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明
引子·源頭
有人說,一條河就是一部歷史,而歷史又常被比喻為一面鏡子。
高天流云,煙波浩渺。當我們乘坐的飛機將抵達目的地時,我們所牽掛的塔里木河才默默地映入了眼簾。此時,大河是寧靜的。比之飛機的轟鳴聲,比之機翼下鋼鐵城高聳的煙囪中升騰的白龍,比之田疇村落中的裊裊炊煙,它是凝固的。它凝固的是一段歷史的滄桑。
“無韁野馬”的前世今生
塔里木河呀啊故鄉(xiāng)的河,
多少回你從我的夢中流過,
無論我在什么地方,
都要向你傾訴心中的歌。
……
哎!塔里木河,故鄉(xiāng)的河,
你用乳汁把我養(yǎng)育,母親河。
由著名歌唱家克里木作曲并演唱的《塔里木河》,是真正令人魂牽夢縈的歌。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條屬于自己的母親河,無論她流在心底還是唇齒之間。作為出生于塔里木河之畔的新疆人,我對于這條河存有更多留戀的理由。因此,當我們再一次尋訪塔里木河流域水利和人文的嬗變,建國70周年——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在治理、保護中的人和事,禁不住心潮澎湃……
秋末的帕米爾銀裝素裹,群峰靜穆,巨壑無音,唯有山脊間被午陽融化的雪水淙淙流淌,匯集入河。
這一天,我們沿著克孜勒蘇河溯源而上,來到海拔三千多米的伊爾克什坦口岸,透過國界上一人高的鐵絲網,只見與口岸同名的一條小河從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入境。
小河分割出兩座赫赫有名的大山脈,北面是刺破青云的天山,南面是橫空出世的昆侖山。它們仿佛相視而立,手捧哈達,像兩廂有禮的仙友,源源不絕地把“哈達”上的圣水奉獻給腳下被稱作“中新生界的塔里木地臺”。
“塔里木”的一種釋義為“種田”。從昆侖山間的瓦罕走廊流瀉出的塔什庫爾干河清純、喧騰,綿綿葉爾羌河像一位童心未泯的少女;匯成和田河的喀拉喀什河、玉龍喀什河在和田河渠前俯首聽命,成了雄渾而早熟的男兒;而蜿蜒于南天山山麓的托什干河,則以其時而激昂、時而舒緩的詩人氣質,加入了阿克蘇河的合唱……
塔里木河是“中國內陸河之最”,然而,其長度卻莫衷一是:2137公里(王嶸:《塔里木河傳》)、2179公里(《中國之最》《辭海》)、2482公里(鄧銘江:《塔里木河下游生態(tài)輸水與生態(tài)調度研究》)、2700公里(成一:《絲綢之路漫記》)等。眾說紛紜,歧義何在?
塔里木河有著原始的野性,是地理史上著名的游移性河流。它的中游像騷動的母腹,下游更似它分娩出的一匹匹野馬,頻頻改道,南北擺幅達130公里。然而自1960年它最后一次為羅布泊送去充盈的淡水,十年后它又棄另一個尾閭臺特瑪湖而去,便再也無力回首了。從此,塔里木河干流由1321公里縮減至1000公里,大西海子成為它新的歸宿。塔河全長實際上至此已不足2000公里!
像一切哺育了萬物生命和人類文明的河流一樣,源遠流長的塔里木河自有她的慈母情懷。“因為塔里木古海可能是人類最早的誕生地”,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曾斷言,“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搖籃”。古往今來,她用自己的乳汁滋養(yǎng)了大大小小的綠洲,眾多生靈在她的蔭庇下繁衍生息。
不幸的是,正是由于聯合國所稱之“由不利的人類影響造成的干旱、半干旱……地區(qū)的土地退化”,使得塔里木盆地約8萬公里的土地在百年間淪為新的荒漠。
抱定“征服自然”信念的人們卻渾然不覺大自然的警告和懲罰,依然大無畏地向風沙挑戰(zhàn)向荒漠進軍。過度的毀林墾荒,低水平的土地開發(fā),使塔里木河源流的引水量陡增。自1950年代以來只有阿克蘇河、葉爾羌河、和田河還在向塔里木河干流供水,但供水量明顯遞減,其中葉爾羌河15年中僅只是象征性地“孝敬”了兩次。
令人嘆為觀止的是,至21世紀初,這條名列“中國之最”的內陸河干流竟然仍處在原始狀態(tài),上下千里皆為“不設防地帶”,更無統一調度的樞紐工程。上中游亦耗散著大量來水,下游更加干旱缺水,河道斷流,地下水位下降,兩岸的胡楊林和動植物瀕臨滅絕。與塔河下游“綠色走廊”相依為命的農牧民,尤其是塔里木墾區(qū)農二師5個團場的許多職工不得不面對風沙進逼、屋埋人遷、良田棄耕的景況。
這條母親河似乎被那些河的兒孫們遺忘了。她喧鬧過,瀟灑過,如今有點未老先衰,亟須人們的關照。
塔里木河愈來愈吸引著世人關注的目光。這目光里交織著探奇、渴求和關愛。一個多世紀以來,塔里木盆地及其流域迎來了許多“不速之客”。1895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從葉爾羌河啟程,拉開了考察這個“世界最后未知地區(qū)”的序幕。接踵而來的英籍考古學家斯坦因、美籍探險家亨廷頓以及日、俄、法、德諸國人等紛紛考察、探險、發(fā)現、挖掘,掀開了被沙海掩埋的尼雅、米蘭等遺址,以及被晨霧籠罩的塔里木河之神秘面紗。
在這些人看來,塔里木河是他們生命的護佑神,大漠中的每一滴水皆為“天賜”。他們曾不止一次跪倒在塔里木河哪怕是最末小的支流前,塔里木河卻以平靜、淡泊與之相對。她也許會發(fā)現,他們倒映在河面充滿感激淚水的雙眸竟是藍色的,那是遙遠的海洋的基色。
這些大多來自海洋彼岸的人,有數十年沒有再造訪過塔里木河。1972年一顆美國地球資源衛(wèi)星飛臨塔里木時,從太空拍攝到一個“什么聲音也聽不到的巨大的耳輪”,那就是剛剛消亡的羅布泊。其時,綠色環(huán)保運動正在西方風起云涌。
春風終于吹散了飛沙走石的時代風暴,改革開放使塔里木河流域進入了被研究、開發(fā)、利用及治理的新時期。
改革開放之初春的一天,塔里木河欣然迎來了一些愿意出資“贍養(yǎng)”她的人。其中有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世界銀行”官員及水利專家,他們急不可耐地趕赴塔河中下游實地考察。越野車在尉犁縣境內翻沙梁、過堿灘,穿越了幾條介于人工與自然形成的渠道,最后停滯在無路可行的浮土中。一位來自美利堅的高個兒跳下車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看似河床的干灘上,舉目遠眺:“塔里木河,你究竟在哪里?”
