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欽差到欽犯

自道光十九年正月（1839年3月）林則徐抵粵查禁鴉片起，至道光二十年九月（1840年9月）林則徐和鄧廷楨被同時革職，林則徐在廣東主持禁煙和抗英軍事斗爭共歷時18個月，一場“為天下萬世計”的禁煙運動猝然終止。林則徐和鄧廷楨這兩位“最嚴厲的禁煙派和最堅決的主戰(zhàn)派”大臣，也被迫交出了在鴉片戰(zhàn)爭中打擊侵略者的指揮權(quán)。

世事如棋，時乖命蹇，前后赴粵的兩任欽差大臣，或主戰(zhàn)，或主和，卻都從欽差變成了欽犯。中國接下來的歷史，將在戰(zhàn)火硝煙和鴉片煙毒中穿越100余年……

犧牲掉林則徐，以換取英國人退兵

浙江出事，定海失落，道光帝一怒之下革除滿族出身的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職務(wù)。當(dāng)英軍來犯時，身處沿海前線的他不做戰(zhàn)守準備，所部不堪一擊，致使定海等重鎮(zhèn)失陷，卻又束手無策，坐困危城。

道光帝急調(diào)福建總督鄧廷楨，率福建水師支援浙江，會剿英軍;再派兩江總督伊里布為欽差大臣，赴浙江總管戰(zhàn)事。同時飭令直隸總督琦善，做好天津港口的戰(zhàn)事防務(wù)。英國軍艦如此所向披靡，毫無阻礙地攻城略地，是出乎道光帝意料的。

一直以來，因廣州林則徐大小捷報頻傳，英國軍艦在廣州也沒顯示出多大能耐，加上天朝上國的200年威風(fēng)，這些都助長了道光帝盲目樂觀的情緒。開始時他沒慎重對待英國人來犯的情報，只當(dāng)作是英夷虛張聲勢。現(xiàn)在，面對如此糟糕混亂的局面，一貫被稱之為英明皇帝的道光帝，也開始亂了方寸。

這時候，朝廷內(nèi)外，隔岸觀火的“弛禁派”開始抬頭，找到機會放風(fēng)涼話。他們說“夷兵之來，系由禁煙而起”，是林則徐與英國人斷絕貿(mào)易的結(jié)果。其實，早在林則徐驅(qū)離毒販查頓等人開始，英國人就開始有計劃地造謠中傷林則徐。在他們的策動下，誣蔑林則徐的宣傳小冊子開始充斥倫敦街頭，被收買的律師沃倫寫《鴉片問題》一書，影響較大。外國學(xué)者們說：“沃倫小冊子，從那時候起歪曲了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的真相。他們甚至造謠說林則徐家里有數(shù)千畝罌粟園，林則徐禁英國人賣鴉片是為了保護自家的罌粟種植。”

國內(nèi)的中傷者，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一開始，道光帝沒有相信這些言論，即便定海失陷，他也沒有動搖最初的嚴禁政策。他對烏爾恭額嚴加斥責(zé)說：“浙江水陸營伍之廢弛，不問可知，區(qū)區(qū)小丑，膽敢如此披猖，彼文武大吏，即張皇失措。平日豈僅知養(yǎng)尊處優(yōu)耶？”顯然他明白失利的原因，并非敵人多么強大，而是自己“毫無準備，形同木偶”。

讓道光帝思想發(fā)生根本性轉(zhuǎn)變的人物是琦善。1840年9月11日，英國海軍少將喬治·懿律（義律的堂兄）和義律率領(lǐng)的艦隊開進天津大沽口停泊，派出武裝汽船“馬達雅士加”號靠近陸岸，向中方投書并要求購買食物。被外貌強大的堅船利炮嚇破膽的琦善，不像廈門水師那樣開炮轟走，更不像廣東那樣逼得英人放棄投書，而是趕緊派手下登英船慰問。同時，琦善擔(dān)心英國人“藉此滋釁”，滿口答應(yīng)為他們代買食物。

