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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

2019-11-01 02:16:05張玲玲
西部 2019年5期

張玲玲

十六鋪碼頭擠滿了登船的乘客。十點半開船,不到十點,候車室內的乘客一改軟耷疲懶,起身靠近護欄,做出準備隨時沖刺的態勢。父親將蛇皮袋扛在肩上,將我的書包拉鏈扎了一個死結,拉緊我的手,跟隨人群,沿踏板登上甲板階梯。人群緩慢向前移動,沾滿泥點的蛇皮袋蹭來蹭去,煤油、金屬、油漆以及腋窩汗水味混雜在一起,遠遠能看見船底部印著的“江申114”號字樣。

我們站在甲板上看了一會兒,送行的人群隨著船只的開啟,在鳴笛聲中變得越來越小。甲板被雪白的燈光照耀,五等席的人在甲板上鋪上報紙,或者直接坐在行李袋上,干嚼面包,剝開橘子。混濁的氣味被夏日的江水和夜風逐漸稀釋。我跟著父親上到二樓,走入一個艙內。艙內共有六個床鋪,兩張空置,其中一張,坐著一個頭發凌亂、身形矮小的女人,另一個人則背對我們躺著,看起來年紀很小,大約是其女兒。床鋪有些像醫院病床,扶欄布滿深紅色鐵銹,藍色帷簾被拉到一側,露出深褐發舊的草席,疊著褪成白色的灰毯。就這兒了,父親說。他把行李袋塞到床底,將我書包扔到上鋪。我脫掉鞋子,抓住支架,爬到上鋪。

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九年之間,父親和大伯在上海做工程。我暑期在上海和江蘇兩地往返,每次在他那待上兩個星期或者個把月。有時是我母親送我過去,假期結束前來接我,有時是我跟大伯母過去,再跟著幾個本地工人回來。這次兩人都沒空,偏又開學在即,只能由父親親自送回。他原本打算跟過去一樣,帶我去客運站乘坐大巴,再于常熟轉渡輪。一周前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打算坐夜間航班。一是大巴班次太少,時間難以湊攏;二是船速較慢,票價比大巴便宜十來塊錢。可能他還認為,此前并沒帶我去過什么地方。在上海時,因為他忙于工作,我們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我只在他住處的一兩公里范圍轉悠,把幫燒菜師傅去買菜當放風。

父親的宿舍位于在建大樓的左側,紅磚砌出并不大的方形空間,頂部罩著藍色防雨塑料棚,廢棄的木條和鐵釘搭出十張簡陋鋪位,掛著蚊帳,靠墻部分貼著紙板。屋子中間拉著三根電線,工人將衣服胡亂晾掛在上面。工人喜歡舉著自來水管相互沖,當作洗澡。沒有什么廁所,出于省事目的,他們經常在大樓隨便找個角落解決,天氣很熱,大樓充滿了尿騷味。

父親多少懷有將其當作一次父女旅行的期待,但卻低估了買票的難度。八月十五日的下午,他從兩點排到六點,眼睜睜看著售票窗口關閉。第二天一大早,他帶了只塑料板凳排了許久,才買到兩張四等座。

我坐在床鋪上看書。關閉的艙門打開,走進一個男人,三十來歲,方臉,雙眼皮,個子不高,看起來很結實。

“能換個鋪位嗎?”他說,“我腰不太行。”

父親躊躇一會兒,點頭同意,順手幫他把蛇皮袋塞進床底。他拍拍左側后腰,說,之前在江西搶險救災,被沙袋砸到,就在腰部。

父親說,是吧。

“那時候剛二十,沒覺得是大毛病。當時軍醫診斷出來,腰椎橫突左側L123骨折,游離錯位,對位線不佳,醫生說不算大毛病。休息了一段時間,不用訓練,但天天躺著也不是辦法,我主動申請退伍了。”

“你這情況應該多少能要點兒。”父親說。

“開始找連長,沒用,后來找團長,弄了六級傷殘證。每年拿千把塊錢,安排去了林業局。事情不多,每天給樹做標記。一個月只有五六百,加上補貼,也就八百不到。”

“結婚了嗎?”

