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藝銘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 江蘇南京
1966年,科爾曼通過150000個學生樣本的實證研究發現,家庭社會經濟地位顯著影響學生的學業成就,家庭背景因素解釋了學生學業成績的大部分差異,其在學生教育成就方面比學校的影響更大,由此質疑學校在維護教育公平方面的作用。隨著科爾曼報告的發表,學生的學業成就及家庭環境的影響備受教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等多學科領域的關注和重視,隨后的大量實證研究都指出了學生家庭社會經濟背景對其學業成就和發展的影響[1][2][3][4]。
研究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學業成就和健康發展的影響在今天的中國具有現實意義。貧困是低社會經濟地位家庭的重要特征之一[5]。我國民政部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11月,城市低保對象為1282.8萬人,農村低保對象為4063.4萬人,農村特困人員救助供養人數達469.9萬人,幾類低收入人群的數目觸目驚心。貧困為家庭中子女的全面發展設置了許多障礙,如,低健康保障,與低健康保障有關的認知、情感和行為發展問題等,而這幾類能力的發展很大程度上預示著子女身心健康、學業成就和職業規劃的發展軌跡。有研究表明[6],早期學業成就能正向預測個體未來的經濟收入,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關鍵機制。因此,探究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特別是低社會經濟地位家庭如何影響孩子的學業成就至關重要。與此同時,測量社會經濟地位指標對學生學業成績的影響也是判斷教育公平的一種重要方法,有助于提高教育公平判斷的準確性[7]。
家庭社會經濟地位(SES; Family Socioeconomic Status)代表了個體或群體(如家庭)獲取經濟、教育和職業等社會資源的能力,這種能力存在差異,并且為個體或群體提供了與其他人或群體相比,在獲得具有社會價值的商品或資源方面的優勢[8]。在此基礎上,學界常以家庭經濟收入和物質財富、父母受教育水平和父母職業作為SES客觀度量的主要指標。
以往研究表明,關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學業成就的直接影響的研究十分有限,已有研究也多屬研究方法簡單,結果缺乏說服力。早期一些研究認為,學業失敗與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存在著很強的相關性,這一觀點在教育界及其他各界引起了巨大反響與爭議。此后的大量研究支持這一研究結論,它幾乎成為大家公認的研究結果[10][11][12]。但是,也有一些研究報告指出,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學業失敗之間不過是中度或低度的相關而已,例如White(1982)對101篇文獻的元分析結論表明職業對學業成就的解釋率只有約4%,收入的解釋率不到10%,并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學業成績只呈現低度相關[4]。但是,這種關系遠比表面看起來復雜得多,White(1982)和Sirin(2005)的元分析表示,家庭SES與學業成就之間相關的大小因學生特征(如年齡、民族、年級水平)、學業成就測量方式,以及SES的定義和測量方式而異[5][6];此外還有一些個體的認知和非認知因素,以及社會環境因素會在SES與學生學業成就的關系之間起到不容忽視的作用[1][6][7]。因而有大量研究探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學生學業成就的間接影響,即探討其中可能存在的中介變量或調節變量[7][8][9]。這與Bradley& Corwyn(2002)所認為的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并不直接影響兒童的發展,而是通過一系列的中介變量起作用的觀點一致[2]。因此,探究SES對學生學業成就影響的過程機制就顯得格外重要。
近十年來,探討家庭社會經濟對學生個體發展影響機制的研究,大多是基于以下兩個理論模型:家庭投資模型(FIM;family investment model)和家庭壓力模型(FSM;family stress model),兩個模型都探討了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子女的情感、行為、認知等方面的影響,其中對學業成就的影響機制是重點關注的一個方面。Conger和Donnellan(2006)系統解釋了上述兩個模型,為研究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兒童學業成就的影響機制提供了啟發性的指導。本文主要從家庭投資模型的視角切入,綜述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子女學校成就的影響。