琦善向道光帝報奏“天津防御單薄”，一開始便流露出幾絲怯意。他提議道光帝接受英國人的投書，道光帝也順坡下旨說：“如該夷船海口果無桀驁情形，不必遽行開槍開炮，倘有投遞稟帖事情，無論夷字漢字，即將原稟進呈。”

琦善接到道光帝諭令后，派心腹白含章守備登“威里士利”號，面見義律，接受英漢兩文的照會，并答應(yīng)10日內(nèi)給出答復(fù)。懿律兄弟倒沒想到天津與廣州廈門完全不同，感覺頗有“善意”，也應(yīng)琦善要求暫時撤走兵艦，到時再來取答復(fù)。

琦善將照會轉(zhuǎn)呈給道光帝。照會內(nèi)容十分苛刻，要求無理，如賠償鴉片損失、割讓一島或數(shù)島、索還商欠、賠償軍費等，還聲稱英商受到林則徐虐待，“要向皇帝申訴賠償”。夷文被有意譯成“昭雪”“伸冤”之類文字，道光帝心里頗為受用，符合他天朝與小邦關(guān)系的傳統(tǒng)自大心理。事實上，英國政府抱怨林則徐只是一種狡猾的離間策略而已，一個外國學(xué)者曾指出：“由于照會書函的三分之二什么內(nèi)容也沒有，只是抱怨林則徐在廣州的不明智做法。要求皇帝給予滿意的賠償這個句子被譯成‘求討皇帝昭雪伸冤，這樣就加進了一個明顯的贊同控告林則徐的意思。”

這令道光帝天真地認為，只要同意懲罰一個人，同英國的所有爭執(zhí)便可煙消云散，都能得到解決。對此，時任刑部廣東司郎中的萬啟心向道光帝奏報指出，這是敵人的離間計。然而，道光帝此時已聽不進任何良言，他要急于解決掉“邊釁”之事。此時此刻的他，簡單地認為只要滿足懲辦林則徐的要求，中英便可握手言歡了。

于是，他最后徹底下了決心，犧牲掉林則徐，以換取英國人退兵。道光帝回復(fù)英國人說：“上年林則徐等查禁煙土，未能仰體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置失當(dāng)。茲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聞，必當(dāng)逐細查明，重治其罪。現(xiàn)已派欽差大臣，馳至廣東，秉公查辦，定能代伸冤抑。該統(tǒng)帥懿律等，著即返棹南還，聽后辦理可也。”還明確告知英方，屆時就派琦善前去廣東，當(dāng)欽差查辦。

正在這時，林則徐、怡良的一份奏報抓獲毒販沒收煙土煙具的折子，不合時宜地擺到道光帝的龍案上，一下子激起道光帝心中的惱火。他批責(zé)曰：“外而斷絕通商，并未斷絕;內(nèi)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凈，無非空言搪塞，不但終無實濟，反生出許多波瀾，思之曷勝憤懣！看汝以何詞對朕也！”

此外，變臉的道光帝擔(dān)心琦善搞不妥英國人，連下兩道圣旨，反復(fù)強調(diào)：“隨機應(yīng)變，上不可以失國體，下不可以開邊釁”“詳細開導(dǎo)，總須折服其心，辦理方為得手”。

為了讓英國人退回去，遠離皇城根下，琦善用盡了心思。他一邊派白含章約請懿律會談，一邊又派人犒勞慰問英國人，送去20頭牛、200只羊、無數(shù)只雞鴨。

雙方會談在大沽口南岸特意設(shè)置的一座帳篷里進行。英方代表是義律和馬利遜，中方代表是琦善帶著白含章。義律口氣狂傲，逼迫琦善答應(yīng)英方提出的所有條件，不然以開炮來威脅。琦善也是一個狡猾之人，他以奉旨懲辦林則徐為籌碼，好話哄勸英國人退兵，軟磨硬泡。義律的要求，他不正面回復(fù)，直推道光帝最后定奪，首次會談沒什么結(jié)果，不了了之。

琦善回去后，英國人反復(fù)催問，要求滿足他們的勒索條件。道光帝讓琦善以允許通商為籌碼，換取取消賠償鴉片損失。拖到9月13日，白含章奉琦善之命登上英艦，向?qū)Ψ絺鬟_：如果英艦退回廣粵，皇上會派欽差大臣去那里具體會談有關(guān)事宜，“即所稱貴領(lǐng)事前被屈抑之處，于此亦可昭雪”。