“還沒。快了。”

父親爬到上鋪,和我腳對腳躺著。

“這里的燈晚上關嗎?”我問他。

“不關。”

還沒到睡覺時間,甲板上留著幾盞燈。父親坐起身,看了會兒:“王煜,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這是父親在上海的第三年。一九八九年,二十五歲的父親前往新疆做木工,寄居于一位姨母家中。姨母一九七五年去了新疆,之后認識了同為江蘇人的姨父,生下三個女兒,之后一直定居在烏魯木齊。一九八三年,姨母家的生意和當地人起了不少沖突,經濟一下子變得很窘迫,他們將最大的女兒送回江蘇,交給一個本地朋友抱養。我對她唯一的印象是我十歲那年,她與姨父兩人回到江蘇,為了照顧她的飲食習慣,家人特意準備了羊肉火鍋。那時候羊肉在江蘇算稀罕物品,但她全程都沒伸過筷子,說在那邊早就吃得夠夠的了。那鍋肉最終被我和幾個表兄妹一搶而光。

父親在新疆是為了討生活,但按母親的說法,父親待那么久,只是為了避見我是女生這一事實。母親生我時,曾歷經了八個小時難產以及大出血,差點送掉半條命。但出了產房,護士把我抱給父親看時,他面露遲疑,并沒接過。母親敏銳捕捉到這一細節,深感受傷,后來一直不斷跟我重申。這可能是真的,祖父母共養育了三個兒子,父親為老幺,大伯生了兩個兒子,二伯生了一個,唯獨我是女孩。在南方,生男生女的觀念并沒那么突出,我小時候并沒感受到過那種十分顯著的落差,母親單方面夸大了也不一定。但這一細節使得母親積怨甚深,三年后借口國家政策不允許,她獨自去市醫院做了節育手術,并在紡織廠找了一份工作。

一九九二年,父親回到江蘇,跟著大伯父開始經商。大伯開了家交通運輸公司。兩人的生意曾經好過一段時間,之后的兩年,兩人手上運貨的單子都做不過來。公司原本總共有三輛車,大伯又加購了一輛,也更換了辦公地,從偏僻的開發區換到相對繁榮的輕紡城附近。一九九五年,運輸公司出了一起車禍,大伯長子開著一輛三菱貨車經過雙港街時,誤將油門當剎車踩了,撞死兩個行人。雖然事故以大伯賠錢和找人平息而告終,但生意開始出現不少波折。幾次超載導致的高昂罰款和低廉的運費,加之車子本身的損耗,導致他們并沒什么錢賺。過了一年,大伯草草結束生意,跟一家混凝土公司租下五間油庫,專給夜間貨車加油。做運輸公司時積累的人脈發揮了作用,很多貨車司機會特意跑到啟秀這兒來加油。過了一年,出租方見生意不錯,不想再續租了,父親和大伯前去談了許久,房東仍堅持收回自營。兩人也無法找到穩定的供油渠道只好放手,一下陷入無事可做的狀態。這時一個曾經和大伯做工程隊的同鄉來找他,說上海靜安區曹家渡商圈萬航渡路有座高樓,原開發商想做珠寶攤販集市,但建了兩年多換了好幾撥工程隊,因為資金匱乏爛尾至今,最后轉手至他這邊,他想修建好后分租出去,問大伯有沒有興趣弄個工程隊將工程做完。這個同鄉在上海已經待了一些年頭,從金山朱涇做建筑工起家,后靠承包下人民路的另外兩個項目站穩腳跟。大伯考慮一番后,帶著父親,又招了六七個工人,跑到上海。

