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龍余

2014年9月17日,習近平主席應邀訪問印度總理莫迪的家鄉。莫迪總理對習主席說,中印是“兩個身子,一種精神”。習主席非常贊同。第二天應邀在世界事務委員會做題為《攜手追尋民族復興之夢》的演講時,引述了莫迪總理的話,并指出這些話道出了中印兩大文明和平向善的共同本質和心靈相通的內在聯系。“兩個身子,一種精神”為中印精神文化交流,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精神文化有眾多領域,文學是最核心、最具心靈震撼力的組成部分。所以,各個文化之間的相互傳播交流,總是以文學為先鋒和主力。二三千來的中印文學交流,自然成為中印文化交流史的重要內容。是“文學交流的先導性、關聯性與滲透性,造成了它在文化交流中的至尊地位。治文化交流史,必先治文學交流史。文學交流是靈魂,各類文化交流是體魄。”(《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國一印度卷》)
魯迅曾對中印古代文化交流做出過簡扼而深刻的總結。他說:“印度則交通自古,貽我大祥,思想、信仰、道德、藝文無不蒙貺,雖兄弟眷屬,何以加之。”
在現代,印度文學特別是泰戈爾,對中國的影響依然令人吃驚。我們曾經指出:“泰戈爾對中國現代文學的影響十分巨大,從內容到形式,從主題到表現手法,從題材到體裁無一例外。有的表現清晰、直接,甚至有中國作家的真情告白,有的則模糊、曲折,甚至故意隱跡;還有的反其意而用之。”(《梵典與華章》)
中外學人皆知,中印之間有著一部源遠流長、色彩斑斕的文學交流史。
進入21世紀,出現了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全效媒體,國家大力促進建設全媒體,推動媒體融合向縱深發展。在此大背景下,如何繼承中印文學交流的寶貴遺產,如何適應全媒體新時代,腳踏實地搞好中印文學交流?是擺在中印兩國文學界和傳媒業界面前的重大課題和現實問題。2018年4月,習近平主席和莫迪總理在武漢進行非正式會晤,達成一系列重要共識。12月兩國外長在新德里舉行中印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首次會議,落實兩國領導人武漢會晤的重要精神。可以說,中印文學交流進入了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在這個全新的發展階段中,我們應該怎么辦?我認為,應該努力打造中印文學交流的升級版。
如果說以前我們從事的是中印文學交流的1.0版,那么從現在起應該努力打造升級成2.0版。
中印文學交流的1.0版和2.0版有何區別之處呢?1.0版時代,中印文學交流往往是自發的、單向的、個體的,傳播形式也是單一的。比如翻譯文學作品,兩國譯者往往都是個人行為,即使有翻譯群體出現,那也是熟人之間的事,成果一般都是紙質的出版物,兩國政府和學者之間也缺乏溝通交流。盡管中印學者都以勤奮著稱,但是翻譯成果并不理想,速度很慢,甚至不如古代的佛經譯場出活。我們翻譯泰戈爾作品,從20世紀初到21世紀初出版他的作品全集,用了整整一個世紀!
