉著惺忪的眼睛。

“我當然知道，不然你咋會燒他家柴垛。”

“嗯，是的。那天我去山上放羊。走過他家地邊時，羊就叼了他家一片玉米葉，劉老憨就用石頭把我家羊腿砸瘸了。我跟他爭了兩句，他打了我一巴掌，還掄起拳頭想過來打我，幸虧我跑得快。之后，我就等著機會報復他。直到前段時間，有天晚上我從坡上回來，看到四周沒人，就把他家玉米秸給點著了。不過，那東西也沒啥用，現在都不養牛了，燒柴也看不上它。”趙老大有點不在乎地說。

“黃家的屋里起火是咋回事？”

“他們趁我爸媽沒在家，爺爺奶奶老了，就一直欺負我們。我們和他們地挨著界，他們經常偷偷摸摸地挪地界，霸占我們的土地。這還不說，我奶奶養的雞經常會失蹤，而每次過后我都在他家茅房里看到雞毛。有次我去質問他們，還挨了頓揍。那次我氣不過，鉆進他們家里，本來想砸點東西的，沒想到他們突然回來了，我怕被堵在屋里出不去，便把他家的窗簾點了，然后趁救火時跑了。”

……

發生在東溝村的4起老君煉山案全部破獲了。小岳并沒有告訴村里的任何人，就是在派出所，他也是秘密辦理著案件。每次進村調查時，都是一個人利用晚上或者中午人們休息的時候進行。

后來，他告訴人們，老君煉山是個傳說，不要迷信。相信隨著社會制度越來越健全，人們防范意識越來越強，這種傳說以后可能就只是個傳說了。

再后來，留守兒童服務小組便經常活躍在浪溪鎮各個自然村，趙老大每次看到他們，眼里都放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