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敲碎打的銀匠（組章）

冉仲景

時 光

廢墻根。古太陽。

僵硬的光線，照耀著兩位老者。

一個說：我要去公墓，為逝去情人獻上一朵痛心的玫瑰。

一個說：我已沒有資格向那些遺忘的美夢，羞慚地道一聲再見了。

似乎一切都舊了。

話呢？

箱 子

母親臨終前，交給他一口紫檀木的箱子。

箱子上掛著一把鎖。

里面裝有什么，母親沒來得及交代，

只告訴他說鑰匙在二哥那里。

此時，二哥正在廣東打工。

而二哥回電話說，他早把鑰匙交給了二嫂。

至于二嫂，已于去年秋天，拋下二哥，跟一個牛高馬大的河南人私奔了。

牛高馬大家住何處，不得而知。

線索就此斷了。

關于河南，他只曉得少林寺。

但他不可能去佛門凈地找尋那把鑰匙呀。

沒有鑰匙的現實，讓他很糾結：這箱子，砸，還是不砸？

由于這個故事隱喻成分太重，

目前還沒有人信以為真。

寓 言

有死而復生者，從棺材里爬將起來，連喝了三瓶礦泉水，還覺不過癮，又順手取下一盒伊利牛奶，咕嘟咕嘟灌下喉嚨。

一旁觀者不無感慨：看來，死的滋味真不好受。

或曰：死是什么滋味？

有聰明人搶答：渴。

死而復生者笑道：我渴，是因為我活過來了啊。

眾無語。

信 任

24日清晨，他裝上鋰電池，手機就活了。

屏幕顯示時間為：23日22時01分。

他懶得動手改正這幾個數字了。倒不是怕麻煩，而是他覺得完全沒這個必要。

如果時間前行也需要電作動力，不如信賴電。

況且，墻上的掛鐘，長也一聲嘀嗒，短也一聲嘀嗒，絕不可作為校正的參照啊。

媚 俗

高枝。我們村那只最美的烏鴉傲然而立。

她拍了拍翅膀，以睥睨萬物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同類，然后伸長頸項，仰頭向天，從嗓眼里喊出一句：

挖——瓦——啊——娃——

昨天，她讀完鄰村史上最白老鴰的光輝著作，今天便覺腹內真氣充盈，不吐不快了。剛才她喊出的至理名言，引自那部名著的第7384頁。

矮樹上，本地烏鴉們目光呆滯，精神畏縮，越來越小。

回 鄉

院子里。

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輕輕呼喚：秋妹。

女孩并不回頭，繼續跳她的橡皮筋。

他忐忐忑忑地又喚了一聲。

女孩停下來。

為什么不搭理我？他問。

秋妹是我媽媽，她前年就去世了。女孩垂下眼簾，兩行憂傷在臉頰上閃亮。

漂泊多年，他回到了故鄉。

他果真回到故鄉了嗎？

氣 味

大棍和小棍是對孿生兄弟。

能準確無誤地辨認出他們的人，不多。

鄰居劉大嬸就是其中一個。

大棍小棍小時候，劉大嬸抱過他們。她清楚地記得，大棍的胎記在左腿根，而小棍的則在右臀上。

如今，兩弟兄都成人了，天天穿著褲子。

再面對他倆，劉大嬸只好茫然，茫然，茫茫然。

你是怎么辨認大棍小棍的？有一天，劉大嬸問孿生兄弟的媽媽。

媽媽答：氣味。

閱 讀

我不僅看見了那朵百合。

還聽見了她開放時，幽谷里輕微的噼噼啪啪的聲音。

還嗅到了一絲又一絲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百合，春天的見證。

書中，

有多少看不見的花朵正在開放？

昨夜，我讀著詩經，便聽見了祖先的心跳。

詩與歌，人類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