進入中印文學交流2.0版時代,這種情況將徹底改觀。
其一,文學交流不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政府會加大支持力度,最重要的是文化企業大規模進入,文學交流將插上科技和資本的翅膀,出現前所未有的新景象。
其二,文學寫作不再是純粹個人的事,除了作者還會有其他參與者,或者說除了作者A,還可能有作者B、作者C。郁秀從2016年開始創作《故事,在印度——一個中國作家眼中的印度》,有印度總統、著名學者到“賤民”、女傭等等20多個人物。而整個寫作過程,得到許多人的無私幫助。正如她在《寫在前面》中所說:“在我寫作的過程中,他們一再給我補充資料,提供照片,而且告訴我還應該寫寫他們家的這個事、那個人,這都超出我的經驗范圍。我通常只有人家再三交代我不能寫這個、不能寫那個的經驗。正因為一個個印度朋友的自告奮勇,我筆下的人物才如此豐富多彩,栩栩如生。”
其三,隨著翻譯軟件的不斷進步和5G技術的推廣,文學作品的翻譯將呈現工廠化趨勢。所用語種不再局限于漢語、英語、印地語等幾種,孟加拉語、泰米爾語等等,各種民族語言都有機會登場。翻譯家的職責,主要是糾錯、潤色和提高譯品水平。
其四,進入多媒體互融合作的融媒體階段。多媒體互融合作是今后文化事業和文化交流的根本特征和原動力,也是中印文學交流進入2.0版的根本特征和原動力。
需求促使技術進步,技術進步促使需求發展。在整個文化事業、文化交流進入2.0版的時代,中印文學交流進入一個空前的好時代。我們應該與時俱進,順勢而為,拿出我們的好項目、好作品,獻給我們的時代,獻給中印人民。我認為,以下項目和方向,是我們可以大有作為的。
一、合作拍攝((譚云山》,打開中印電影事業合作大門
譚云山,是中印現代關系的友誼之橋。他旅印55年,在泰戈爾支持下,創立國際大學中國學院,至今仍是印度中國學研究重鎮。電影文學劇本《譚云山》發表于新加坡《新世紀文藝》(2010年8月第五期),得到香港中文大學黃維梁教授的高度評價。他來信說:“您一定搜集了大量史料,斟酌損益,剪裁熔鑄,才成此佳構。劇情主線貫穿,敘述、表彰譚氏一生,少枝蔓,具見功力。正事大事之外,加了一些小趣事小插曲,活潑氣氛。”印度尼赫魯大學狄伯杰教授看了中文稿及譯文稿,自告奮勇要客串劇中柯棣華一角。著名導演常青讀了劇本十分激動,認為《譚云山》“擁有一個吸引入的史實人物,還符合習主席的‘一帶一路的大政方針,因此具有極為重要的政治和文化意義。我愿意為這部電影的拍攝和上映付出努力。”
這部電影的外景主要是泰戈爾創辦的國際大學,劇中人物大量是印度人。所以,中印合作拍攝《譚云山》,是一件非常切合時宜的交流合作項目。我和導演正在通過有關方面,邀請印度著名影星阿米爾·汗出演泰戈爾。
《譚云山》合作拍攝成功,中印文學交流可以順利地從文學作品邁向影視、網絡,可以打開中印影視合作的大門。之后,還可以合作拍攝中印現代四座友誼金橋的另外三座,《泰戈爾與中國》、《柯棣華》、《季羨林的天竺情》。另外《玄奘》、《白馬寺》、《鴻摩羅什》、《達摩》等歷史題材可以進一步發掘。
二、共建文學交流平臺——“泰戈爾文學館”
泰戈爾對于中國有著特殊感情,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影響巨大。他對中國抗戰秉持正義的立場,引導印度人民同情支持中國的反侵略戰爭。中國政府也在極困難的情況下,支持泰戈爾的事業,在國際大學成立中國學院。八十年過去了,中國學院樓依然是國際大學最壯觀的建筑之一。隨著漢語教育需求的高漲,作為印度中國學重鎮的中國學院,師生們非常希望中國援建一座“飛回殿”(與杭州“飛來峰”相呼應),和中國學院樓相配套。作為中印文學交流的專用場所,包括小型報告廳、閱覽室、接待中國師生的宿舍。他們非常期待,土地征用計劃和兩套設計圖紙都已經準備好。