中方專業(yè)人士指著她腳下一條幾近斷流的數米寬的水溝說:“這就是塔里木河干流。”美國人驚訝得差點兒跳起來,連連搖頭:“NO,NO,難道她就是你們所說的那個‘母親河嗎?”
塔里木河緘口不語,只是她那貌似平靜的水面驟然抖動了一下。
有人悄然掬起河水喝了一口。哇!又苦又澀,就像承載了太多痛苦和屈辱的眼淚。科學取樣測定,塔河中游水質礦化度峰值已高達10克/升以上,超過飲用水國家標準10倍,也超過鹽堿地區(qū)農用水標準5倍。如用之澆灌,農作物會出現死亡,就連強耐堿的胡楊也將“休克”。無怪乎眾多飲鴆止渴的胡楊也默默地將淚花灑滿前襟。
塔里木河水質污染來自農業(yè)排堿水、工業(yè)用水及生活污水等。塔河每年8個月的枯水期已成為整個流域的“總下水道”。即使在來水初期的6月和7月,據測算,源流來水總量1.49億立方米中,給干流輸送的鹽分就約達149萬噸,如能濾出的話,也需要30萬輛5噸卡車才能裝載得下。
從空中領略了塔里木河的全貌,它昔日的風采,今天的窘迫也似乎歷歷在目。那多如葫蘆狀的小湖泊、水庫和潴留河汊的水波折射出的光斑,像是為飛機導航的燈盞。而環(huán)塔里木盆地的呈馬蹄形的河道已斷斷續(xù)續(xù),更像是寫在沙漠與綠洲之間的一個巨大的問號。這問號下端的臺特瑪湖模模糊糊,只留下一凹淚痕。
我們欲哭無淚,因為母親河已不需要,也不相信眼淚。
依托世界銀行“塔一項目”,塔河治理應改革開放之國運而生。
1992年1月,自治區(qū)人民政府頒布20號文件,宣告成立了“塔里木河流域管理委員會”及“塔里木河流域管理局”。這標志著一個從遠古奔流至今的大河終于有了統一管理的組織。混沌的流沙,耗散的河水,終于有望從無序走向有序。
塔河水利人開始了從無到有的基礎建設,擔負起了實施“塔一項目”的重要責任。他們立足長遠,在庫爾勒市的一塊梨園旁建起了集監(jiān)管、科研和后勤為一體的基地。從這里出發(fā),他們開展了許多前無古人的開拓性、探索性的工作———建設塔河上中游生態(tài)綜合監(jiān)測站;實施塔河向下游綠色走廊應急輸水工程;宣傳貫徹《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及自治區(qū)有關政令;籌辦、審批在塔河干流取水許可證,等等。
即將進入新世紀的一天,遠道而來的考察團,行進在塵土飛揚的218國道上。車隊里有中國科學院的好幾位院士,有水利專家,有自治區(qū)領導。領隊的是年逾古稀而體健聲朗的錢正英女士,她曾做過十幾年的水利部長,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
他們幾乎是沿著塔里木河道行駛,然而,300多公里行程中居然看不見一滴水!走馬看沙,滿目蒼黃,偶爾能看到的胡楊上卻鮮有枝葉。因為,連這種極耐干旱的生靈大多也已“肝腸寸斷”,只是它軀干上的殘肢斷臂還在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經過早已杳無一人的名為“羅布莊”,人們不約而同地側目張望。昔日羅布人賴以汲取和漁獵的塔河水已經消逝無蹤,這條著名內陸河的尾閭——臺特瑪湖30年未進過水,干涸得了無生機。
默默無語的錢正英正視著車窗前方,只見又一陣漠風裹挾著黃沙竄過兩邊鋪著荊棘和蘆葦的國道。庫魯塔格沙漠與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正在偷偷地合攏,沿途道路已有幾十處受到滯阻。她清醒地記得,自己正在穿越的地方叫作“綠色走廊”。
2001年2月28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主持召開了總理辦公會議,聽取了關于塔里木河的情況匯報,幾個月前剛視察過這條河的朱镕基果斷拍板,批復了總投資為107.39億元的《塔里木河流域近期綜合治理規(guī)劃報告》。不到一個月,第九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上,這項規(guī)劃被正式列入國家“十五”期間重點建設工程,并當年動工。規(guī)劃報告明確:通過實施灌區(qū)節(jié)水改造等九大措施……使干流上中游林草植被得到有效保護和恢復,下游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到初步改善。
從此塔里木河流域的綜合治理,尤其是生態(tài)保護事業(yè)馳入了“主航道”。
從“應急工程”到輸水常態(tài)化
“塔河應是保護生態(tài)的一條河流,它關系到全流域的生態(tài)安全,又是綠洲生存的生命線……塔里木河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十分脆弱,如果現在不十分重視,將來就無法挽回。一定要保證新疆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可持續(xù)性。”錢正英院士如是說。“應急工程”,顧名思義是搶救性行為,因為以千萬棵胡楊為代表的生靈們正嗷嗷待哺,貽誤時機就會造成萬劫不復的生態(tài)災難。
流域兩岸的生靈,特別是干流中下游飽受干旱缺水、風沙侵襲之苦的人們有了新希望。人們紛紛向前來調研、勘察的塔管局工作者訴說衷腸。每到春夏之交,下游團場和縣鄉(xiāng)的緊急報告便頻頻傳來:請緊急調水,我們需要“救命水”!
