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環太平洋火山帶位于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之間,全長40000公里,呈馬蹄形,是地球上地殼運動最活躍的區域。火山帶內有無數列島、火山和海溝,全球80%的活火山都在此區域內,共512座。有著“千島之國”別稱的印度尼西亞身處其間,包攬了其中近20%的活火山,是名副其實的火山國。
對于熱衷冒險的我來說,這相當具有吸引力。團隊一行人在查閱資料后,決定將此次的印尼之行納入長期項目的一部分,并將伊真火山作為此次拍攝的重要基地。那兒有聞名遐邇的藍色火焰及長期供職于此的硫磺工人,自然與人文素材兼具。但作為一個人文攝影者,我并不希望以獵奇的心態去消費硫磺工人的“慘烈”,而是通過鏡頭盡我所能地將他們的生活展現給世人,讓更多人了解到他們的生存狀態。
想要拍到伊真火山最獨特的一面,就必須登上火山進行拍攝,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盡管第一次登山前做足了準備,還是碰上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危機。
第一個危機,就是登山路途的復雜性讓人始料未及。從東爪哇的外南夢市區出發,我們乘坐吉普車一路舟車勞頓才抵達登山大本營的停車場,稍作休整后再通宵登山。伊真火山的開放由火山狀況是否穩定決定,不巧的是我們選擇前往的時段,剛好是伊真火山極不穩定的時候,火山湖散發的毒氣濃度過高,隨時都可能收到景區臨時關閉的通知。國家公園出于安全考慮,又將伊真的開放時間從凌晨一點延遲到凌晨三點。因為伊真特有的硫磺藍火,在白天不能通過肉眼直接看見,所以我們只有在天亮之前趕到山頂,才能一睹藍火的真容。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決定碰碰運氣。畢竟,地殼活躍的危機同時也意味著令人驚嘆的景色。


時間緊迫,在開園的那一刻我們帶上設備迅速啟程。大本營之后的道路車輛無法通行,徒步是僅有的參觀方式。途中遇到一處可供游人休憩的小賣部,但周邊的硫化物濃度很高,停下休息很不現實,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進發。之后的道路更加難熬,到達火山湖口后,需要走過一條非常陡峭的“之”字型小路,才能來到硫磺噴口。有多處路段需得手腳并用才能越過,在我們到達目的地那一刻,已經筋疲力盡。
除了攀爬過程的艱辛,伊真給我們最大的難題是濃霧和毒氣,它使我們的登山過程既緩慢又痛苦。這些毒氣和濃霧,很大程度來源于那個寬約1公里的火山湖。火山湖深度200米,面積0.41平方公里,是世界上公認的酸性最強的火山湖,它的PH值僅為0.5,湖泊四周寸草不生,非常荒涼。地殼運動導致湖周圍常有毒氣散發,加上湖周天氣變幻莫測,如果遇上濃霧與毒氣同時出現,行走和呼吸都會非常困難。如若登山過程中稍有不慎,跌入湖中,皮膚會受到很嚴重的侵蝕。
除此之外,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無處不在的二氧化硫。伊真火山口附近地面存在大量的高純度硫,硫磺被引燃后會與空氣中的氧產生化學反應,二氧化硫充斥在空氣中,刺鼻難聞,熏得我們涕泗橫流,眼睛紅腫無法視物。雖然前期查閱了許多資料,早有心理準備,但只有真正臨到現場,才能體會到硫化物超強的毒性。
既幸運又不幸,拍攝一周左右時,伊真火山因為強烈的地殼運動,湖底噴出的三個氣孔散發出巨量毒氣。山體轟鳴的巨響伴隨湖水的翻滾,如同兇獸在地底猛烈地咆哮。毒氣伴隨著硫磺礦燃燒的煙霧,比藍色的巖漿更可怕。硫酸湖的上方仿佛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通往地心的入口也是最致命的風景。當所有人都在撤離的時候,我們帶著防毒面具堅守在火山口進行拍攝,對我們來說,此行的目的就是:捕捉大自然最狂野的一面。

在當地,硫磺有著流動黃金的美譽,是一種極其重要的工業材料。然而工人們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勞作一天所得,只有區區幾十元人民幣。他們的飲食非常簡陋,基本飲食就是一點米飯加上少許豆腐。這樣的一餐,很難支持工人們一天繁重的勞動量。據工人自己解釋,選擇長期食用豆腐,是因為豆腐中含堿,可以抵消日夜在硫化環境工作中的毒氣。除了白天沉重的搬運,硫磺工人晚上還要在山上的工棚值班,防止發生意外。
為了深入了解硫磺工人的生存狀態,在征得同意后,我們在工棚住了兩天。工棚十分簡陋,只是平地上搭的簡易棚子,不具備完整意義上遮風擋雨的功能。棚內隨意放置了一張可以短暫休息的木板床和毯子。第一晚在這里休息,盡管很不適應,但蜷縮著極度疲憊的身體很快便睡著了。凌晨兩點左右,工人們開始上工。黑夜之中,燃燒形成的藍色火焰異常清晰,看起來美麗又可怖。藍火不能當做固定光源,工人們頭上戴著探路頭燈。黑夜如水,僅一盞豆燈照亮前方道路。空氣中彌漫著毒性極強的氣體,硫磺工人們扛著重重的擔子,在山間的峭壁中孤獨前行。一步一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連人帶物滾落山崖,尸骨無存。墜崖的慘案極少發生,對他們來說更大的威脅來自長期暴露在致命污染的環境中。他們絕大多數人工作時只擁有一條毛巾,胡亂地將嘴巴、鼻子遮掩起來。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工人們的壽命普遍僅有30~40歲。
整個拍攝過程給了我很大的沖擊,不僅僅是伊真火山景色上帶給人的心靈震撼,更難以忘懷的是與硫磺工人的相處。拍攝中,一位硫磺工人告訴我,在這幾十年間,上千人在這里工作。我問他為什么沒人去開小商店或者做貨車司機,他說如果做司機,每天都會有不同的收入,三天掙錢兩天挨餓。可是如果去當礦工,每天都可以有固定收入。區別在于你能扛起多少,沒有成本,沒有糾紛,你只需要忍受硫磺毒氣,幾十年如一日地侵蝕你的肺葉。他說:“這是我們最穩定的收入,是我們的鐵飯碗。”

作者簡介
劉丹
獨立攝影人,視覺藝術家。主攻人文,風光類創作。長期游歷國內外進行人文與風光拍攝項目,創作,探索以及記錄社會的群體關系與獨立特征。足跡遍布世界各地,游歷了近40個國家和地區,中國近百個城市。多家媒體,圖片社職業供稿人,廠商合作伙伴。與佳能中國,網易LOFTER等合作,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四川大學等多所高校開設講座。微博:勤奮的劉小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