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金拉措湖畔站一站

撰文 龍冬

徒步走上幾十米的一面亂石坡來到山頂，最先看見一座雪白的煨桑爐頭頂正在噴吐著桑煙，漸漸的，隨著腳下移步，人在升高，視線降落，煨桑爐的爐肚和它的基座一聳一聳顯露出全身。眼前的湖畔遍地經幡舞動，思金拉措豁然如一面銀光閃爍的曼扎壇城那般，爽目地置于四圍的群山之中。

五月下旬，正午太陽下的思金拉措有一部分近岸的水面倒映著蔚藍天色，方圓十多公里大小的湖面向遠處延展，一直到達拉薩市所轄的墨竹工卡縣境那邊。思金拉措湖面的冰雪在這個季節還沒有完全解凍。湖畔已是春日尾聲，夏天近了，似乎就在這個周末要來一場朋友的歡聚暢飲。可是，距離岸邊并不太遠的湖面和遠遠的雪山冰峰，這時還都在嚴酷的冬季里靜默著。不過，思金拉措畢竟蘇醒過來，煨桑的青煙繚繞在草地灌木五色繽紛的經幡當中，仿佛對這早早前來拜望他的人輕輕地說了一聲：啊，我醒了！然后，湖邊山丘上蕩來蕩去的涼風，將天空白色灰色的流云撒向已經解凍的湖面，思金拉措有了表情，他在沖你打招呼了，歡迎你的前來。

思金拉措的位置在西藏山南市桑日縣增期鄉。高原的所有山水都有它們神圣的名字，所有山水都有它們各自神奇的傳說，思金拉措也不例外，這足以告訴外來人，當地對自然的敬畏與尊重。思金拉措這個圣湖名字，漢譯過來就是“具有威力的巨龍神湖”。按照當地民俗習慣稱謂，思金拉措也是財主“百龍之王”的居所，而龍王又象征財富，所以啊，思金拉措可真真要算是一個“財神湖”。來此拜拜，是有很大福氣的。這里的“財富”在佛教信奉里應是知識與智慧的象征，后來人們直接將其與物質財寶掛上，我想也未嘗不可，衣食足而知禮節，從物質生活里生長出精神生活，從理想主義到經驗主義，這大概就是人類的所謂“文明”吧。

據說，思金拉措湖面海拔有四千五百米。我站在湖畔用手機下載軟件測試，得到海拔四千九百二十九米的高度。今后，哪位好奇心強的游客到來，還可以反復測量。我也聽說，思金拉措湖畔山地間，單單藥材植物多到幾十種，特別有名的是雪蓮、蟲草、金腰子和黃蓮花。什么是金腰子、黃蓮花，我完全不明白。這地方還有許多野生動物，有雪雞、雉鶉、巖羊、鹿、羚羊、香獐、狼、馬熊、豹子。我問一位當地人，你見過熊和豹子嗎？她說沒有見過。她說這句“沒見過”的話的時候，眼睛出神地盯著溫暖潤濕的草地，我看到那里正有一只肥肥的麻雀蹦跳著來到她的腳邊。

這天，我在思金拉措湖邊見到一位臉龐圓圓憨厚模樣的青年，他的笑容總是一下子開放出來，好像剛剛品嘗過一口蜂蜜。這位青年是個“守湖人”。說他青年，其實已有三十好幾了。我問他，有孩子嗎？幾個孩子？他面露難色。后來才知道，他尚未成婚。這位“守湖人”名叫扎西，他來自增期鄉的真措村。我好奇扎西他這樣的年齡未婚，可是也不便更多打聽人家隱私，只是得到他明確答復，也沒什么原因，就是找不到對象。

增期鄉，漢譯過來的意思是“洼地外邊”。下午，我到鎮上的增期甘丹強巴林寺去，果然在寺院東墻側門外見到了那片百十米直徑的洼地。早先洼地里有沼澤，后來沼澤干涸，洼地上加蓋了民房，種植了樹木。如今的桑日，古名“沃卡”。沃卡這個地名是很文雅的，近似漢語的文言，意思是“水槽”。由此可見，山南桑日這個地方水資源富有，湖泊、濕地，還有溫泉，真是遍地“水槽”。其實，從衛星地圖俯視整個高原，江河湖泉星羅棋布，簡直就是一座大水庫。這里，我再多解釋一句，強巴林的“強巴”是未來佛（彌勒），“林”是洲，“甘丹”是快樂。

“守湖人”扎西是增期鄉真措村村民。后來，我到真措村去，看到村委會大門兩側的豎牌，才知道“真措”就是“云湖”，可是不看文字僅模糊聽到發音，我還以為“真措”也是“增期”的漢譯。藏譯漢的文意，單憑讀音，總是不乏我這樣的擔憂。云湖這個村莊的名字真是漂亮，完全寫實，村莊的上下左右都是霓霞湖澤。在村莊上走幾步，轉轉身子，四下里靜悄悄的，見不著一個人。這個季節，農牧村民都紛紛進山挖蟲草去了，很難見到人。聽誰說，就連西藏首府拉薩八廓街的店商，有些都關門回老家挖蟲草去了。不過，即便是錯過挖蟲草的日子，我想如今村莊上也難見到幾個人，中青年都外出務工了。