塔河水利人何嘗不是心急如焚呢?他們擬定了“塔河向下游綠色走廊應急輸水工程”計劃,旨在加強管理的基礎上,輔之以簡易工程,將塔河上中游的低消耗水匯集起來,輸送到下游英蘇至阿爾干一帶,并緩解綠色走廊的危境。1994年,天公也作美,塔里木河流域發(fā)生了幾十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向干流供水多達60.84億立方,但僅有1.47億立方到達塔河中游末端的恰拉水庫,并未實現向下游輸水。
癥結何在?讓我們隨著一次不尋常的漂流看個究竟。在汛期之末的9月中下旬,塔管局的陳保留、董天增、翟福春、米吉提·肉孜和趙俊五位壯士,穿著救生服,從英巴扎塔河浮橋旁乘船下水。行至不遠,他們看見兩岸的眾多引水口分流著塔河水。從西熱普阿吉木引水口算起,至360公里處的恰拉水庫——漂流終點,有名有姓的引水口就達幾十個。這些引水口的名字大多是不同年代向塔河岸邊挖下第一坎土曼的人名:比如烏斯曼、牙生卡德爾,甚至有婦女的芳名:帕它木。據統計,塔河干流上這樣的引水口達到138個!再豐滿的母乳也架不住無節(jié)制地汲取。塔河的慷慨與她的悲哀同在。兩年后,另一批勇士唐數紅、楊江川、陳明、翟福春、陳林等,對塔河上游段阿拉爾—英巴扎進行了465公里的漂流考察,也取得了大量第一手資料。
當然,漂泊中的壯士有悲也有喜。他們欣然看見自己的同事們在沿河相繼建成或正在建設的一些河口引水閘、防洪堤和引水涵洞等水利設施。當風餐露宿的他們迎著東方的一縷縷曙光順流而下時,似乎看見了塔河由亂而治的美好前景……
1995年似乎是二十年來的“唯一”。這年雖然汛期來水只相當于上一年的45%,但塔河水利人嚴密監(jiān)測分析水情,對沿河無效引水口進行封堵,經過100多天的艱苦努力,在上中游有關地方和兵團系統的配合下,終于實現了從大西海子兩次向下游綠色走廊輸水2800萬立方,結束了大西海子以下河道十幾年滴水未見的歷史。
應急輸水首戰(zhàn)告捷,給綠色走廊送去了一線生機,極大地鼓舞了所有致力于挽救塔河的人們。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幾年后,雖然他們盡力緩解部分缺水地方的“燃眉之急”,卻未能再向綠色走廊輸水。不僅如此,塔河上中游生態(tài)還在日趨惡化。1996年3月和1998年5月,上游來水停滯于英巴扎以東幾十公里處,塔河中下游斷流竟達800公里。
追根溯源,原因是復雜而深刻的,而其外在表現形式卻觸目驚心。
這一時期,適逢南疆新一輪水土開發(fā)熱,僅新開墾荒地就達8萬公頃。塔河源流及干流兩岸成了植棉者的天堂。他們中的一些急功近利之徒,不惜摧毀大片胡楊林和半荒漠植被,采取粗暴手段挖河壩或架泵引水。寶貴的水資源在他們眼里卻是“無價之寶”——不少大發(fā)棉財的老板竟不用把水費列入開發(fā)成本。因此大水漫灌、汪洋恣肆的洪荒景觀便見慣不驚了。我在采訪途經輪南胡楊林時,便目睹了一場幾乎沖毀“石油公路”的大水。起因是一位老板為引洪澆灌其承包的一塊開荒地,一舉耗用了約2000萬立方塔河水!
這些被稱為“掠奪性流動的開荒大軍”,與世居塔河兩岸認為“河水是上天白給的”農牧民,一起開展了對水資源的無序爭奪。每逢塔管局向下游調水之際,則往往是這種爭奪白熱化之時。
盡管塔管局每年都做了周到的安排,特別是對干流上中游引水時間給予協議分配。還奔波在千里河岸上進行現場調度和監(jiān)督。但是,違背協議肆意引水的現象仍時有發(fā)生。有的人竟然就在防洪堤上扒開口子,甚至損壞耗資不菲的引水閘圍堰和工程設施。
與此同時,塔河供水量日益不足,水利工程尚未完善,自身財力有限,管理體制的弊端,缺乏制約手段等,都困擾著治理塔里木河的決策者和每一位將士。
在一次由全流域地、州(師)有關領導及各用水單位參加、水利部領導出席的座談會上,有人疑惑地發(fā)問:“塔河水資源緊張,把水千里迢迢送到下游綠色走廊,從水利經濟角度上說是否合理?”
有領導同志當場給予了精辟的解答:“我們對這個問題不能僅從經濟利益的角度看,還要從社會、生態(tài)的角度去看。綠色走廊是我區(qū)東南大門的一部分,它在生態(tài)、經濟、農業(yè)、國防、交通上都有獨特的戰(zhàn)略地位。我們有責任開發(fā)、保護、利用好塔里木河,決不能讓它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中消失。否則,我們將有愧于國家,有愧于人民!”