這讓懿律兄弟頗為躊躇。他們在掂量，如今已至秋季，中國北方馬上變寒冷，最佳作戰(zhàn)時機已失去，就如帕麥斯頓在信函中所說：“季節(jié)已經(jīng)太晚，海灣中無法進行充分而有適當(dāng)效果的攻勢。”再加上英軍中正在流行可怕的瘟疫，根據(jù)這些情況，他們覺得現(xiàn)在發(fā)動戰(zhàn)爭是不明智的。于是，懿律兄弟也借坡下驢。他們答復(fù)琦善，同意返回廣州談判，但鑒于提出的條件都未能得到滿足，定海等地江海口封鎖的英艦先不能撤走，南返時沿途海岸也不得開炮攻擊英艦。

9月15日，北犯英艦終于起錨揚帆，離開大沽口海面，往南駛?cè)ァｇ骑w馬速報道光帝這一喜訊。道光帝聞報，龍顏大悅，撫須曰：“朕心嘉悅之至。”他立刻諭令沿海各督撫，英船經(jīng)過時不得開炮滋事。

道光帝的金口玉言，決定朝廷政策的走向。朝廷上，除了遠在廣東福建獨自支撐抗敵的林則徐和鄧廷楨之外，也沒有幾個真正的主戰(zhàn)派發(fā)過言，尤其東邊沿海本應(yīng)力戰(zhàn)的各督撫自定海失陷后都成了縮頭烏龜。主和派其實是投降派，以琦善為首完全得寵于道光帝，開始登場演繹大清朝沒落的序幕。

琦善進一步攻訐前段林則徐、鄧廷楨閩粵抗英戰(zhàn)果，甚至栽贓說英艦不打廣州是因為廣東十三行商人與英國人串通好，不想把將來還要做買賣賺錢的廣州市場毀于戰(zhàn)火，所以北侵，并不是因為打不過林則徐的防范。

紅口白牙，比敵人的炮彈還可怕還有效。就要去廣州當(dāng)欽差大臣的琦善，必須徹底擊倒林則徐，徹底鏟除那里的掣肘之人，才可實現(xiàn)他的想法。

為遂琦善之愿，也是為其掃清障礙，更為滿足英國人的愿望，道光帝于1840年9月28日下旨譴責(zé)林則徐：“此次英夷各處投遞稟帖，訴稱冤抑，朕洞悉各情，斷不為其所動，惟該督等以特派會辦大員，辦理終無實濟，轉(zhuǎn)致別生事端，誤國病民，莫此為甚，是以特加懲處。并非因該夷稟訴，遽予嚴議也。”同時又降旨，將林則徐、鄧廷楨交吏部議處，召林則徐即刻進京聽候處理。同時，任琦善為兩廣總督。

到了10月3日，琦善出發(fā)赴任之時，道光帝又改變了主意，再次直接下令：革林則徐、鄧廷楨二人之職。林則徐也不必來京候部議處了，半道折回廣州等候查辦，命鄧廷楨也從福建直接赴粵，一并等候查辦。

被英軍堅船利炮嚇壞的道光帝，不念重臣為其辛苦賣命之情。林則徐、鄧廷楨二位國之棟梁，沒有被英人堅船利炮所打敗，卻被身后放冷槍的宵小佞臣，輕而易舉地給放倒了。

罷黜林鄧，取悅英敵，這消息一傳出，便引來廣粵軍民一片嘩然。人們震驚又義憤，忍不住暗罵昏君糊涂。民眾自愿前來送行的、慰問的、送歌頌牌匾的，絡(luò)繹不絕，擠滿了林則徐的臨時住處鹽務(wù)所。林則徐開始靜靜等待時局發(fā)展，觀察道光帝一廂情愿的議和退兵，如何實現(xiàn)。他深知，事情遠未結(jié)束。

