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女性服飾的圖案裝飾藝術
——以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品為例

2019-10-26 06:41:48郭世嫻

藝術品 2019年9期

文/郭世嫻

服飾不僅是一種物質實體和生活資料，更是融合了歷史、政治、經濟、民族、藝術等多種因素的文化產物。中國歷史悠久，地域遼闊，民族眾多，服飾文化遺產極其豐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條件之一是發展繁榮中華文化，研究、保護歷史文物，這是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必然要求。中國古代服飾作為一種凝結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珍貴文物，對它的研究、保護具有重要意義。

清代服飾在中國傳統服飾中具有重要地位。清代是中國封建王朝的最后一個朝代，清代服飾仍然屬于中國傳統服飾的體系；它是一個由少數民族統治的王朝，各民族服飾相互借鑒融合，形成了中國古代服飾的最后一次變革；清代服飾對現代服飾具有較大影響。清代女性服飾體現著我國古代物質文化的偉大創造，凝結了中國傳統哲學和美學內涵，包含了深厚的民族審美心理積淀，對于探究中國民族文化的成因源流、剖析民族意識及其文化情結具有重要的例證價值，是深入了解傳統觀念體系和社會歷史的形式化因素及直觀參照。

圖1 湖色羅鑲絳云蝠女衫

圖2 紅緞彩繡女氅衣

一、館藏清代女性服飾圖案的主要內容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以傳世品為主，品種多樣，形制豐富，首次進行了較為系統的整理和研究，其中品相較好的有近三百件。從服飾種類來看，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主要有冠類、上衣、下裳、飾品幾大類，冠類的具體形式主要是冠、帽；上衣有外衣和內衣，具體形式有袍、衫、襖、馬褂、坎肩、兜兜等；下衣主要有裙、褲、襪、履、鞋、靴幾種形式；飾品主要是配飾，有香囊、汗巾等。從服飾的使用階層來看，有宮廷貴族服飾，也有民間服飾。從服飾的使用民族來看，主要是漢族服飾和滿族服飾。從服飾的大小、顏色、圖案等方面推斷服飾使用者的年齡層，既有中老年人、青年人，也有幼童。這些服飾中的圖案各色各樣、生動有趣，傳達出多方面的文化信息。

中國古代服飾圖案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形成了一個數量眾多、系統龐大、含義豐厚的裝飾圖案體系，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凝聚了鮮明的中華民族特色和深厚的華夏文化內涵。清代女性服飾圖案品種數量眾多、思想內涵深厚、藝術表現力獨特，凝聚著深遠的歷史意義、深刻的現實含義和精神生活的美好追求。從圖案內容來看，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常見的圖案主要有以下七類：植物圖案，包括自然界中的各種花草、樹木、瓜果，如牡丹、梅花、菊花、蓮花、竹子、柳樹、石榴、桃子、佛手、葫蘆、葡萄等；動物圖案，包括各種鳥獸魚蟲，如龍、螭、仙鶴、麒麟、蝴蝶、蝙蝠、金魚、鴛鴦、孔雀等；器物圖案，如花瓶、銅錢、燈籠、八吉祥、暗八仙等；景物圖案，如海水江崖、祥云、流水、小橋等；人物圖案，如仕女、八仙等；文字圖案，如卍、壽、福、喜等；幾何圖案，如菱紋、矩紋、棋格、曲水、龜背等。

清代女性服飾圖案融會了歷代女性服飾圖案的精髓，滿族、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相互影響、相互借鑒，圖案內容多種多樣，形式豐富多彩。館藏清代女性服飾圖案在服飾主體中處于不同的層次，有的衣料本身的織造圖案，如湖色羅鑲絳云蝠女衫（圖1），主體圖案祥云、蝙蝠是衣料在織造時織成的圖案；有的衣料本身沒有圖案，在衣料上進行刺繡產生圖案，刺繡發展到清代，種類已經十分豐富，針法多樣，清代采用最多的是平針繡、打籽繡、釘線繡、盤金繡，這幾種刺繡方法在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都有體現，如紅緞彩繡女氅衣（圖2）是在紅色鍛子上用平針繡的繡法彩繡了花卉和蝴蝶圖案；還有在具有織造圖案的衣料上加綴的刺繡圖案，比如灰實地紗彩繡花蝶女坎肩（圖3）中底料圖案中已有花卉和蝴蝶，在底料上又繡制了彩色花卉和蝴蝶。有研究者指出在具有織造圖案的衣料上加綴刺繡圖案是滿族服飾中特有的現象，在中國歷代的傳統服飾中，唯獨滿族服飾是在底紋明顯的布料上繼續刺繡花紋，讓面料花色與刺繡的花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被稱作“錦上添花”。