“守湖人”也是村里的經濟來源。這個“云湖村”有三四十戶百十口人，是個牧業村。富裕家庭有牛百十頭，最低也有二三十頭。“守湖人”由各家分派，一次當班一周，每天早上九十點鐘騎個摩托車或開車到湖邊，傍晚五六點回家。湖邊高處，“守湖人”在草地上用塑料編織布圍起個小棚屋，再用石塊在屋外支個小條案，這就算是一家湖邊商店了，向游客出售自家制作的奶渣、酸奶和一些零食方便面，向朝圣者提供煨桑用的柏樹枝、青稞面和青稞麥粒。

今年8月，張培林作為西部唯一代表入選全國縣域醫院院長聯盟醫療保障與支付制度管理學組專家，在全國大會上提出的五個機制聯動得到國家衛生健康委的肯定。

在思金拉措湖畔，有一對青年男女利用周末出來游玩，他們從日喀則開車到拉薩，再從拉薩到墨竹工卡縣。他們把車子停在墨竹工卡那邊思金拉措的旅游景點，然后徒步自左往右環繞思金拉措轉湖祈禱。他們顯然是一對情侶，兩人笑得非常靦腆羞澀。他們轉到山南桑日縣增期鄉的這個觀湖景點，已經走了一半路，用去了近一個半小時，坐在了扎西的小商品條案前草地上歇歇腳，泡個方便面。接下去，他們還要用兩小時轉回墨竹工卡，取到自己的車子經拉薩趕回日喀則。

思金拉措湖畔，在我站一站將要離開的時候，坡下剛剛停穩的兩臺小車里走出一大家子人，祖孫四代。他們從林芝返回拉薩，途徑思金拉措拐到這里進行朝拜。磕長頭，煨桑。那位年輕的父親，靜靜的，靜靜的，抱著不足半歲的兒子坐在湖邊坡地上。我知道他們都在為家人祈福。

后來，一個穿著棕色呢子短大衣、佩戴時髦的八九歲小男孩猛然站到我跟前。感覺他是從紐約、巴黎、倫敦掉下來的。還沒容我逗逗他，他仰起臉，水銀色墨鏡好像兩片惡作劇的小鏡子反射著陽光，“我是小帥哥！”

“帥哥，你真是帥！”我說。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他。

“云丹。”

“從哪里來？”

“拉薩。”

“你歲數多大？”我又問。

“不能什么都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說完，孩子跑遠了。

夏天即將來到，增期鄉思金拉措這邊，游客會漸漸涌入。午后一點兩點，專程前來朝圣觀湖的香客，沿318國道途經此地的行者，只要是他們知道這片圣水，他們一定會拐下國道，再順路前行五公里，眼前盡是思金拉措湖畔灌木砂生槐（狼牙刺）煙云般的紫色花毯，遠峰的積雪，眾山之中的湖水比天空還要藍得浸透著紫色。

自然的神奇，前面已經提到了。西藏各處都有故事傳說，這是令人敬畏的另一面。思金拉措神湖的傳說也有很多，重要的就是，蓮花生大師降魔和吐蕃贊普赤松德贊為修建桑耶寺于此歷盡艱辛獲得黃金資糧。

從桑日縣的縣志材料上讀到，據藏文古籍《五部遺教》記載，蓮花生大師在西藏傳播教法，一面還要制伏當地的精靈鬼怪。大師行走到墨竹朵地方，戰勝了有害于眾生的精靈“魯墨竹思金”這條毒蛇恐龍，并且將其改造為護佑眾生的神靈。藏語的“魯”，我們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一種“精靈”。傳說史料中，墨竹思金居住在帕朗的準巴巖洞和準巴湖。今天的思金拉措，就是當年的準巴湖。可是我沒有去到原先的準巴巖洞，聽說就在思金拉措湖畔附近的山邊或山后，如今已被香客當作蓮花生的修行洞來朝拜。

站在思金拉措湖畔，眼光不自覺地就會移動到湖中心的一長條平坦的洲渚。這片陸地草坪，真像是傳說里毒龍吐出的長舌頭。在贊普赤松德贊時期，桑耶寺修建完工，可是贊普又為缺少佛像的鍍金憂心如焚。正在這焦急萬分的時刻，蓮花生大師指引贊普，教他去找那精靈威龍思金。贊普獨自來到今天的思金拉措，不料被一條巨大的毒蛇擋住了前行腳步。此時此刻，蓮花生大師正坐在附近山中的準巴巖洞專注施法，即刻降伏了毒蛇，割下了毒蛇的舌頭，丟到思金拉措湖中，就變成了我今天看見的“蛇舌頭草坪”。想當年，蓮花生大師為赤松德贊鋪就這大塊的湖中草坪座墊，贊普落座后，思金拉措湖面立刻掀起巨浪，為渴慕佛像鍍金的贊普獻上了七千塊金幣。從此以后，思金拉措受到藏區佛教徒和民眾的朝拜，每年藏歷六月十五，盛況空前的節日就來了。

那樣的場面是可以描述的嗎？

“不能什么都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走下思金拉措湖畔的坡地，我心里還在想著剛才那個可愛小男孩云丹的聲音。

車子停在一片剛剛解凍的草灘上，滿目都是石片石塊壘起的小小石堆，那是當地人的一種祈福行為。（方頌/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