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阿宅
【吃過這么多苦后,我依然不后悔來北京。因為我吃過的苦正在變成夢想。】


趕稿到深夜,朋友發來微信問我在北京是否生活得辛苦。
初秋,北方城市的夜晚已經帶了一絲涼意,微風一吹,窗外那棵榆樹晃動著葉子在月光下嘩啦啦作響。這是在北京的第三年,我望著這間處處都是我精心裝飾的出租房想,辛苦到底該如何定義呢?
我每天需要在地鐵上忍受一個多小時的擁擠去上班,到了公司絞盡腦汁地冥想各種新奇的創意和文案,加班到十點草草在樓下吃個晚飯,一邊上樓一邊思考要寫的稿子,為的是多掙一些稿費,在北京生活得更好。
如果單純從體力來說,這樣的生活大概算得上辛苦。但每當我看完喜歡的話劇擠在人群里往外走時;在沙龍活動上見到我喜歡的文化名人時;在livehouse舉著一瓶啤酒和周圍一群文藝青年熱熱鬧鬧看完一場民謠演出時,那種巨大的充實感讓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相反,我覺得我的每一個腳印都是朝著我理想的生活走去。這是我家鄉那座小城不能給予的。
最初決定來北京的時候還是經歷了一波三折。
和所有心懷夢想的小城市青年一樣,大學畢業那個夏天,擺在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去大城市沖浪,另一條路是留在小城市看海。但我絲毫沒有猶豫地就選擇了去北京。那是我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理想之地。
我的大學是一所二本理工類學校,學的又是就業范圍狹窄的專業,所以我在散伙飯上宣布要去北京的時候,并沒有得到太多的祝福,反而招來了一堆質疑,他們并不相信我扔掉學了四年的專業后還有什么技能是可以傍身的。大概天生遲鈍的緣故,我對自己有股莫名的自信,但就在我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的時候,我爸卻因胃潰瘍要進行胃部切除手術。
站在手術室外面,我媽攬著我肩膀,抹了一把眼淚說:“如果是頭疼感冒就不告訴你了,但發生這么大的事,我們又只有你一個女兒,這事兒你總是要知道的。”
我媽看著我遲疑了一會兒,又說:“我們本來就不贊成你一個人去北京,現在你爸又生病,我一個人根本忙活不過來。”
我當時低著頭沒有吱聲。事情來的太突然了,在我期待了那么久之后,一點緩沖的機會沒給我就讓我接受。很快爸爸就從手術室里出來,當我看著摘了氧氣,身上還剩胃管、鼻飼管、尿管、引流管四根管子,被刀口疼得整夜睡不著覺的男人那刻,我知道北京我是去不成了。
于是我順從家里的安排,進了我爸待了一輩子的那家國企。
單位的福利待遇在=這座二線城市也算得上中等水平,但對于缺少奮斗意識的小城來說,這份鐵飯碗的工作是旁人眼中最好的選擇。
而我每天完成簡單的工作后就是泡上一杯茶,坐在辦公室聽大姐們聊生活瑣事。我知道這樣才是生活本身,所以我將身上的棱角以及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點點削去,讓自己一點點溶到這樣的環境里,但最后我發現我還是接受不了這樣一眼望到老、平靜得讓人失去掙扎的生活。
那半年我一直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很少看書,也很少寫字,沉默得讓人心顫。我爸知道我的不甘心,在傷口恢復到能獨自出門那天,他去商場買回來一個行李箱給我。
我至今清晰地記得我爸那天說的話,他說:“我們干涉你選擇的目的是希望你生活得很好,而不是斬斷你的翅膀。既然不快樂,就去北京試試吧,大不了失敗了再回來。”
恰好那段時間我喜歡的獨立音樂廠牌在招聘文案策劃。我并不是廣告或者策劃相關專業,但是我從高中開始寫稿,依靠著在報刊雜志上發表的大大小小的文章,以及長久以來對于獨立音樂的熱愛和關注,驚喜地得到了面試的機會。
到北京那天下著大雪,整座城市一副天寒地凍的姿態,但當我站在面試的公司樓下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冷,那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渾身打滿雞血,躍躍欲試準備上場的戰士。
雖然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但生活艱難地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在天通苑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一個八平米的客廳,一個六平米的臥室,一個一平米的洗手間,一個兩平米的廚房。暖氣不太熱,每夜都要抱著暖寶寶睡覺,有時候冷到我恨不得把衣櫥里所有的衣服都蓋在身上。
后來有一次還是被凍感冒了,早晨醒來的時候頭已經沉得動不了了,我猶豫再三還是給領導打電話請了一天的假。那是我第一次請假,也是唯一一次請假。我從行李箱里我媽給備的藥箱里找出一些藥,吃完整整睡了一天。醒來的時候窗外的路燈已經亮起,飯菜香從樓道里傳進來,我拖著沉重的身體給自己熬了一碗粥。
那是我到北京之后第一次感到孤獨,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戀人,只剩一腔在寒風中冒著熱氣的夢想。我去超市給自己買了一塊巧克力,坐在路邊一邊哭一邊吃,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脖子里,被風一吹,整個臉上都是刺痛的感覺。
我給我媽打電話,說想家了。我媽嘆了口氣說:“你從小就沒吃過苦,一個人跑那么遠,我們不知道有多擔心。每次做了好吃的,就想著你要是在家就好了。可是那么遠,想給你吃口熱飯都難。”
但當我早上醒來,在站牌看著一個個拎著早餐,飛奔著追趕公交車的年輕面孔時,我知道我不是孤獨的個例,這城市有太多和我一樣奔跑著的追夢者。你要想跑的比別人快,你首先就要有力量。
我大學四年都沒有像那一年那么努力學習過,每天空閑的時間背單詞,晚上回到家一邊吃著泡面一邊盯著電腦學習ppt制作,看各種優秀案例。那真是一段斗志昂揚的時光,像是凌晨三點爬起來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儀式,站在瑟縮的冷風里,充滿期待地看著那點魚肚白一點點沖破黑暗,直到變成溫暖的、昭示著勃勃生機的曙光。我對那一年充滿了感激,那一年掌握的所有技能,讓我往后一直在受益。
我用三年的時間從一個實習生變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營銷策劃經理,幫助很多我喜歡的獨立音樂人從幕后走到大眾面前。吃過這么多苦后,我依然不后悔來北京。因為我吃過的苦正在變成夢想。
想起有一天,我們從通州看完音樂節回來,在國貿下車時已是凌晨三點,可是北京街頭依舊燈火通明。我們一群人走在下著蒙蒙細雨的北京街頭,唱起來汪峰的《北京,北京》:“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除了發動機的轟鳴和電器之音,我似乎聽到了他燭骨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