二、館藏清代女性服飾圖案的使用特征

服飾圖案經過歷代的傳承和發展，單一圖案在服飾上應用的情況逐漸變少，一般是數種圖案組合在一起綜合運用。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使用單一圖案的服飾數量極少，絕大部分服飾使用了組合圖案。

（一）單一圖案的服飾

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使用的單一圖案主要有三類：花卉、蝴蝶、如意云紋。

圖3 灰實地紗彩繡花蝶女坎肩

圖4 香色錦文寧綢女夾襖

圖5 織黑邊白粗布女衫

1.花卉

圖6 雪灰地繡花邊女夾襖

圖7 雪青洋縐花蝶夾袍

花卉作為裝飾圖案的歷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秦漢時期成為輔助性的服飾圖案，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逐漸成為服飾圖案的主體，隋唐時期花卉成為主要的服飾題材，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明清，從宋元時代開始，一些花卉被賦予了吉祥美好的寓意，具有了固定的象征意義。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的花卉圖案，有的是面料本身自帶的，如香色錦文寧綢女夾襖（圖4）面料中帶有花卉圖案，均勻分布；有的服飾主體部分為素色，在緣邊部分使用花卉圖案的鑲邊，如織黑邊白粗布女衫（圖5）只在袖口部分使用了花卉圖案的鑲邊；有的服飾主體面料中帶有花卉圖案，同時在緣邊部分也使用了花卉圖案，如雪灰地繡花邊女夾襖（圖6）主體面料中有均勻分布的花卉圖案，領口、前襟和兩袖使用了黑色寬邊和花卉圖案兩種鑲邊。

2.蝴蝶

蝴蝶圖案在宋代因受到花鳥畫的影響而開始盛行，清代以前大多作為輔助圖案出現，形象較為簡單，清代中晚期蝴蝶在服飾圖案中大量出現，成為主體裝飾圖案，通常與花卉植物相配合。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單獨使用蝴蝶圖案的目前僅見一例，為雪青洋縐花蝶夾袍（圖7），整件衣服中的蝴蝶圖案是面料本身自帶的，布滿周身，沒有進行緣邊裝飾，雖然圖案內容單一，但是蝴蝶的形態卻不止一種，而是表現了蝴蝶正、背、倒、側四種形態，并不單調。蝴蝶圖案成為女性服飾的主體裝飾圖案時間較晚，人們在大量使用的過程中不斷發掘出了蝴蝶的各種形態。

3.如意云紋

如意云紋在宋代已經出現，典型樣式一般由兩個對稱的內旋勾卷形和一條或圓滑流暢或停頓轉折的波形曲線連接而成，在長期的演化過程中出現了多種變化形式。如意云紋在服飾中主要有三種裝飾形式：面料圖案、刺繡圖案和輪廓裝飾。如意云紋在清代女性服飾中運用非常廣泛，但極少單獨使用，在館藏中目前僅見一件單獨使用如意云紋的服飾，為鑲絳青呢女坎肩（圖8），主體面料為單色呢，在領口、前襟及兩側有兩重單色鑲邊，左右腋下各有半邊如意云頭，作為服飾的輪廓裝飾而出現。如意云紋作為清代女性服飾的輪廓裝飾主要體現在女性上衣中，一方面起到了裝飾作用，一方面又具有加固與界定的實用功能。

（二）組合圖案的服飾

館藏清代女性服飾中的組合圖案主要是通過各種搭配來呈現，主要的組合類型有以下幾種：

1.以花卉圖案為主的組合

花卉圖案經常與幾何圖案或植物果實圖案組合，如漳絨花卉夾馬褂（圖9）在花卉圖案中穿插回紋圖案。又如鑲花絳藍漳緞女夾馬褂主體圖案是花卉和菱紋，在領口、袖口、前襟和下擺鑲黑色邊和抽象圖案的花邊。

以花果圖案為主的組合是以花卉和植物果實的圖案為主，搭配動物圖案，如茶色寧綢女夾襖（圖10）主體圖案是花卉、桃子、石榴，在領口、衣襟和下擺配以花卉、桃子、竹葉圖案交替的鑲邊，挽袖上的圖案是花卉、桃子和石榴。湖色寧綢女衫以花卉、桃子、石榴、佛手為主要圖案，在領口、前襟和下擺處也配以花卉、桃子、石榴、佛手圖案的鑲邊，挽袖的圖案也有花卉、桃子、石榴、佛手，又增加了蝙蝠。