值得慶幸的是,世紀之交的1999年、2000年開都河連續(xù)兩年來水量豐沛,博斯騰湖水位大大超過正常水位。塔河生態(tài)調水及時啟動了,以退耕還林為主的生態(tài)治理工程開始挽救塔里木河。2000年5月至7月,第一次向塔河下游綠色走廊緊急輸水1億立方米,輸水到達大西海子水庫以下102公里處。同年11月至2001年2月初,又實施了第二次應急輸水,從博斯騰湖向塔里木河下游綠色走廊輸水2.27億立方米,水頭到達大西海子水庫以下215.6公里,使下游綠色走廊地下水位有所回升。
歷史應該記載這一筆:2001年4月至次年11月,實施了第三次應急輸水,向塔里木河下游綠色走廊輸水近4億立方米,實現了輸水到達塔里木河尾閭臺特瑪湖的目標!這個干涸已久的尾閭湖的有水面積為6平方公里——重現臺特瑪湖無疑是一個成功的標志。
2001年之后,大西海子水庫改造成為生態(tài)水庫,逐步退出農業(yè)灌溉功能。通過蓄積塔里木河來水和調入博斯騰湖湖水,水利專家根據下游的生態(tài)形勢選擇有利時機供水。輸水線路以博湖揚水站為起點,全程380多公里。只向流域內的胡楊林進行分流灌溉的“生態(tài)閘”共69座,都是從2001年開始陸續(xù)修建的。
從此,每年實施的自大西海子水庫向塔河下游生態(tài)應急輸水,使環(huán)境劣變得到了初步遏制。
這一成果來之不易。“應急工程”中最大的項目是總耗資2350萬元的烏斯曼進水閘,而其施工難度和后勤條件之差正是各項治理工程的一個縮影。該工程區(qū)地理位置偏僻,地基地質條件差,加之受洪水漫灘的困擾,幾乎沒有一般意義上的“道路”。司機的感慨一時成為流行語:“去趟烏斯曼,少活兩三年。”
塔管局的工程技術人員作為甲方工地代表,就在這里輪番堅守了兩年多,并從中得到鍛煉成長。剛畢業(yè)于武漢水利電力大學的一位大學生說:“它打碎了我剛出校門時的美好夢想,也使我明白了水利工作的艱難和不易,使我想起了蠟燭精神。”這番話正是在烏斯曼那些日子里遙望城市燈火秉燭之夜的頓悟和獨白。那些受困于洪水、在工地“孤島”上生活了一個多月的高才生回到基地辦公室時,同事們差點認不出他們了:滿頭亂發(fā)遮住了黝黑的臉膛,滿身灰白色的沙塵竟在屋子中央抖落了一地。
他們正在給“無韁野馬”戴上轡頭——建設塔里木河干流兩岸人工堤防。在尉犁縣境內胡楊叢生的河谷中,3.5米高的土質堤防像長龍一樣,蜿蜒于原來寬闊平坦的河床上。堤防坡頂寬度約4米,上面可行使小轎車。千百年來四處漫溢的河水已被收攏起來,將滋潤久已干渴的生態(tài)走廊。
水利工作者所從事的是公認“艱難”的行當,而對于塔河水利人來說則難上加難。他們面對的是一條千百年失治的河,需要他們常年跋涉于大漠與日月之間,經受風沙、冰雪的磨礪;而且,在那些離群索居渴望理解和交流的日子里,他們首先要面對的是克制孤獨,戰(zhàn)勝自我。
更為嚴峻的是,慣性和阻力不僅來自自然界的內在劣變,還來自人們的傳統觀念和習慣勢力。塔河的資源利用方式長期處于原始狀態(tài),沿河兩岸各自為政,甚至以鄰為壑。人們對此習以為常,甚至覺得天經地義。
開源節(jié)流是每個人所共知的治水常識,但是靠天吃飯顯然不靠譜。某種程度上來說,塔河只有節(jié)流這一條路可走。而在認為“河水是上天白給的”與“掠奪性流動開荒大軍”的兩路夾擊下,加之地方觀念和有權勢力的圍追堵截下,“節(jié)流”的難度不低于向天求雨——偏偏南疆的雨水之吝嗇世所罕見。狹路相逢勇者勝,治水難題考驗著決策者和水利人的智慧與勇氣。
“逆水行舟”——依法治河
著名的羅馬俱樂部曾充滿憂患地關注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時任主席的奧爾利歐·佩奇在《世界的未來》中警告說:“自然界中一切有生命力的機體,多少都有一定的智慧,叫作體內平衡……但是這些能力是有限的……生命世界已經沒有足夠的再生能力來彌補人類活動造成的破壞。”更有生態(tài)學家指出,一個流域往往是精妙的生態(tài)系統,脆弱的內部平衡一旦被打破,其惡化的趨勢便很難逆轉。
拯救塔河的人們無異于逆水行舟。在傳統觀念、習慣勢力盛行而又缺乏制度和執(zhí)法力量遏制的情況下,什么“大流域觀念”“科學用水”“生態(tài)保護”反倒成了天方夜譚,就連救人于危難的“應急輸水工程”也屢遭不測。作為應急項目之一的塔河上游帕滿水庫進水閘圍堰修筑不久,竟被人為破壞。這件事震驚了水利界。為使修復后的該工程及時投入使用,造福百姓,塔河水利人上上下下走馬燈似的往返于庫爾勒、阿克蘇、帕滿水庫進行協調。按當事者的話來說,協調中“有苦口婆心,有耐心解釋,有針鋒相對”,儼然一場“外交談判”。
在塔河管理工作中,他們愈來愈感到需要健全的法規(guī)保障。他們利用各種場合、各種媒介向社會各界和立法機構發(fā)出呼吁:挽救塔河的希望在于統一管理,而“統一管理”的基礎工程就是有法可依。塔管局黨委書記向自治區(qū)人大建議:“自治區(qū)人大、政府盡快出臺塔河流域水費、水資源費征收、使用管理辦法等有關水資源、水利工程管理的法規(guī),以加快塔河治理的法制建設步伐。”
為此,他們做了大量基礎性的工作。一次次深入調研,一個個統計數據,一篇篇建議、草案、報告、論文……像在大漠邊啼鳴的百靈鳥,聲聲呼喚著依法治河的春天。