一九九八年,父親和大伯已經做完三棟建筑,兩棟位于盧灣,一棟在普陀。站在甲板上,我不免猜測哪個是父親已完工的大樓。深暗幽紫的夜色幾乎毫無星光可見,唯有東方明珠三個圓球上的裝飾紅燈緩慢明滅。船經過盧浦大橋,燈火不斷退后隱沒。很多年以后,我在出版社工作,從一本書里讀到“世界就是一道樓梯,有人上也有人下”,忽然想起在這航船上的夜晚,似乎有種感覺,我的家族正一步步走下昏暗的樓梯,我們正是往下走的那一批——雖然實際并非如此。

“想吃飯嗎?”父親問我。

“什么?”

“一樓有供飯,青菜排骨什么的。”

我說:好。

“那你回艙房等會兒,我買好上來。”

幾分鐘后,父親拿了一盒飯菜和一塊西瓜上來。泡沫盒里裝著米飯以及幾塊青菜燒排骨。起先他幫我拿著西瓜,告訴我不太餓,但等我告訴他吃不下的時候,他接過飯盒,將剩下的半盒米飯扒完了。已經十一點多,船身聳起一陣顫動,像是撞上鐵鑄的燈塔,很快這種顫動從船頭蔓延到船尾,再傳遞進艙內。

“怎么了?”男人下了床鋪,走到欄桿處。

“好像船停了。”父親說。

“估計給軍艦讓道”,男人說,“以前客輪常出事。十多年前有起很大的。”

“八七年,不是軍艦,是一艘武漢貨輪和客輪相撞,沉了,死了一百多人。”父親說。

“是嗎?”

“嗯,就在我家邊上。我小舅舅在碼頭幫忙搬貨,看見有人掉進水里。正好中午換班吃飯時間。有些水性好的救上來了,還有很多沒能救上來。”

男人回到艙內,披了件衣服,摸出煙盒,掏了兩根煙,扔給父親一根。父親從褲袋掏出打火機,將他的也給點上。夜空中響起稀稀落落的爆炸聲,不知哪里正在燃放煙花。

父親告訴過我,他選擇做生意是因為沒有工廠想要他們。祖父很早去世,祖母一人將他們兄弟三人拉扯大。三兄弟中,除了二伯父讀到師范,其他兩人都只讀到初中。大伯父跟著集體建筑隊做事時,因為精明且能吃苦被選為隊長。等到集體經濟不做了,他利用資源組建了一支建筑隊和一支車隊。父親剛回江蘇時,本地工廠還很少,只有幾家日資或合資的服裝廠、機件廠,剩下的便是一些國字打頭的企業。父親沒有任何渠道進入其中,只能跟著哥哥打理一些碎活,恰好大伯的生意漸有起色。父親花了一年時間考了B照,幫忙開過一年多夜車。他告訴我有次在河南新縣,因為連續開了十六個小時,差點撞到一棵樹上。到了九五年,父親查出肝病,不得不休息大半年,家里全靠母親維持。大伯偶爾接濟一些,但也有限——我記得當時肝病在我們家族似乎很常見,一個遠房姑父死于肝腹水,另一個表舅也查出肝腹水,吃了很多藥卻不見好。過了很多年,我們才知道他實際患上的是克羅恩病,不幸誤診而已——二伯在大伯勸說下從中學辭職,進入這門不算大的生意里。過了半年,父親的肝病好了,想回到公司,但這時二伯父已分擔了部分工作,三兄弟的關系變得頗為微妙。母親則從工廠辭了職,她這時有了別的計劃。

