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舒愉棉
我的祖父母曾為這天地間的巨人進行地圖標記,如今在地圖上,首個因氣候危機而消失的冰川將被一個紀念碑替代。

航空照片顯示了從1986年9月到2019年8月初冰島奧克冰川的消融
如何為冰川寫一份悼詞?試想一下,如果你從小就生活在猶如天賜、宛若永恒的冰川旁,你該如何對它的消亡說再見?
當美國德克薩斯州萊斯大學的學者致電,邀請我為冰島首個消融的冰川撰寫紀念碑文時,我發現自己遇到了上述問題。這讓我想起庫爾特·馮內古特(Kurt Vonnegut)所著的《第五號屠宰場》中我最喜歡的一段對話:
“當我聽說有人寫反戰作品時,你知道我對他們講什么?”
“不知道。你說啥,哈里森·斯塔爾?”
“我說呀,與其寫反戰作品,何不寫反冰川的作品?”
他的意思當然是說:戰爭總會有的,反戰就像攔截冰川一樣,談何容易。我也這樣想。
然而,哈里森·斯塔爾,你猜怎么著?我們人類成功了。地球上幾乎所有冰川都停止了生長,并且其中的大部分正以驚人的速度縮小。奧克冰川就是冰島第一個被官方宣布死亡的冰川。在喜馬拉雅山、格陵蘭島、阿爾卑斯山和冰島,所有的冰川都在融化。延續馮內古特的說法,可以說德克薩斯州的教授邀請我撰寫的其實是“前冰川”的文案。
我們這位故去的冰川的名字有多層含義。“奧克”(Ok)在冰島語里的意思等同于英語中的“扁擔(Yoke)”,也就是過去挑水時用來掛水桶的長桿,除此之外還有“負擔”之意,指那些將人壓垮的東西。奧克山川曾以冰的形式荷載著水,如今這些水變成了海水,成了未來人類日益加重的負擔。

奧克冰川的紀念碑大概會是冰島那400個冰川紀念碑的第一個
按照目前的趨勢,冰島的所有冰川會在未來的200年內全部消失。奧克冰川的紀念碑是冰島那即將消失的400個冰川中的第一個紀念碑。凡爾納在《地心游記》中描述的地心入口——斯奈菲爾冰川則可能會在接下來的30年內消失,這將會是冰島的一個重大損失,畢竟,斯奈菲爾冰川之于冰島猶如富士山之于日本。
冰島所有冰川的消融加起來將會讓全球海平面升高1厘米,看上去這好像并不多,但當這一過程在全球一再發生,這樣產生的水潮將影響數以億計的百姓。在所有即將消融的冰川中,最令人擔憂的當數喜馬拉雅冰川,因為它們荷載著可供給10億人口的水。
我的家族與冰川有著不解之緣。我的祖父母是冰島冰川研究協會(Icelandic glacial research society)的創始人之一。1955年,當我的祖父說他希望能夠帶我的祖母一起進行為期三周的冰川考察時,“帶一個女人進行冰川考察?”好些人問他是不是瘋了。后來我的祖父母和考察團在對冰川進行了測量和地圖標記時被困在一個小帳篷里三天三夜。“你們不覺得寒冷嗎?”我問他們。“寒冷?我們可是新婚宴爾呀。”他們回答我說。他們的帳篷所駐扎的那個冰川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名字,而如今它被人們稱為布魯瓦爾本加(Brúearbunga),意為“新娘的婀娜”。
目前,冰島約10%的面積是被冰川覆蓋的,而最厚的地方在瓦特納伊庫爾——約有1 000米厚。想象一下,將三個帝國大廈一個接一個疊起來,再將整個橫過來沿著地平線伸展開去,這樣雄偉的存在其實很脆弱,每每想到這一點都會讓人覺得無法理解。當我的祖父母測量那些冰川的時候,它們還是永恒不變的白巨人,可計算一下它們在這日漸變暖的氣候里能存續的時間,再怎么往好里說也只能是前景暗淡。絕大多數冰川如今剩下的時光僅僅能與那些現在出生并活到一個不錯年齡的人同壽。冰川生長然后消融,這個過程我們能夠理解,可如今發生的一切卻是全線崩塌,是慢動作的爆炸。
這并不是我們所熟悉的大自然的變化:在冰島,我們有比我自己還年輕的山巒,有比布魯克林大橋更年輕的火山口,有猛烈有力讓所有人類活動相形見絀的火山爆發。
一次火山噴發就會噴出百萬噸的二氧化碳,我們人類又算得了什么呢?人們不禁問道。2010年,著名的冰島埃亞菲亞德拉火山噴發讓歐洲關閉了所有的機場,但其二氧化碳排放量僅僅是一天15萬噸,與人類活動造成的每天1億噸排放量相比,人類日常活動的影響等同于超過600座這樣的火山噴發的效果。試想,這樣的火山噴發在每一個大陸板塊上每日每夜全年無休地進行,而你卻對自己說,這對氣候沒有一點影響。
自然界正以驚人的速度發生變化。西伯利亞冰凍著猛犸象的凍土層正在融化,而海洋酸化的速度達到了5 000萬年來的最高峰。垂死的冰川并不是一個戲劇性的夸張事件。冰川融化的戲劇性比不上如今春天氣候的夸張:頭一天還有雪,第二天就消失了。我們正身處在大解凍和大消融時期,我們必須提醒自己,這些現象是不正常的,為一個名為奧克的冰川寫悼詞是無法令人接受的。我們要用一塊紀念碑提醒自己,我們就像寓言里那只慢慢被溫水煮熟的青蛙。各位青蛙同伴們,我們正在燉自己,這該怎么辦?
人類文明的一個根本缺陷是不能跳出當下進行思考。當科學家談論2100年時,我們覺得那個時代和我們毫無關聯。所以有時候,當我和大學生交談時,我會請他們做一個簡單的計算,做一個思想實驗。我告訴他們,如果你出生在2000年,你可能會健康地活到90歲。在那個時候,你的生活里可能有一個你最喜歡的20歲年輕人,也許那是你的孫子,一個你熟識并愛了20年的人。那當他成為一個90歲的健康老人,比如可能還會跟別人說你是他生命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人的那個時候,會是在哪一年?
學生們算了算,最后得出類似2160年這樣的答案。這并不是抽象的計算所得出來的答案,這是某些如今正身處高中或者大學的人未來的私人時光,是他們觸手可及的日子。如果我們能夠與一個未來的時刻像這樣深度地聯結在一起,那么對于科學家們做出的對2070年抑或2090年的災難預警我們又會做何感想?那怎么可能還會超出我們的想象、好似未來科幻小說的故事情節?
因此,在紀念奧克冰川的銅碑上,我們給這些身處未來的親人寫信說道:“我們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么,也知道現在我們需要做些什么。但只有你們知道我們是否真的做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