圖8 鑲絳青呢女坎肩

圖9 漳絨花卉夾馬褂

圖10 茶色寧綢女夾襖

圖11 鑲絳緙絲百蝶女夾坎肩

2.以蝴蝶圖案為主的組合

蝴蝶不僅出現在單一圖案的服飾中，在組合圖案的服飾中蝴蝶更是一種經常出現的圖案內容，如鑲絳緙絲百蝶女夾坎肩（圖11），底料的圖案是黑地卍字紋，但緣邊所占面積更大，有三道鑲邊，其中兩道是不同顏色的卍字紋圖案，另一道是花卉圖案，在底料和二道鑲邊中分布著白蝶圖案，甚至在前襟和兩側的云頭紋中都布滿蝴蝶，蝴蝶有正、反、倒、側多種姿態。又如藍閃緞百蝶女夾襖中主要圖案為姿態各異的百蝶，緣邊圖案中有花卉、葫蘆、仙鶴和云紋，前襟和兩側有云頭紋裝飾。

3.以花蝶圖案為主的組合

花卉和蝴蝶組合成一種固定搭配常常作為服飾的主要圖案出現，如彩繡花蝶紅緞女夾襖（圖12）主體圖案和緣邊圖案是花卉和蝴蝶，其中主體圖案呈現出強烈的對稱性，這件服飾從正面看只有左側腋下有云頭紋，右側是連續不斷的緣邊，右側的云頭紋藏在了衣服里層，里層右側的云頭紋與外層左側的云頭紋相對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很多女裙也以花蝶圖案為主，如雪青洋縐彩繡花蝶裙、紅實地紗藍繡花卉裙、紅洋縐平金花蝶裙、桃紅彩繡花蝶紗裙和綠緞彩繡花蝶裙都是以花卉和蝴蝶為主要圖案的女裙。有些服飾在花卉和蝴蝶圖案的基礎上，增加了其他的植物、動物、文字或者幾何紋等圖案。

4.以鳳凰圖案為主的組合

鳳凰也是組合圖案中的一種主要圖案，如平金打籽鳳凰牡丹夾坎肩（圖13），前身外襟下方有一個完整的鳳凰圖案，身朝右方，背對觀者，頭向左看，單腿站立，雙翅打開，尾翼舒展，顏色豐富艷麗；前身外襟上方有一個圖形不完整的展翅高飛的鳳凰，前身內襟上方有一個不完整的展翅高飛的鳳凰與之相對；后身中部左側一個鳳凰朝向右側展翅高飛，右側的鳳凰圖案與前身外襟處相同；后身上方左右兩側各有一個不完整的鳳凰圖案兩兩相對；鳳凰圖案的周圍飾以牡丹花葉圖案。

5.以蝙蝠圖案為主的組合

“蝠”與“?！敝C音，蝙蝠被賦予了向往幸福生活的美好寓意，經常出現在服飾的主要圖案中，如月色實地紗萬蝠女衫（圖14），主體圖案為底料中的蝙蝠圖案，領口、前襟和下擺有兩道鑲邊，前襟和兩側有如意云紋，挽袖在卍字紋、銅錢和團花圖案的底料上彩繡花卉圖案，在下擺兩側雕繡蝙蝠圖案。又如香色洋縐百福女棉襖底料的主體圖案是蝙蝠，在領口、袖口、對襟和下擺處有兩道鑲邊，在對襟處有兩組上下相對的如意云頭紋。

6.以博古圖案為主的組合

由于玩古風氣和絲綢的普及，博古圖案成為清代比較流行的一種裝飾圖案，什錦打子博古裙為襕干式馬面裙（圖15），前裙門為暗紅色，后裙門為白色，前后裙門下部打籽繡以花卉博古圖案，以金線裝飾，裙身為彩色花卉圖案，前后裙門及下擺有兩道鑲邊。黃洋縐彩繡百折裙（圖16）為側裥式馬面裙，俗稱百褶裙，此裙褶裥被交錯釘合，狀如魚鱗，為魚鱗百褶裙，前后裙門下部有花卉博古圖案，并有金線裝飾，裙身有花卉、蝴蝶和蝙蝠圖案，前后裙門和下擺有三道鑲邊。

