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人的邂逅

侯文詠

新認識了一對夫婦，我好奇地問：“你們怎么認識彼此的？”以下就是先生說的故事。

我曾讀過一篇文章。作者書寫了關于日本京都鴨川附近的先斗町那排可以邊喝酒邊看河水的居酒屋。書上形容：“入夜之后，你可以沿著鴨川旁的居酒屋一家一家喝過去，等七八分酒醉，搖搖晃晃走到垂柳淌水的河邊，恣意地把腳泡在水里，醉眼望向小橋……”

光是想想都已經夠迷人的了。更何況泡在鴨川的河水里，小橋這頭是傳統的木造小屋，對岸則是安藤忠雄設計的前衛時髦的服裝店。想象在傳統與現代之間，藝伎從橋面搖曳而過，一切都那么撲朔迷離……

我花了一年的時間，終于存夠了錢，飛到京都去。等我到了鴨川之后，我才發現現實和書上寫的顯然有些落差。

首先，我走進居酒屋，一看到價錢，發現隨便一盤燒烤竟要好幾百塊人民幣！忍痛叫了幾個燒烤，以及一小瓶清酒，好不容易有點兒酒意，付賬時看到賬單整個人全清醒了。才喝一家就快傾家蕩產了，真不知道，誰有那么多錢像書上說的“從三條通一路喝到先斗町通底的四條”？

我心想：既然錢不夠，那就把腳泡在河水里吧。于是我買了便宜的啤酒，走到河邊，才發現河水離堤岸其實還有一段距離。楊柳全種在河邊的堤岸上，因此，根本沒有所謂的“垂柳淌水”這回事。少了楊柳，鴨川的河水和一般的排水溝根本沒有什么兩樣。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把文章內的景色全湊合在一起。

天氣又冷又涼，橋面上一個行人都沒有，更別說是藝伎搖曳的身影了。我脫下鞋，卷起褲管，慢慢把腳泡進河水里去。我打開啤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正當我開始得意時，一個日本人搖搖晃晃地過來，走到上游處拉開褲襠，然后，開始小便……

你大概不難想象我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

在回程飛機上碰到了一個女孩，正好坐在隔壁。

“怎么會一個人到日本旅行呢？”我才一問，她就牢騷滿天。原來她也是看了某篇浪漫的文章，跑到北海道去了。聽完之后，我哈哈大笑，立刻也把我的故事告訴她。

“哈，”她拍案叫絕，笑著說，“世界上就有像我們這么無聊的人！”

于是，我和我后來的太太就這樣邂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