她的計劃是獨立出來做生意。母親高中畢業后學過幾年會計,在大伯經營交通運輸公司期間,曾幫大伯登記過一段時間的材料進出。一塊紅磚的售出價格在兩毛錢左右,她私下以兩毛五的價格賣出,以賺取部分差價。大伯知道后,告訴了父親。父親當時并未表態,回家后抽了母親一個耳光。這事兒堅定了母親離開他們的決心。她在南方市場找到一間五十平方多米的鋪位,做起布料批發生意。我暑期去看過一次,五六十平米的店鋪塞滿了珍珠、紐扣等布料裝飾。店鋪和床鋪只有一道帷簾相隔,裝衣服的箱子堆砌在二層床上,和裝貨的紙板箱、塑料腳盆放在一起。從下面看,它們幾乎完全隱沒在黑暗和蛛網中。我幫母親做一些登記的活兒,不管賣出什么,都會寫上一條,關于貨品和售價。我記得一天的賬本可以寫上一兩頁,一天營業額最多有兩千七百多塊錢,最少也有三四百。凈利潤大概在百分之十左右,也就是說,母親一個月可以掙兩千到四千塊錢,而當時電廠工人的月工資不過一兩千塊錢。我十一歲生日,她送給我一輛自行車,每天晚上七點到八點間,教我騎上一個小時,但每次騎不到五十米我就會摔倒,新車也摔得不成樣子。一回我把晚飯都吐了出來,站在車邊干嘔。她等我吐完,叫我扶起車子繼續練習。我一邊哭一邊搖搖晃晃地騎了下去。

母親賺錢似乎并不稀奇,她意志堅定,從不畏懼挫折。與母親當時日漸上升的勢頭相比,父親去上海后生活卻未見快樂。他幾乎不會滬語,只能在工人的小圈子里廝混交流,連出門買煙也障礙重重。作為一個蘇北人,他的同鄉遍布在理發店、小吃店、扦腳店、廢品站、黃魚車等各種相對卑微的職業環境中。他試圖與他們平起平坐,但看不見的鴻溝一直存在。父親看不上同鄉,也看不起上海人,認為上海人笨到幾乎不會講價,連賣水果的鹽城人都能占了他們的便宜。然后他總結說,沒有辦法,上海人的錢太多,根本花不掉,被騙也是一種平衡。

“你做什么?”男人問。

“打工。給人造樓。”父親說。

“一天有二十塊錢嗎?”

“一個工二十塊錢,有時候十多塊。看做什么,泥瓦工貴些,木工便宜些。”

“不如自己做生意。”

“是啊。你呢?”

“我做珠寶石頭。”

男人招手叫父親進來,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帶透明蓋子的塑料白方盒,盒里的絨布墊上散落著十幾粒渾圓剔透、通體發綠的石頭。他打開盒蓋,用小指小心撥拉著:“祖母綠、碧璽、帕拉伊巴碧璽、綠玉髓,沙弗萊。看起來差不多,但價格差很大。以祖母綠為例,哥倫比亞要比贊比亞的貴好幾倍。緬甸的和斯里蘭卡的也差不少。”

“我老家在連云港東海,出產水晶。東海水晶泛黃,可以做酒杯花瓶。我更喜歡祖母綠。”他舉起一塊,對準日光燈照了照,寶石在日光燈下泛出水波一樣的光彩,之后又放了回去。

“你這石頭賣嗎?”父親問。

“賣。你在我這買裸石,比去店鋪買便宜多了。回頭你找個金店鑲嵌,加上成本也就千把來塊。”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深紅色的絨布盒,打開,里面卡著一只祖母綠戒指,四只尖爪扣住石頭,邊上一圈小鉆。

“這個三十分,鉑金鑲嵌。大的可以選獨鑲,什么都別有,只要顯出石頭就行。外面買,至少要七八千甚至上萬,但是我石頭加上鉑金材料全部弄完不超過一千塊。你出門去隨便找個金店都比我貴好多。”

“你這一身值錢。收拾起來吧,船上扒手多。”父親說。

男人笑笑,將戒指放回盒子,扣好,塞在上衣口袋。他把公文袋放在床鋪內側,脫掉鞋子,側臥在床上。

“扒手帶刀,塞在包里,就割你的包,塞在口袋,就割你口袋。但我不怕,你知道為啥嗎?”