與此同時,世界銀行官員及國外專家也從塔管局的艱難運作中察覺到一些深層次的問題。他們固然相信金錢的力量,卻似乎比中國人更相信“法力無邊”。世行的項目經理歐森先生作為“塔二項目”的團長直率地說:“要賦予塔管局更多的權力,提高其法律地位,這主要通過立法來確立。”這使人想起一句充滿東方智慧的成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1997年6月6日,世行、聯合國棉農組織專家與新疆達成了重要的一致意見。其《備忘錄》稱,在開始由世行貸款的“塔二項目”談判前,有三項先決條件需要滿足。這些條件包括:由自治區(qū)人大批準通過一項全面的立法,加強充實新的流域水利委員會和塔管局,并賦予其法人地位……
同年8月11日至13日,“塔里木河流域水資源、環(huán)境與管理學術討論會”在烏魯木齊市昆侖賓館召開。在這次規(guī)模空前的全國性會議結束之前,與會的近百名院士、教授、專家學者發(fā)表了題為“合理開發(fā)、加強保護、優(yōu)化管理、實現塔里木河流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致國務院、自治區(qū)人民政府的《建議書》,提出:“建立健全依法治水、依法用水、依法管水的法制體系。”
一部塔里木流域前所未有的法律文件呼之欲出。自治區(qū)人大和法律工作者、水利廳及塔管局與世行的專家經過字斟句酌,逐條審議,歷時數月,幾易其稿,終于將“草案”提交到了自治區(qū)人大常委會第30次會議上 。
1997年12月11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塔里木流域水資源管理條例》一舉通過并頒布實施。這是我國第一部地方性流域法規(guī),為在塔里木流域實行水資源的統一管理奠定了法律基礎。《條例》中的33款規(guī)定,如冬日里穿云破霧的縷縷陽光,使冰層下的塔河水為之歡暢,也使“塔河人”緊蹙的眉頭為之舒展。
為使《條例》系統化,《塔里木流域各用水單位年度用水總量定額(試行)》由自治區(qū)人民政府下發(fā)。自治區(qū)領導兼任的塔河委員會主任與流域各地(州)、兵團師行政首長簽訂定額用水的《協議書》。言必信,行必果。以后的幾年里,在塔河全流域以年度限額用水任務和節(jié)水調度目標為考核標準,獎罰分明。流域內水資源浪費與緊缺并存的狀況,開始扭轉過量灌溉引起的土壤鹽堿化與缺水造成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的情況。
2005年3月25日、2014年9月25日自治區(qū)第十、第十二屆人大常委會兩度修訂了這個《條例》,使之日臻完善,進一步強化了塔河管理機構的法律地位,還制定了以《條例》為核心的流域配套規(guī)章制度。
水政執(zhí)法管理工作的進展并非一帆風順。按規(guī)定,本來每年9月、10月塔河兩岸用水戶應來辦理采年用水申請登記手續(xù),但農民們沒有這種習慣,有些老板更是避之不及。于是,水政處的同志們就穿上藍色的水政監(jiān)察服,驅車上門服務。一場場“小品”由此上演了。
有時是跟蹤追擊——一次公務人員到塔河邊的開荒地核實完面積卻沒有見到老板,返途中看到迎面開來的“桑塔納”上正坐著其人。不料,老板的車掉頭就跑,直到追了幾十公里才搭上話。有時,公務人員又成了“小鎮(zhèn)神探”——有的老板接到他們的通知書就躲了起來,他們先打聽再守候于老板在縣、鄉(xiāng)的住宅或旅店旁,時常需要好幾天才能與之見面。有些用水戶則在千里塔河邊與他們“捉迷藏”,使他們不得不“下榻”于棉田旁或秸稈垛里過夜,啃些自帶的馕和榨菜充饑。王福永感慨地說:“再苦再累也不怕,人們不理解我們才最苦惱。”
自2010年11月1日起,流淌了千萬年的“無價之寶”——塔里木河干流區(qū)水明碼實價了:從牧業(yè)用水的每立方一厘錢、農業(yè)用水的一分九厘,到工業(yè)用水的一毛錢、經營性用水的六毛錢,超額用水累進翻番加價。尊重價值規(guī)律,改革水利收費,成了一種必然的選擇。
自治區(qū)領導直言:“不會用市場化的觀念去思考、認識和解決問題,過分強調了水的資源性,而忽視了水的商品性,就不可能從市場化的角度去認識和配置水資源。”自治區(qū)水利廳廳長覃新聞說:“水價改革是個牛鼻子,破解農田水利融資難、建設管理難,從水價改革上取得了突破。”
依法治河不僅需要強化行政執(zhí)法的權威,更重要的是采取行之有效的經濟手段。分散的區(qū)域管理體制,已經嚴重阻礙了全流域水資源的統一調度管理。為此,自治區(qū)在建制上配置了全流域統一管理、執(zhí)法的組織和隊伍。2011年,自治區(qū)黨委和人民政府決定實施塔河流域水資源管理體制改革,將塔河流域四個主要源流管理機構整建制移交塔管局管理,建立了流域水資源統一管理新體制。改革后,新體制的優(yōu)勢充分顯現,流域水資源統一管理、調配力度明顯加強。
2014年11月1日,《塔里木河流域水資源管理條例》再次修訂。它的一大亮點,就是以法規(guī)條款的形式將市場導向的用水改革成果法定化。還明確規(guī)定了采取“封河育林、輪段禁牧、洪水漫溢”和“嚴禁鑿井取水”等生態(tài)保護措施。