接替林則徐的琦善也成了欽犯

嶺南的秋天是最美的季節(jié)，此時又一位欽差大臣正在南下的路上。懷著立奇功的得意心情，欽差大臣琦善唯恐曾為林則徐下屬的廣州官員壞他事情，當(dāng)11月26日接到澳門同知轉(zhuǎn)遞的義律文函后，他便決定繞開廣州督撫署衙。他借廣東省漢奸及英人耳目廣為由，秘密委派自己的親信直隸守備張殿元、白含章，還有一個通曉英文的八品銜鮑鵬等3人，悄悄直奔虎門，與義律取得聯(lián)系。英艦上，懿律一見琦善的代表，就叫嚷“女王”號遭炮擊之事，告訴他們往后凡是懸白旗靠近的船只一律不得攻擊。

11月29日，琦善一入廣州城，便氣勢洶洶地訓(xùn)斥擅自轟擊“女王”號，破壞和談?wù)厥拢獞娃k沙角炮臺守將陳連升，讓其親自去英艦請罪道歉，這下引起廣州眾文武官員的不平和義憤，最后才作罷。

12月4日，琦善拜印接任兩廣總督之職。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防裁勇，開門揖盜。

其實，道光帝即便是同意議和，也沒有完全放棄武力這一手。琦善臨出京時，他耳提面命般諭令：“如要挾無厭，可一面羈縻，一面防守，一面奏請調(diào)兵。”到了12月25日，道光帝繼續(xù)指令琦善：“著琦善詳加體察，密行偵探。一面與該夷目善議戟兵，一面整飭營伍，遴選將弁，槍炮務(wù)須得力，船只必堪駛駕，妥為布置，毋稍疏虞。”

然而琦善沒有領(lǐng)會透主子的心思，開始擅作主張下令拆除暗樁和鐵鏈，解散林則徐辛辛苦苦訓(xùn)練的數(shù)千水勇，并頒布命令不許擅自向登岸夷人開炮。為防節(jié)外生枝，他甚至當(dāng)面向怡良宣布：夷務(wù)，只由欽差大臣來專辦，不能外露內(nèi)情;而巡撫，只管地方事宜，不得插手和過問夷務(wù)事。

然而，當(dāng)他派出張殿元、白含章、鮑鵬三人上英艦，滿懷好意“登舟服禮”時，義律就向他正式提出14項十分苛刻的條件。這時琦善才慌了，只稱“大感意外”。義律提出的要求是：討還煙價、賠償軍費、償還商欠、割地出讓、北京設(shè)公使館、兩國平等往來、領(lǐng)事裁判權(quán)、自由傳教等。以上條件，如一不允，英軍就攻打虎門、香山等處。英國人的胃口如此之大，琦善是沒有料到的，這無疑如一戰(zhàn)敗國的賠償條款。

琦善一時束手無策，只能拖延、討價還價、軟磨硬泡，說是讓心腹談判，實際是談而不判，來回折騰。他只能回復(fù)義律，通商等要求，可代向皇上請奏，但割地，茲事體大，不好答應(yīng)。

幾經(jīng)回合，義律也知道讓中方割地確屬困難，因此便明面上似乎放棄此款，另外提出一連串開埠、定關(guān)稅章程、英人居住廣州、交還寧波軍俘等要求，若滿足這些并訂立條約后1個月內(nèi)可歸還定海。隨后，義律很不顯眼地附加了一個要求：英國軍隊將在外洋紅坎山暫時屯駐，等各事商定完畢之后，才能撤回本國。

紅坎山，便是香港。義律談判中第一次提出香港，名義上只是暫屯，并非割地。對此，琦善自然不能答應(yīng)，力申“天朝從未有之事，其勢斷不能行”。在賠款問題上，義律要700萬，琦善還500萬，最后定下600萬，先付100萬，余下的5年內(nèi)連利息一起付清。通商開埠之地義律要求除廣州之外在浙閩或江蘇增開兩處，廈門、上海或定海，琦善不能貿(mào)然答應(yīng)，只說：“廣州之外，只能另給碼頭一處，準令乘舟載貨前往，即在舟中與行戶互市，仍遵定例，不得上岸居住，與居民私自交接。”