家庭投資模型(圖1)認為,與較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的父母相比,具有較高社會經濟地位的父母會更有機會獲得財務資本(如收入)、社會資本(如職業地位)和人力資本(如教育)。根據這一模型,家庭中對這些資源的投資與子女的成功發展有關。FIM模型認為擁有更強經濟資源的家庭能夠對孩子的發展做出重大的投資,而經濟弱勢家庭必須投資于更直接、更即刻的家庭需求。這些投資包括幾種不同維度的家庭支持,包括1)家里可用的學習資源,2)父母對子女學習的激勵,包括直接的和間接的(如專門的輔導或培訓),3)家庭的生活水平(足夠的食物、住房、服裝、醫療等)和4)能夠培養孩子能力發展的穩定居住環境[13]。根據這一理論,經濟優越將與父母的物質投資和養育孩子的活動相關,這將促進孩子的學習和社會技能的發展[2][14]。

圖1:家庭投資模型(FIM)
目前,已有一些研究基于家庭投資模型對SES影響學生學業成就的過程機制進行實證檢驗。
有研究考察了家庭經濟和教育方面的劣勢是否會降低中國兒童接觸到認知刺激的活動和經歷的可能性[15],進而影響其學業發展。結果表明收入高、教育程度高的家庭比收入較低、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家庭更有可能擁有從事智力、文化、社會和娛樂活動的能力,進而提升兒童的認知發展水平;該研究還發現家庭教育的預測力比家庭收入的預測力更強,即父母的教育程度以及教育傳遞比收入更能促進兒童認知的發展,并且該影響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加明顯[16],該類研究啟發我們可以分別考察SES的不同指標通過一系列過程變量對學生認知和學業發展的預測力。
經濟上的優劣程度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父母對子女在物質、情感和學業上的參與度,不同的參與度,子女的學業成績也會有所不同。例如有學者探討父母對子女學業上的投資和學業參與等因素在SES與學業成績之間的作用。喬娜等人(2013)得出父母的情感和學業參與在SES與初中生學業成績的關系中起著部分中介作用,即SES部分通過一系列父母參與正向預測初中生的學業成績[12];后來劉保中等學者(2015)對10-15歲青少年的調查研究發現,SES會正向預測父母參與和對子女教育的投資,而有效的父母參與和教育投資又對青少年教育期望具有積極的直接影響,從而促進學生的學業成就[18]。而也有研究結果產生了細微的差別,在肖磊峰和劉堅(2017)的研究中,間接效應分析結果顯示,父母參與對學業成就的影響出現了輕微的負相關,作者對此結果的解釋是,對于小學高年級以后的學生而言,他們開始顯示出自己的獨立意識,標志著起著監督作用的父母參與可能正好違背了學生這一個性心理特征發展規律,從而導致了父母參與對學業成就出現的輕微的負相關[10]。因此,此時父母參與的中介作用可能會透過其他的變量發生,進而形成鏈式中介效應。
除了以上提及的橫向研究,也有縱向研究檢驗FIM模型中所涉及的過程機制是否存在代際傳遞。例如一項縱向研究評估了三代人的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父母投資對兒童發展的影響,即該研究從第一代父母(G1)、他們的孩子(G2)和第二代的孩子(G3)出發,對FIM模型進行了檢驗。研究發現G1的SES會預測其自身溝通能力,而G1的投資將顯著預測G2的受教育程度和教養方式,進而將預測G3詞匯水平的發展。該結果顯示SES與父母投資對兒童和青少年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影響,并且該影響在跨代際間也成立[26]。目前國內關于該領域的縱向研究十分稀缺,因此是未來研究的生長點之一。
最后不得忽略的一點是,大部分研究證實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一些過程變量和學生學業成就之間存在著正向的預測關系,然而也存在著一些相反的研究結果,例如White(1982)對101篇文獻的元分析結論表明職業對學業成就的結實率只有約4%,收入的解釋率不到10%,并認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學業成績只呈現低度相關[4];還例如“寒門出貴子”以及“豪門出敗家子”的現象仍然存在,這值得我們進一步關注家庭SES對學業成就的影響機制。對這一現象的理論解釋可能更為重要也更為困難[19]。更為重要是因為目前我國教育機會十分不平衡,家庭社會經濟背景高的家庭所獲取的教育資源也相對較豐富,因而使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家庭在教育機會的短缺的情況下,如何培養其子女完整的人格,以及激發其學習熱情和動機,促成其對未來人生的規劃就顯得尤為重要;而更為困難的是,在大量的已有研究背景和成熟的理論基礎下,探究一個新的研究視角需要花費大量的心血。然而付出總有回報,該領域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必定會不斷地涌現和得以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