父親說不知道。

“我之前在礦里干過。”他說。

那是八八年二月底的事情。當天雪花大降,下午三點,礦區停電,他坐在絞車房。井口黑煙濃重,將地上皚皚白雪染得漆黑,半小時后黑煙蔓延腳下,他意識到不對勁,出門一問,才知道煤塵爆炸。當時帶他去的那位軍友被埋在井下,等被挖出來時,整個人都已熏黑了。軍友未婚妻跪在礦邊尖利的砂石上,用冷水擦拭熏黑的尸體。這件事情之后他離開了徐州礦區。離開前,一個在翻滾車工作、跟他還算熟悉的的工人送了他一塊石頭,通體發烏,切開翠綠,說是陜蒙產的墨玉。他找人雕刻成龍牌,穿上紅繩掛在脖子上,戴了好幾年。此后,他便迷上了寶石。采購裸石,鑲嵌后賣給江蘇、浙江、上海的一些小金店。

“我本來該在礦下。那天車壞了,比他們遲半小時下去。我晚走一步也不行。那礦一年多后又出了第二次事故。礦是一八八二年設局辦的,出事時正好一百年。你說怪不怪?我這牌在七浦路被人拽走過一次,我一路追趕小偷又追了回來。”

父親笑笑,沒接話,可能也不知道做什么反應合適。船又開動了,我們回到艙內。天氣變冷,我躺到床上,本想借著最后的燈光看會兒書,但翻開沒多久就犯起困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王煜,醒醒。”我睜開眼,看見父親站在床下。艙內鼾聲四作,分不清來自誰。燈不知何時關上,黑暗中父親眼睛星星點點:“我的錢包丟了,你幫我找一下。”

我還沒徹底醒轉。他推了我一把:“起來,去找找。”我爬下床,穿上涼鞋。一開始我弄錯了左右腳,走到一半才換回來。甲板上有人在地上用塑料皮打了個臥鋪,微弱的白燈讓人看不清道路。好幾次我差點以為踩到他們,仔細看去,是一些果皮垃圾。服務員罵罵咧咧地用長鐵鉗夾進垃圾袋,又開始拖地。我們在甲板上找了半小時,可能更久,從一樓走到三樓。江面已經變得很黑。

“剛才買茶水的時候你錢包還在。”我說。

“是嗎?”他說。我說:“是的,我記得你從錢包里取了一張五十的,服務員找了你四張十塊。”他停下腳步,愣了愣:“那我們去休息室看看。”

走到四樓休息室門口,父親想進去,被服務員攔住了:“得買茶才能坐。”

“我們不坐,就是找個東西。之前我們來過,錢包可能丟這兒了。”

“每個客人走后,桌子都會重新收拾,撿到東西服務員都會交還”,乘務員說,“我們不會拿客人的一分錢。”她背后掛著一幅紅底的豎行錦旗,寫著“熱情周到、拾金不昧”的燙金隸書。

“我不是這個意思”,父親說,“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丟這兒了。要是撿到了,我相信同志你一定會告訴我。”

“得買茶才能進去,不然領導要罵我的。”服務員說。

休息室內有人坐在椅子上仰臉睡著了,多數座椅仍然空著。父親臉露窘迫,回頭問我:“你身上有錢嗎?”

我搖搖頭。

服務員說:“這樣,你告訴我,你的錢包長啥樣,里面有多少錢,除了錢還有什么別的沒有。身份證在里頭嗎?”