義律見琦善不答應(yīng)閩浙開埠，態(tài)度立馬變得強硬，呵斥恫嚇琦善派來的談判使者。琦善這才開始明白，英國人恢復(fù)通商、懲辦林則徐等都是障眼法，真正目的是覬覦東南閩浙港口，還盡量達到割地要求。

他懾于義律武力恫嚇，不敢硬頂引發(fā)交鋒，但又不愿意走林則徐同樣的道路，說明自己力主的議和失敗。因而，他一邊向道光帝稟報情況，一邊請美國駐粵領(lǐng)事當(dāng)調(diào)停人，去和義律交涉，暗示可在廈門一處另開碼頭。見琦善服軟，義律更來勁了，強硬地表示只要定海和上海兩地，不答應(yīng)就開戰(zhàn)。

此時在鹽公所的林則徐，聽不到任何消息，琦善獨攬大權(quán)辦夷務(wù)，除摒棄粵官不讓參與，對林則徐更是警惕。

沉默了半個多月，林則徐還是忍不住致書琦善，建議加強武力防備，趕造堅船利炮，以做議和籌碼。正被義律的要挾弄得頭昏腦脹的琦善哪里顧得上或聽得進他的進言，反而為了乞得義律退讓，又派人送入大量牛羊水米犒勞英艦。

義律吃準了琦善，12月29日，他再次向琦善明確照會：“惟有給予外洋寄居一所，俾得英人豎旗自治，如西洋人在澳門豎旗自治無異。”

在懿律兄弟授意下，伯麥于1841年1月5日，向中方發(fā)出最后通牒，限定于1月7日之前必須答復(fù)，答應(yīng)英方條件，不然開戰(zhàn)。

琦善這回真慌了，但他依然拒絕關(guān)天培秘密加派兵力嚴守虎門的建議，死抱著羈縻議和的念頭，在1月6日反復(fù)修改回復(fù)英方的文稿，準備于1月7日發(fā)給他們。

1841年1月7日上午8時，尚未見到琦善回復(fù)的英國人，毫不猶豫地下令進攻虎門防線。經(jīng)過一天血戰(zhàn)，沙角炮臺落入英軍手中。面對如此局面，廣州官兵和百姓義憤填膺，紛紛請戰(zhàn)抗敵。琦善兩頭害怕，若正面開戰(zhàn)，他的議和運動將宣告失敗;若不抗敵，義律完全變了臉步步緊逼，除割地賠款，竟然還搶占了天朝炮臺。已到如此地步，可他居然還死咬著議和這根底線不放。

義律繼續(xù)給琦善施加壓力，派英艦強力拆除破壞珠江口江面的第一道木排和鐵鏈，行船更加暢行無阻，隨之圍困虎門鎮(zhèn)遠、威遠、靖遠等炮臺。義律放出狂言道：“打平所有炮臺，即赴省城，再與琦善商議。”

琦善想到虎門關(guān)系重大，沙角不可長期落入英國人手中，于是做出重大讓步。1月11日，他派鮑鵬去見義律，給口外外洋寄居一所，以換取沙角，其他的照原議另行說定。至此，琦善算是利令智昏，未經(jīng)道光帝準許，擅自把國土割讓出一塊。

1月12日，虎門各炮臺已受令掛出停戰(zhàn)白旗，鎮(zhèn)遠等炮臺不能在望臺上設(shè)崗瞭望。林則徐得知此消息后，一時氣結(jié)，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香港已被琦善割讓出去。

1月13日，琦善下達命令，增援虎門炮臺的官兵統(tǒng)統(tǒng)撤回來，要求義律繳還定海后恢復(fù)兩國通商。

1月14日，義律同意定海撤兵，退出沙角兩炮臺，以換取香港、尖沙咀“讓給英國主治，為寄居貿(mào)易之所”。

1月15日，琦善派鮑鵬持文見義律，除尖沙咀、香港等處“止擇一處地方寄寓泊船”，其他一切照辦。

1月16日，義律答應(yīng)放棄尖沙咀，但他鉆空子擅自篡改了條文，將“一處”改為“一島”，而聲明此“一島”就是“以香港一島接受”。然后提議，把所有商定的條款，“匯寫盟約一紙，以俾兩國和好永久”，并請琦善面談訂明。

