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
洪邁《容齋隨筆》有一段著名的論述:“江山登臨之美,泉石賞玩之勝,世間佳境也,觀者必曰如畫。故有江山如畫....之語。至于丹青之妙,好事君子嗟嘆之不足者,則又以逼真目之。如老杜悄然坐我天姥下……”
此類說法,司空見慣。比如看到美麗景致,會忍不住贊嘆“如畫”;看到某幅圖畫精妙,常常會形容為“栩栩如生”。以洪邁所引用的幾句詩為例,“江山如畫”,是蘇東坡見到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時的豪情;而悄然坐我天姥下,耳邊已似聞清猿則是杜甫對友人山水屏風畫的稱頌。
用假的形容真的,又以真的來形容假的,相互驗證,陷入了一個循環輪迥。究竟圖畫與實物,到底哪個更美,難分高下。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從美學上來說,畫乃是對實際的人、物、景的昪華與提煉。其反映的是作者的思想情感,往往將某一方面放大,無需也無法兼顧全部實景實物。
高蟾與韋莊的“辯論”最為有趣。高蟾生活在晚唐,大唐帝國已經搖搖欲墜。秋日黃昏,高蟾登臨俯瞰,繁華的六朝粉黛之地,已獼漫蕭索之氣,滿腹悵惘地提筆寫下《金陵晚望》:“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成為千古絕唱。如果硬要下一番評判的話,此是:畫不如景。
比高蟾稍晚一點的韋莊,反其道而行之。寫了一首《金陵圖》:“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滿故城。”高蟾寫實景,韋莊則是借一幅畫,表達對盛衰興替的沉痛。畫可以超越景。
雖然兩詩在字面上看似針鋒相對,實則異曲同工。明代陳繼儒《巖幽棲事》中說:“以蹊徑之奇怪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不如畫。這是董其昌的觀點,也堪稱對“如畫”與“如生”最好的判詞。梅遜雪白,雪輸梅香。
朱權利薦自《大公報》2019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