“在。名字是王啟東。三橫王,啟東縣那個啟東。”

“行,知道了”,服務員說,“你們先回去吧,待會兒要是撿到廣播會通知的。不過說句實話,這邊人多手雜來來往往的,真是丟了能找回的概率不大。我們是不會拿的,別人就不好說了。上船前我們通知過,要注意看管好財物,如有損失概不負責。前幾天有人丟過,打了幾年工,說是給兒子造房子的錢,老頭老太太躺在船上哭了半天也沒用。”

回艙房的路上,我跟父親說,其實我還有點錢,要是進去問題不大。父親問哪兒來的。我說,我媽給的。他頓了會兒,問,給了多少。我說,一千。他不作聲了。七月上旬,母親送我來上海,離開前塞給我一千塊錢,再三吩咐不要搞丟,如果吃得不好,就破張整的,找個小店買點吃的。我一分沒用,把錢夾在她送我的那本《三百五十六個夜》下冊,每天重復閱讀上冊。父親見過,并沒當回事。

母親給錢的時候,她生意做得不錯,但到了那年年底,一下子虧了七八萬塊錢。她原本和一個朋友一起在義烏進貨,也不知道是因為生意太忙還是偷懶,或者只是積累起來的信任,她那次沒跟去,導致拿貨價格偏高,最后她以低于進價的百分之二十賣掉了這批貨,結束了她的第一次生意。她為什么沒去討要,而那個騙了她的朋友究竟是否是我記憶里的阿姨,她并沒有說。到了九九年年底,母親去了唐閘一家鋼管廠上班。

那年夏天,我放暑假回來,她帶我去買菜,路上看見有個淮安人賣絲光棉,個子很矮,發際線幾乎連到眉毛,穿一套舊夾克。被子質量很好,伸手摸去,絲緞光滑。她問多少錢,小販說六十,說他姐姐在的那家家紡廠發不出工資,拿棉被抵債,他運了過來賣。她發現這個小販并不怎么會做生意,猶豫了一會兒,又仔細看了看被面,說想買二十條。因為錢沒帶夠,母親去銀行又取了一些。她半開玩笑地說,你不要給我次貨,給我一批新的。小販說沒問題,于是從面包車后箱提了一批盒子。東西很沉,母親跟一個熟悉的小吃店借了輛推車推到家里,打算分批拎到四樓。走到二樓,母親忽然停下腳,對我說,王煜,你去給我找把剪刀。我跑到樓上,拿了剪刀下來,她在小區樓底剪開一盒。紙盒打開,連我也意識到這批貨跟路上看到的不是一回事,被面陳舊,而且很沉。她臉色大變,剪開被面,潮濕黑黃的棉花露了出來。她摔下被子,拿上剪刀,打算找小販算賬。青年路上正在拓寬,到處拉著塑料網,烈日下,煙塵四起,面包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母親蹲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修路的工人從地洞里鉆出來,吃驚地看著我們。

母親打電話向父親哭訴,父親不無譏諷地說,你遇到這樣的事情毫不稀奇,因為你就是這樣一個投機的人。如果不是見那個淮安人呆頭呆腦、不善生意,你存心占人便宜,也不會上當。母親說,王啟東你這個臭傻瓜,活該跟在你哥后面吃一輩子屎,跟你那個死鬼二哥一樣。父親頓了一會兒,冷笑道,那你怎么不吃你那堆爛棉被呢?說完就掛斷電話。母親舉著電話,盯著我,你看什么?你就在我邊上,那個畜生調貨的時候你不會看著點兒?長眼睛干啥用?我雖然委屈,但明白這會兒不應該跟她吵架。母親摔了電話機,開始歇斯底里地指著我詛咒。