為框住琦善，先下手為強，義律在尚未與他面談訂約的情況下，于1月20日單方面對外公布：“和中國欽差大臣已經(jīng)簽訂了初步協(xié)定。”包括如下條款：

1、香港本島及其港口割讓于英王。大清帝國對于香港商業(yè)應(yīng)征收的一切正當(dāng)捐稅，按在黃埔貿(mào)易例繳納。

2、賠償英國政府600萬元，其中100萬元立刻支付，其余按年平均支付，至1846年付清。

3、兩國正式交往應(yīng)基于平等地位。

4、廣州海口貿(mào)易應(yīng)在中國新年后10日內(nèi)開放，并應(yīng)在黃埔進行，直至新居留地方安排妥當(dāng)時為止。

義律單方宣布的這個協(xié)議，中外史籍簡稱《穿鼻草約》，是一個未經(jīng)雙方同意并未經(jīng)簽字的草約，但它造成的影響極大，也極其惡劣。盡管尚未簽字，琦善已向道光帝呈報奏折，報喜稱英國答應(yīng)交還沙角、大角、定海，請皇上恩準英國人“仿照西洋夷人在澳門寄居之例，準其就粵東外洋之香港地方泊舟寄居”。琦善錯誤地估計了道光帝的忍受底線，也誤判了他的真正心思。

1月20日一早，道光帝的一紙諭令如一根棒子，砸在琦善腦袋上。還沒看到《穿鼻草約》草案的道光帝，就已經(jīng)嚴厲斥責(zé)他：“逆夷要求過甚，情形桀驁，既非情理可諭，即當(dāng)大申撻伐。所請廈門、福州兩處通商及給還煙價銀兩，均不準行。逆夷再或投遞字帖，亦不準收受，并不準遣人再向該夷理諭。現(xiàn)已飛調(diào)湖南、四川、貴州兵4000名，馳赴廣東，聽候調(diào)度。著琦善督同林則徐、鄧廷楨妥為辦理，如奮勉出力，即行據(jù)實具奏。并著琦善整飭兵威，嚴申紀律，儻逆夷駛進口岸，即行相機剿辦。朕志已定，斷無游移！”

道光帝已明令“地方不能給予尺寸，貿(mào)易煙價亦不可允給分毫”，琦善雖然不敢在投降道路上走得太遠，但他始終未放棄議和的想法。他于1月27日在獅子洋蓮花城營盤設(shè)宴招待義律一行，隨后在官船中單獨與義律會談，只有鮑鵬一人在一旁當(dāng)翻譯。義律把己方擬定條文交給琦善，在賠款上達成一致，全占香港一事上，琦善仍舊推諉、拖延。

之后，義律一面對外散布香港已割讓的謊言，一面實行武力占領(lǐng)，派英國海軍陸戰(zhàn)隊1月26日進駐香港。1月28日，伯麥狂妄地照會賴恩爵，稱：“本國公使義律與欽差大臣琦善，說定諸事，議將香港等處全島地方，讓給英國主掌，已有文據(jù)在案。是該島現(xiàn)已歸屬大英國主治下地方，應(yīng)請貴官速將該島各處所有貴國官兵撤回，四向洋面，不準兵役稍行阻止，難為往來商漁人民。”2月1日，在香港公開貼出告示，宣布香港等處居民現(xiàn)系歸屬大英國子民，所有各省商船來往貿(mào)易，均準任意買賣，所有稅餉、船鈔、掛號各等規(guī)費，輸拿大英國帑。

賴恩爵將義律和伯麥的照會，呈送給了怡良。這下怡良大吃一驚，趕緊轉(zhuǎn)給林則徐、鄧廷楨二人閱看，他們這才知道琦善的羈縻原來是以割讓香港為代價。

道光帝的忍耐底線，終于被打破了。2月9日，道光帝下達將琦善交吏部嚴加議處的圣旨。道光帝諭令琦善，在新接任大臣未到之前，繼續(xù)統(tǒng)轄廣東官兵嚴密布防，阻截夷船，奮力剿除，以圖補救，等待增派的大軍到來。