7.以人物圖案為主的組合

圖12 彩繡花蝶紅緞女夾襖

圖13 平金打籽鳳凰牡丹夾坎肩

人物圖案的出現往往與景物相結合，納紗人物夾坎肩（圖17）底料為桃紅色素紗，以納繡的方式繡制了舜耕歷山、董永葬父、郭巨埋兒、孟宗哭竹、王祥臥冰、王裒聞雷泣墓等二十四孝故事的場景，每個場景配以相應的景色，故事場景的周圍彩繡山水、樓閣、花木等。又如藍地納紗人物仕女上衣，底料為藍色紗，彩繡美人行樂圖，人物繡在團景中，雙雙對對的美人作畫、賞花、觀魚、垂釣、乘槎舟、放風箏、焚香撫琴，周圍點綴西湖景色，在領口、前襟和下擺有三道鑲邊，領口和下擺兩側有如意云頭紋。白緞繡花云肩（圖18），此云肩為四合如意式，有流蘇緣飾，一角圖案為麒麟送子，一角圖案為兩童子，另外兩角為流水亭臺景色。牙黃洋縐彩繡仕女裙為襕干式馬面裙，但有幾處襕干被縫合起來，類似于打褶，應是襕干裙與側裥裙結合的一種變體，在前后裙門下擺處彩繡仕女行樂圖，人物周圍有樓閣、樹木、仙鶴、蝙蝠等。

圖14 月色實地紗萬蝠女衫

圖15 什錦打子博古裙

圖16 黃洋縐彩繡百折裙

8.以壽字圖案為主的組合

壽字在產生之初就被賦予了美好的含義，漢代已在服飾中使用，清代時廣泛運用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鑲繡花絳湖色團壽羅女衫（圖19）主體圖案是蝙蝠和團壽，領口、前襟和下擺鑲三道邊，里層兩道為花蝶圖案。又如香色寧綢梅竹團壽女棉襖，主體圖案是梅花、竹子和團壽，沒有鑲邊。

9.以卍字圖案為主的組合

卍字紋是一種富有吉祥寓意的文化符號，是日常生活中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天青紗鑲繡花邊女衫（圖20），底料的卍字紋圖案中夾有盤長紋，在領口、前襟和下擺分別有七道鑲邊，袖口為八道鑲邊，多一道深藍色花卉圖案鑲邊。實地繡葡萄蝴蝶坎肩，底料為卍字紋，在底料上彩繡葡萄蝴蝶圖案，領口、腋下、兩側及下擺鑲兩道邊，有醒目的盤長紋圖案。香色卍字花球摹本緞女棉襖通身為卍字紋圖案，其間夾有團花圖案。

三、館藏清代女性服飾圖案的文化涵義

清代女性服飾中的圖案類型多樣，內容極為豐富；圖案使用廣泛，大部分圖案在不同階層、不同民族、不同年齡中都有使用；服飾圖案不僅是服飾的有機組成部分，更與社會、民族、宗教等方面產生了緊密的聯系，呈現出中國藝術中的一個重要特征——泛化。泛化是藝術活動與其他活動的充分融合，判斷一種藝術泛化程度的高低，主要看參與這門藝術活動人數的多少，以及這些參與者涵蓋社會階層的廣度，這是中國藝術中的一個重要特征，在清代女性服飾的圖案中也有鮮明的呈現。

清代女性服飾中的圖案，除了龍、螭、十二章紋等宮廷貴族專用的圖案不允許普通百姓使用外，絕大部分圖案在宮廷貴族和民間都會使用。經初步整理統計，在館藏清代女性服飾的近三十件宮廷服飾和一百余件民間服飾中，除了龍、螭、十二章紋等宮廷貴族專用的圖案外，各種植物圖案、動物圖案、器物圖案、景物圖案、人物圖案、文字圖案、幾何圖案既是宮廷服飾所采用的，也經常出現在民間服飾中。

清代是中國歷史上以少數民族滿族為上層建筑的封建統治政權，建立之初滿族統治者鑒于歷史上少數民族統治下服飾制度的經驗教訓，對本朝服飾制度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采取了保持滿族衣冠式樣、借鑒漢族服飾圖案的做法，滿族皇室與貴族的衣冠式樣基本保持了本民族傳統，在服飾圖案上采用了漢族的龍蟒紋、鳳凰翟鳥紋、十二章紋和吉祥紋樣。在民間，滿族和漢族的女性服飾在式樣上呈現出相互影響逐漸融合的趨勢，各種吉祥紋飾幾乎不分滿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