堅利的法規(guī)如破冰船破解了沉積多年的堰塞體,全流域政令暢通、執(zhí)法有據,逐步形成了良好的執(zhí)法輿論氛圍。2015年春季,塔管局限期整改了15年形成的山區(qū)入河排污口,清除污染,嚴肅查處,還河水以清澈;2017年5月,孔雀河環(huán)境保護聯合執(zhí)法行動伊始,拆除非法取水泵達80多個,泵房5座;2017年末,喀什管理局水政監(jiān)察支隊執(zhí)法人員在現場亮出“紅牌”,并對屢教不改者立案從重處罰,遏制了葉爾羌河流域非法采砂蔓延。
這些執(zhí)法行動和效果在幾年前是難以想象的。“母親河”有了自己的保護神。正如全民法制觀念的形成不可能一蹴而就,依法治理塔河的過程也將會曲折而漫長。所幸的是,“依法治國”的新理念、新舉措,使得塔河水利人推進法治有如天助。這支“特別能戰(zhàn)斗”的隊伍,又是用法制精神武裝了頭腦的文明之師。
“新疆精神”與“柯柯牙精神”
舉凡一個行業(yè)、一個單位,乃至整個社會,“精神”二字十分要緊,其中關鍵所在是要符合科學精神。它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時時、處處影響著人們的價值取向、行為方式及其生存狀態(tài)。領風氣之先的往往是領導者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而得以形成“氣候”時,必發(fā)散于末微之處、角落之地。
幾年前,曾以“愛國、感恩、勤勞、互助、開放、進取”的新疆精神為主線,各族干部群眾進行過一次大討論。在此之前,也曾有領導人以天山雪松、綠洲白楊、戈壁紅柳、沙漠胡楊這四種在新疆廣袤大地上常見植物的特殊風骨,感召、激勵新疆各族干部群眾樹立扎根精神。還有學者提出,需要涵蓋新疆特有的精神,在這基礎上要有升華,要有時代特性,弘揚與培育相結合,找到真正意義的新疆“魂”。體現新疆精神者必須有承載與擔當,厚德產生于厚植中,厚植必與上善之水密不可分。
河流孕育了人類文明,而城市集中檢驗著人類的生存和生態(tài)智慧。歷史上,新疆乃至世界上大多數城市,都是由人類最初依水草而居逐漸發(fā)展壯大起來,也不乏像樓蘭古城那樣因水和人為因素消亡了的城市的悲劇。因此,各族民眾以歷史為師,以歷史為鑒,逐步構建起具有地方特色的現代水文化。
改革開放的大潮,給老的河流注入了新的生命之源。善于在浪頭弄潮的水利人,使每一條河都有屬于自己的傳說和故事。作為塔里木河重要支流的阿克蘇河,就是一條不尋常的河。水,滋潤了一片林;樹,植被了一座城;而這里的人,創(chuàng)造了一種精神。由此而來的巨變,可以作為水與城市和人的關系以及流域治理的一個標本。
2018年,從央視熒屏到疆內外各類媒體都集中報道了阿克蘇柯柯牙荒漠綠化工程。像河北的“塞罕壩”一樣,新疆“柯柯牙”迅速被全國人民所認知,這不僅提振了水利人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的信心,更為矢志不渝地推動新疆綠色發(fā)展樹立了一個鮮活的標桿。
在高空鳥瞰阿克蘇以及城外南北兩端的黃沙綠浪,綠色的分割線就是“青色懸崖”柯柯牙的綠化工程——這是全國生態(tài)系統修復的典范,被聯合國環(huán)保委員會列入“全球500佳境”。
30多年前的阿克蘇,每年浮塵天氣超過100天。沙漠以每年5米的速度不斷逼近,而風沙主策源地柯柯牙距離城區(qū)不到6公里。水是生命之源。引水是首要任務。1986年2月,柯柯牙綠化工程指揮部決定:修一條16公里的干渠從溫宿縣的塔河支流引“革命渠”水到柯柯牙,在干渠兩邊各建100米寬的林帶。
在阿克蘇地委的領導下,阿克蘇人開始義務勞動,人工引水、平地、灌溝、治堿、植樹、壓風沙,用綠色長城把自己的家園圍護起來。經過幾代人的不懈奮斗,這里沙塵天氣減少了五分之四,空氣濕度、空氣質量不斷提升,林果譽滿全國……阿克蘇人“自力更生、團結奮斗、艱苦創(chuàng)業(yè)、無私奉獻”探索出了一條生態(tài)經濟并重、以水養(yǎng)林、以林果富民的綠色發(fā)展可持續(xù)之路,并且創(chuàng)立了“柯柯牙精神”。
字面上看似尋常無奇,但它是對“物質可以變成精神,精神可以變成物質”這一哲學思想的精妙詮釋。當年參加義務植樹的阿克蘇人早就品嘗到了自己的勞動果實——柯柯牙紅棗的甘甜,如今以“冰糖心”蘋果為代表的阿克蘇優(yōu)質果品,給了“柯柯牙精神”創(chuàng)造者及后來人滿滿的獲得感。目前,阿克蘇全地區(qū)農民戶均林果純收入占農民人均純收入的三分之一,大批貧困戶由此“摘帽”。
在阿克蘇市西大橋西岸,有一片桃樹、杏樹、胡楊混雜的林子,這就是阿克蘇河生態(tài)園,是市民平時休閑、觀光和娛樂的好去處。經過兩年多的生態(tài)治理,從烏什縣托什干河和溫宿縣庫瑪拉克河匯聚而成的阿克蘇河,一直到阿瓦提縣和田河和葉爾羌河三河交匯的塔里木河源頭,戈壁荒灘皆已被綠色覆蓋,形成了幾百里連片的大塊綠洲。
2019年仲夏,我走進阿克蘇濕地公園、多浪河景區(qū),恍若置身江南水鄉(xiāng)。一邊是城市建筑群,一邊是河流、湖泊。白鷺、麻鴨、白鷗成群棲息,樹木、鮮花、綠草鋪向遠方……一年前,栽植有全球各地不同種類樹木的森林公園向市民開放,與同期推進的多浪河濕地公園一道,成為阿克蘇城區(qū)新的“綠肺”。據悉,這塊風水寶地原本已被房地產商拿下,地區(qū)領導班子幾經權衡,決意投入7億元,“要給市民留下生態(tài)休閑空間”!