琦善面對這樣的圣旨，心中仍抱有一絲僥幸，只要把炮臺失守原因歸咎于前任布防責(zé)任，自己仍可全身而退，如果趁此機會抓緊落實了議和羈縻，那他依然是功臣。于是，琦善決定繼續(xù)刀口舔血。

2月10日，他對外宣稱巡查防守，趕去虎門，在穿鼻洋蛇頭灣的一艘舟船中，與義律進行兩天的秘密會談。義律不接受琦善提出的“寄居”二字，明確要求割讓香港全島。琦善見自己模糊文字騙不過義律，只好采取拖延戰(zhàn)術(shù)。對此秘密會談，琦善向道光帝謊稱，是義律主動求見，自己是鑒于大軍未到，出于穩(wěn)住對方才去的，還試探性地報奏說“據(jù)請照澳門之例，（香港）仍州縣管理，惟地方則堅求全島，并欲自行貿(mào)易。其瀕行前，據(jù)稱再行備文呈請等語”。此話，是暗暗請求道光帝，只要放棄了香港則一切都可談妥，羈縻議和也就成功了，似乎還表示，如澳門那般處理香港，未嘗不可。而義律放出的話，與琦善完全不同，他公開宣稱：“兩人12小時的討論結(jié)果，成功擬定了全部條文。”

2月13日，義律把兩人所談的內(nèi)容備寫了英漢兩種文字，致書琦善，并要在條款上簽字蓋章。琦善舉棋不定，他已向道光帝試探性地發(fā)了奏折，眼下還不能貿(mào)然簽約。他為閃避開，當(dāng)天回了廣州。這時，道光帝的一道新令已到廣州，任命奕山為靖逆將軍赴粵主持戰(zhàn)事。琦善感到勢頭不妙，急忙派鮑鵬趕到澳門，將《穿鼻草約》文本退還給義律，假意聲稱：“請再予10天進行考慮。”

義律這邊被惹急了，十分厭煩琦善這種虛偽拖延的做法，他馬上照會琦善，明確告知如果2月20日前不簽字，就重新開戰(zhàn)。至此，琦善主張的一場荒唐的議和活動，暫時停止。這種老鼠逗貓的游戲，抱著一絲僥幸，開始就注定不會善終。如果以此做拖延時間的契機，趁時抓緊備戰(zhàn)，鑄炮造船，加強防御，其實也是不錯的一步棋，可惜琦善一頭扎進虛妄的議和游戲里，完全放棄了武力準備，給后邊的戰(zhàn)事埋下了無法挽回的禍根。

2月20日，在未見到琦善答應(yīng)簽字后，英軍司令伯麥下令取消正在澳門休假的官兵假期，英艦浩浩蕩蕩向虎門進發(fā)。

英軍步步逼近，清軍節(jié)節(jié)敗退。縮在廣州的琦善，束手無策，如熱鍋上的螞蟻。3月1日，英軍攻占了潖州炮臺，廣州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情急之下，琦善于3月3日匆忙派余保純趕到黃埔求和，竟然膽大包天地答應(yīng)了義律比原條件更為苛刻的《戢兵條款》，內(nèi)容大致為：賠償英國軍費和商人損失1200萬，3日內(nèi)先交一半;除香港外加割尖沙咀一地，并約定于5日午時琦善和義律見面簽字蓋章。

正當(dāng)這緊急關(guān)頭，3月5日道光帝派來的參贊大臣楊芳抵達廣州。琦善與義律的密約，因未能如期蓋上大印而失效。道光帝接到怡良密奏彈劾琦善之后，下令將琦善革職捉拿，押解來京嚴加審訊，家產(chǎn)查抄沒官。這一道捉拿琦善的諭令，于3月12日以八百里快馬送達廣州。

嫌棄賢良，誤用奸佞，誤國誤社稷，其實這全是道光帝自己釀下的苦酒。3月13日，琦善和3個心腹等人被武力押解，離開廣州，踏上進京受審的漫漫路程。

（參考資料：《海祭——從虎門銷煙到鴉片戰(zhàn)爭》花城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山之巍峨：林則徐傳》2016年10月第1版;作者：陳啟文、郭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