我不記得最后我們怎么處理了那些被褥。它們在臥室里至少堆了一周以上,散發著充滿挫敗感的霉味,不斷提醒母親的判斷失誤和夢想落空。之后這些被子就消失了,也許她在我睡覺時偷偷扔掉了也不一定。我只知道,一天醒來,客臥原先放被子的角落空空蕩蕩,窗戶打開,粉色的窗簾被打了一個結,清晨時分的光線射進,灰塵在漫射的光線里旋轉。母親說,王煜,起來吃早飯了。她的面容平靜,就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那些事并沒有完全終結母親想發財的心理。過了一段時間,又開始做直銷保健品,賣給親戚朋友。一部分的產品被消化,一部分被賣掉,稍有盈余。這點盈余鼓舞了身處谷底的母親,但她賺的錢最終還是變成了產品的消費和庫存。那幾年,母親一直在徒勞疲憊地空轉,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我上了高中后,不知是否出于一種遲來的舐犢心理,她去了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開始積極賣起房子。一家倒閉了,就換到另一家,直做到現在。她還投了點錢給一家彩票站,對方一個月大概會給她兩千到三千塊錢。母親這家體育彩票站中過獎,最大的金額是五萬塊錢。中獎者住在街區的盡頭,在市電力局上班,女兒比我小三歲。他幾乎每期都會買一些,照顧母親的生意。奇跡再沒出現,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中獎。有一回我告訴母親,我有個同學的舅舅中過一百萬,簡直跟電視劇一樣。她聽完不置可否,說,中獎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很多人中獎之后都瘋了。我說,同學的舅舅沒瘋,活得好好的,他拿了一部分付了房子首付,剩下的存起來,說給兒子讀書。我說有沒有可能性,我們包圓了所有的彩票,說不定會中一個。母親說,不是這樣的,就算你把一個站點的彩票買下,也不一定中獎。運氣就這樣,如果你好了一回,那可能每次都很好,如果你倒霉了一次,也可能一直就這樣倒霉下去。就跟路上遇到紅燈差不多,遇到一個紅燈,就可能遇到第二、第三個。

父親之所以憤怒,是因為母親當時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的痛苦是二伯父。二伯父七歲在田地里幫忙時,右手不慎卷進割麥機,只剩下一截大臂。他天資聰穎,也分外刻苦,學會了用左手寫字,寫得還很漂亮,但是因為個子很高,又缺一只手臂,走路時就像中了一槍的俄國大兵。二十歲這年,他從南通師范學校畢業,分配至韜奮中學,教授語文和數學。他在課后也練習板書,指甲縫里經常嵌滿粉筆灰,中指第二關節因此長了一個很厚的老繭。一部分出于對他能力的認可,一部分也可能只是因為同情和需要標桿,二伯父從一個普通老師,升職至班主任、教導主任,再到副校長,只用了十年時間。他在學校收入不高,二伯母在家做全職,表哥又需要讀書,他又不能跟其他老師一樣去替學生補課掙錢。父親因為肝病休息之后,大伯亟需幫手,問二伯父是否愿意來做財務和文書工作,二伯父猶豫了一段時間。正好二伯母的工廠倒閉,學校又出了文件,號召三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人員內退,二伯父便順理成章地辦了內退。等父親休息完畢,回到大伯父手下,二伯父已經干得有聲有色。九八年夏末,二伯父常騎的那輛鳳凰自行車被人發現半截插在誼橋邊的河泥里。有個早起釣魚的老人看見車輪子走到河岸,發現二伯父臉朝下趴在水里,身邊是一堆盤根錯節、瀕于枯死的荷葉梗。他驚叫著找人來幫忙,二伯父早已咽氣了。出事前二伯父酗酒得厲害,終日醉醺醺,和二伯母常吵架,也常算錯賬目。一筆兩萬塊錢的應收款他沒有錄入,導致大伯父對他意見也多了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二伯母在他書桌里找到一個信封,里頭有三千塊錢,困惑良久后,明白是他留下的喪葬費,大家都以為他是醉酒后失足墜河。至于他去世前到底遇到什么大的危機,沒人知道。這事之后,大伯父開始反思與父親的分成方式,以及他們的生意到底該怎么繼續。

九八年過完年之后,兩人在上海的生意變得難以為繼。人工費在變高,工人也越來越難找。造好的樓矗立在那邊,只有夜貓和流浪漢出入,本地人看都不會看一眼,至于外地人根本買不起樓。大伯父遇到過幾個上海本地爺叔對他說,自己是絕對不會買那種商品樓的,除非“瘋特了”。大伯父開始擔心開發商最后連建造費都給不起。兩人商量后決定先回江蘇,再找找活兒,譬如販賣黃沙混凝土等建材。