賡續(xù)“柯柯牙精神”,規(guī)劃總面積234萬畝的阿克蘇河、渭干河“兩個百萬畝”生態(tài)治理工程,聲勢浩蕩地拉開序幕已經4年。這是阿克蘇地區(qū)有史以來最大的造福民生的生態(tài)工程。雖以政府為主導,但只拿出2千萬元就撬動了30多億社會資本,人民群眾對生態(tài)建設的熱忱和直接參與功不可沒。該項目規(guī)劃建設期為2016年至2020年,建設范圍包含4縣1市:阿克蘇市和柯坪縣、溫宿、烏什、阿瓦提。
“樹梢樹枝樹根根,親山親水有親人。”(賀敬之:《回延安》)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人們安居樂業(yè),才能奠定長治久安的基礎,我們的生態(tài)文明和美好生活之夢由此寄托。
“惠民工程”正贏得民心
《史記·李將軍列傳》:“有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也。”如今雖已遠非金戈鐵馬的年代,但“李將軍”麾下仍不乏后繼之人。新疆水利人在充滿活力的新機制下,中流擊水,逆流而上,不僅求索著古今中外行之有效的管水之道,而且以自己的實踐創(chuàng)造著改革之道、文明之道。他們在為南疆人民脫貧致富帶來福祉的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可觀的物質財富和社會效益。
塔里木河流域總面積102萬平方千米,流域內有5個地(州)的42個縣(市)和兵團4個師的55個團場,據統計資料,流域總人口1069萬人,約占新疆總人口的48%,流域內現有耕地2044萬畝。正在脫貧攻堅的各族人民之“命脈”,既有賴于水利建設的“雨露滋潤”,也需要提防“洪水猛獸”般的生態(tài)災難。
塔河治理項目的實施有效改善了流域農業(yè)生產基礎設施條件,為流域內人民安居樂業(yè)、民族團結、經濟發(fā)展、生態(tài)保護和鞏固邊防提供了基礎保障。地處下游的兵團第二師五個團場,曾一度面臨整體搬遷的生存困境。隨著下游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生產條件的明顯改善,塔里木墾區(qū)人均收入連年增長,連續(xù)多年成為我國棉花生產大面積單產最高的灌區(qū)。
樹有根,水有源。從201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新疆工作座談會后,塔河流域水利建設事業(yè)早已駛入快車道。在國家政策的重點傾斜和水利援疆下,南疆多個水利樞紐工程相繼上馬,一系列關乎民生的水利建設陸續(xù)動工建設,以塔河治理為主的水土流失治理步伐明顯加快。南疆大部分建設資金由國家“買單”,而這在其他省份是難以想象的,也說明了中央對南疆水利建設,乃至社會穩(wěn)定的重視程度。
被人們稱為“昆侖第一村”的阿爾塔什村村民說,以前每到七八月主汛期,葉爾羌河洪水常常漫過河岸沖毀農田,流域內90%以上的農村勞動力都要參與防洪,受了不少苦。這幾年,葉爾羌河上游連續(xù)發(fā)生冰川潰壩性洪水,但經阿爾塔什水利樞紐工程圍堰壩的削峰,下游未發(fā)生任何洪水災害。
塔里木河流域綜合治理中唯一的控制性山區(qū)水利樞紐工程——葉爾羌河支流下坂地工程,自2010年初水庫下閘蓄水初期運行,當年6月首臺機組上網發(fā)電。南疆春水貴如油,當嚴重干旱時,水庫春灌供水大大緩解了旱情;南疆缺電,下坂地水力發(fā)電廠已實現連續(xù)安全生產3000天,9年累計發(fā)電量43億度,為南疆人民、特別是農牧民送去了清潔能源。翠綠的葡萄架下,褐黃的高臺民居里,那祥和、輝煌的燈火,也如水利人的明眸般亮堂……
塔河干流及其上游的一大批民生水利工程加緊施工,使流域內越來越多的各族群眾受益。他們從移民變成現代農民,快速致富的過程也呈現出“新疆速度” 。
距縣城上百公里的輪臺縣草湖鄉(xiāng),地處胡楊森林大漠深處,土坯房、院墻幾乎都是用胡楊木圍成,村子里唯一與外界溝通的是條浮土齊腳深的小路。上百年來,這條土路留下了“刀郎人”祖孫幾代的腳印。作為塔河綜合治理巴州整體移民搬遷的重點區(qū)域,幾百戶“生態(tài)移民”陸續(xù)搬出胡楊林,開始過上豐富多彩的城鄉(xiāng)生活。
我來到新草湖鄉(xiāng)的大街上,看到已經建成的348棟居民住房整齊劃一,房前屋后綠蔭成片,鄉(xiāng)村道路筆直寬敞,通向縣城的公交車多次往返。農牧民住磚房、看電視、喝潔凈自來水,上巴扎、看病、孩子上學更加便捷,徹底改變了過去老草湖鄉(xiāng)原始、落后、封閉的生活面貌。農貿市場已經竣工,文化站、勞保大廳、敬老院等公共服務設施一應俱全。
為了做到整體搬遷后移民不貧困,當地政府還平整庭院經濟用地,修建了防滲渠、排堿渠。英蘇村最早一批搬遷戶如今日子過得很是富足。杏樹果實累累,羊群在樹下愜意地吃草。
甚至,他們古樸的歌舞也可賴以脫貧致富。塔里木河畔小海子邊的羅布淖爾人就生長在這原始胡楊林里,曾作為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向導,先后發(fā)現了樓蘭古城和小河墓地,令整個世界震驚。而今,旅游者在此可穿森林、騎駱駝、滑沙海,可涉河水、乘舟漁獵,圍著篝火觀看羅布人歌舞。我曾觀賞過羅布人的“小步拉面舞”,居然是從和面、揉面到拉面下鍋的全過程。這個以生態(tài)觀光旅游見稱的國家4A景區(qū),已成為新疆的旅游精品景點,也帶動了當地的經濟發(fā)展。
讓我們再看看距離此地一千多公里的塔河上游的情景。
五月的南疆,鄉(xiāng)村呈現一片綠油油的顏色,莎車棉農吾麥爾站在自己的耕地旁一臉幸福。看著機械化種植的整齊棉苗和經節(jié)水灌溉設備流入棉苗根部的水滴,回想起幾年前的自己,恍若隔世。
吾麥爾多年在烏魯木齊二道橋以販賣干鮮瓜果為生。隨著民生水利工程的成效凸顯,他回歸自己的農民身份,開始了棉農生涯。第一年,他種的棉花就獲得了不錯的收入;第二年,他發(fā)現周邊幾家人的地無人管理,于是又租用了幾十畝;目前他共種了近百畝棉花地,家庭資產也在幾年內快速增長到了上百萬元。
從早春的棗花飄香,到笑臉緋紅的蘋果,果園的主人都知道:沒有水,沒有水利人的努力,便沒有這一切。
讓我們的目光隨著漂流在水面的果木花瓣,再次從塔河的上游巡視到下游。
7月的塔克拉瑪干,燥熱能瞬間蒸發(fā)掉臉上的汗水。這天中午,曾是“老英蘇村”村民的吾布力跋涉幾公里,走到距離殘垣斷壁近前一棵茂密的胡楊樹下納涼。
“英蘇”是塔河沿線多個村落的名字,維吾爾語意為“新的水源”。“老英蘇村”,位于218國道以西1公里,40多年前因村落旁的塔河斷流,以漁獵為生的村民被迫搬遷到若羌縣鐵干里克鎮(zhèn)“新英蘇村”。
隨著塔河綜合治理工程的推進,吾布力發(fā)現,村旁干涸多年的河道附近漸漸有了生命跡象,胡楊的枯枝上也生出了葉芽。從此,他經常會回老家轉一轉,讓綠色的記憶從一片荒蕪中逐漸復活。而今,在曾斷流幾十年的古河床兩岸,“新的水源”使得綠色生機重現的村落越來越多了。以往難覓蹤跡的野生動物,狐貍、黃羊、野兔,甚至野豬,也經常見到了。
春華秋實,飲水思源。進入新世紀后,新疆這個久負盛名的“瓜果之鄉(xiāng)”,特色林果產業(yè)成為農民致富的一個支柱產業(yè)。短短十幾年間,種植總面積就從400萬畝達到2200萬畝的規(guī)模,其中,南疆地區(qū)林果業(yè)面積超過1600萬畝,林果收入占農民人均純收入的30%-50%。特色林果業(yè)以杏、核桃、紅棗、香梨、蘋果等為主的十二個主栽品種,有效栽培株數達十三億株,已成為環(huán)塔里木盆地覆蓋范圍廣、惠及人口多、發(fā)展?jié)摿Υ蟮母幻癞a業(yè),是名副其實的農民增收的“搖錢樹”。
第一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以來,特別是在習近平總書記生態(tài)文明思想的指引下,自治區(qū)黨委、政府高度重視水資源合理開發(fā)利用和有效保護,不斷推進水利改革創(chuàng)新。“十二五”開局之年,“環(huán)保優(yōu)先、生態(tài)立區(qū)”被列為新疆的首要經濟工作,水利和治理工作首當其沖。
2016年10月29日,自治區(qū)黨委書記陳全國在中共新疆第九次代表大會上提出:“要積極構建現代水利保障體系,加快建設一批重大水資源配置工程,加快建設阿爾塔什等大中型山區(qū)控制性工程,加快推進葉爾羌河等區(qū)域防洪治理工程,建設一批農田水利、安全飲水、水源保護等工程,保障用水安全。”
塔河治理拯救了下游的生態(tài)系統,更促進了當地生產方式的變革。今年春天,筆者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師、第三師走訪,行程千里實地觀察,欣喜地看到連片的胡楊林郁郁蔥蔥,老墾區(qū)95%以上的耕地都已經采用了高效節(jié)水技術。圖木舒克市水利局長告訴我們:“由于全流域統一管理,農業(yè)灌溉用水指標十幾年來就不再增加。如今人們的生態(tài)意識都已經提高了,有些地方甚至將寶貴的農業(yè)用水一部分拿來維護生態(tài)環(huán)境。”
尾聲 ·尾閭
自2001年起,塔里木河先后實施了20次生態(tài)輸水,累計輸水70多億立方米,結束了下游河道連續(xù)干涸30年的歷史。尤其2016年以來通過生態(tài)補水河道引水漫灌、抬升地下水位等,恢復胡楊林面積約80萬畝,輸水的生態(tài)效益愈加顯現,進一步鞏固了綜合治理的成果。
據中科院2000—2017年監(jiān)測數據顯示,塔河干流下游植被恢復、改善的面積達2285平方公里,其中新增植被覆蓋面積達362平方公里;沙地面積減少854平方公里;植物物種由17種增加到46種。干流下游距主河道回升到了2米,地下水礦化度已遽降。以胡楊為代表的植被可以重新汲取到健康的水分了。
盡管上游來水形勢不樂觀,還遭遇百年一遇的特枯年,塔管局也沒有中斷過向塔河下游生態(tài)輸水。近兩年組織實施輸水37億立方米,水頭到達塔河尾閭臺特瑪湖,周邊濕地面積創(chuàng)紀錄達到511平方公里,湖面堪比100個天池大小。
如今的臺特瑪湖碧波蕩漾,水鳥翩躚。黑色的野鴨、白色的鶴群等各種野生鳥類在戲水、起落,湖面時而泛起層層漣漪。在湖畔庫爾干村居住的牧民帕提古麗說:“現在4月和10月鳥類遷徙期時,湖面、濕地都是叫不上名字的水鳥,車從附近經過,都能驚起千只水鳥。”
218國道穿湖而過,水大時竟漫過了路面,車輪開過似蕩開了雙槳。嘩嘩作響的岸邊蘆葦儼如浪波,劃破了倒映著的藍天白云圖景。
“現在來這兒可是趕上了好時候。”二十年以來往返于尉犁至若羌路段的貨車司機老劉說,“那時候的臺特瑪湖就是一片沙漠,里面都是枯死的植物。后面漸漸地有水來了,草也綠了,鳥也回來了。司機也喜歡在這歇息一會兒,看看美景,趕走開車的疲憊。”
他們并不知道,生態(tài)環(huán)境改善還有更多現實和長遠意義。從高空拍攝的畫面看,這道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與庫魯塔格沙漠間形成的“綠色生態(tài)走廊”,使兩大沙漠合攏趨勢得到有效遏制。就在不遠處,成(都)庫(爾勒)鐵路的北段——格(爾木)庫(爾勒)鐵路2020年將有望實現全線通車!它穿越兩大盆地和兩大沙漠,西連南疆鐵路。這里將成為絲綢之路經濟帶及中巴經濟走廊的咽喉要道。2019年夏,我隨中國工程院院士及科學家們一道,從北京出發(fā)歷經一萬五千里,考察了一條自東向西源源而來的“綠水”,將跨越新疆的“胡煥庸線”——“奇(臺)策(勒)線”,在不遠的將來增援塔河,并給這里平添生態(tài)和發(fā)展的新動力。屆時,在中巴經濟走廊承載區(qū)(庫爾勒)和核心區(qū)(喀什),石油鉀鹽、光熱資源和生物能源高效農業(yè)及加工基地將應運而生……
飽經滄桑的塔里木河,在渴望中傾聽和觀照。充滿創(chuàng)新活力的水利人為之擊節(jié),為之振奮。河的子孫們還將有更多樂觀的理由。
塔里木河治理在中國乃至世界水利史上有著鮮活的標本意義。因為,塔里木河綜合治理的終極目標是合理、科學、高效地利用全流域以水為主的自然資源,恢復和改善該地區(qū)的生態(tài)平衡,使人類和其他生靈具有適于生存和發(fā)展的環(huán)境。
塔河管理局局長不無自豪地宣告:“塔河流域水資源統一管理已使應急輸水變?yōu)橐环N常態(tài)化輸水機制,結束了塔里木河下游連續(xù)30年斷流歷史。塔河生態(tài)治理成為全國乃至世界范圍內干旱區(qū)受損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到成功修復的典型案例,被譽為‘一曲綠色的頌歌。”無疑,這也是對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一份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