二伯父是否以一種極端方式給父親留出位置?又或者他只是勤快很多年忽然想休息而已?父親呢,他有想過留在上海嗎?我都不太清楚。我問他時,他說沒有。父親是務實的人,很少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他不想是因為覺得沒有可能,是因為他自覺只有一條出路。他喜歡把決定權交給大伯或命運,喜歡做完一個房子就做下一個,如此不休。如果有一天不做了,就收拾鋪蓋回家。不用考慮將來,或者我讀書之類更長遠的東西,不用想成為第一代移民這類復雜的問題。他唯一表示過憂慮的就是養老金。因為在工廠上班的,等到了一定年紀不能干活的時候,會拿到保險,一千兩千。而他再也做不動的時候并沒什么保障,只能趁著還算年輕,多做一點,多儲蓄一點。

我不記得我們在船上來回走了多久,父親還是放棄了找錢包的打算。他跟我說什么都有可能,看煙花的時候他接過一個電話,那時人那么多那么擁擠,被順走也很正常。也可能掉在茶水間,被人撿走。都有可能。他那只大哥大太顯眼了。唯一確定的是,偷東西的就在船上,但是他毫無辦法,我們又不能一個一個搜身。

沒什么,他說,事情都是這樣的。就算很注意也可能觸霉頭。被偷其實是需要一點兒緣分的。

我說:“包里的錢多不多?”

“還行”,父親說,“大哥大值點錢,但是也賣不掉。運氣挺好,本來我想多帶一些,你大伯沒同意。存到存折里了。那是你的讀書錢,要是丟了,你就讀不成了。”

“讀什么書?”

父親說:“高中贊助費。聽說差幾分,得交三萬塊錢。”

我說:“我感覺能考上。”

父親說:“別吹牛,到時考不上你別哭。上次月考你媽說你沒考好,哭了一個下午。”

“數學大應用題沒做好,要是仔細點兒我覺得不是問題”,我說著,在欄桿上蹭了下膠鞋底沾到的垃圾,抓緊扶手,讓雙腳脫離地面懸空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但說不定不用給錢。”

父親扶了把我胳膊:“下來,睡覺去吧。”

我問:“你還找嗎?”

“我再看看。你先睡。對了,王煜,買塊寶石吧,我跟你說,下船之后就買不到這么好的寶石了。”

我搖頭:“不要。”

父親說:“那人的寶石挺好的。這東西拿到岸上至少翻好幾倍。”

我說:“我不信。”

他說:“真的。我以前在新疆看過人玩石頭。他的東西挺好的。”

我說:“就是不信。”

父親笑了起來:“你看錢蠻牢,這點挺好,至少比我好。”

我說:“我留著有用。”

父親問:“干啥用?”

我說:“不告訴你。你先說你買寶石準備干啥。”

“鑲個戒指送給你媽。她喜歡這些玩意。錢是她的。”

我說:“那你拿她錢買?”

“我這會兒不是沒有嗎,才跟你借。是塊好寶石,那人的故事講得多好啊。”他停住腳,笑了笑,說,“沒事兒,跟你開玩笑呢。我們在這站會兒吧。快出上海了。吹會兒風你就回去睡覺,明天早上我叫你。”

我站在甲板上,抓住扶欄,腳踩在生銹的橫檔,盯著漆黑的海面。風吹在臉上。父親站在我邊上,慢慢說,可能上海這邊不做了。他想去船廠看看能不能找點兒事情。如果船廠不收,他聽說在南川河橋一帶有個農場,到了夏天,本地葡萄和西瓜成熟時,想吃可以隨時摘下。那些瓜果不打農藥,還甜得要命。要是去了那邊,我可以在農場過暑假。宿舍雖只是一排平房,但是干燥涼爽,比上海的工地棚屋舒服多了。

“到時候你會去嗎?”他說,“你會去看一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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