這是一個很積極的建議,拓寬了我們以往對外漢語資助的思路,又能解決印方的實際困難,值得我們有關方面認真考慮。不過,我認為“飛回殿”作為昵稱非常好,真正的大名還是叫“泰戈爾文學館”更響亮。
三、進一步做好經典互譯工作
自2011年兩國政府簽訂協議以來,2014、2015年《中國印度文化交流百科全書》一卷本、二卷本先后出版。同時,兩國的一批經典著作包括中國的現代文學名著的互譯,也在加緊進行之中。其中狄伯杰的《中國詩歌》、《論語》、《四書》印地文版的翻譯出版,最為迅速順利。他還翻譯出了五十多萬字的《季羨林評傳》的英文版、印地文版。2018年8月22日,在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的開幕第一天,舉行了首發式。時任印度駐華大使班浩然先生等出席,場面熱烈隆重。
中印經典互譯是文化交流的重要高級形態,具有持久的效應,是“名山事業”,我們應該花大力氣進一步把它做好。
由于目前像狄伯杰這樣精通漢語、印地語的專家少之又少,完全依靠狄伯杰教授這樣從漢語原典直接譯成印地語,雖然是上上之策,但是翻譯速度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中國翻譯印度經典一屋子,印度翻譯中國經典不滿一盒子”的狀況,何時能改變?所以,我們可以考慮從英文譯本將中國經典轉譯成印地語等印度民族語言的策略。中國和許多國家也使用過這樣“求其次”而有實效的方法。在目前情況下,漢語印地語互譯和從英語轉譯兩種辦法,可以并行不悖,等到像狄伯杰這樣的中國學家多了,可以合二為一。像泰戈爾作品的漢譯,曾經出現過從英文、俄文、印地文轉譯的情況,最后全部由孟加拉文原文譯出。
四、大力發展旅游和旅游文學
旅游和旅游文學是人類互相交流的主要形式。旅游文學(包括游記)具有永恒的魅力。
中國是世界最大的旅游輸出國。由于佛教文化及印度優秀燦爛的古代文明,以及寶萊塢電影的強大吸引力,中國游客非常喜歡到印度旅游。同樣,中國的古代文明及當代的建設成就,對印度人亦頗具吸引力。
兩國人民需要加深了解。郁秀寫的《佛米的故事》告訴我們,絕大多數印度人居然對中國人用筷子吃米飯覺得不可思議,就會明白相互了解的重要性。二十七億人民加深相互了解之后煥發出來的友誼將是一種什么力量?這種力量不足以極大地加強我們的友好關系嗎?為此,我建議中國贈送一對大熊貓給印度人民。大熊貓是友誼大使,必將促進中印人民交往的熱忱并轉化為友誼的強大動力。
發展印度旅游,除了做好服務工作之外,還要做一些設施配套工程。幾年前,一位印度著名學者從深圳完成教學任務之后回到印度。她對我講:外國客人一般在印度待兩三天,許多遠的著名景點去不了。可不可以像深坦!!的“錦繡中華”、“世界之窗”那樣,在德里搞一個印度景點薈萃,修建一個“錦繡印度”?我認為,無論從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上講,是可行的。深圳的“錦繡中華”、“世界之窗”已經三十多年了,依然十分紅火。據報道,2018年“世界之窗”的門票收入逾4億元。“錦繡中華”、“世界之窗”是“小人國”之后的第二代微縮景區,現在“華夏網”已經研制出了第三代微縮景區“地球村”。“地球村”除了更前沿、更全面、媒體融合更縱深之外,還大大縮小了占地面積。“地球村”微縮景區,在印度也應有廣闊的發展前景。
五、開展戲劇演出,加強中印文學青年交流
在中印兩國青年中,蘊藏著對文學相互欣賞的巨大熱忱。這種熱忱除了表現在文學作品的翻譯閱讀、觀看影視作品之外,還表現在戲劇演出上。著名文化人、北京蓬蒿劇場創辦人王翔說:“文學囊括萬物,但是一本小說一個時間內只能對應一個人閱讀;戲劇是空間,戲劇可以把靈性、語言、音樂、肢體、意義、情愫、心情……乃至整個宇宙全部放進來,能夠把人想要表達的情緒與意義全部囊括在內。”“泰戈爾的詩歌和小說人民可以直接看到,而我們則有責任與義務將泰戈爾的戲劇作品搬上舞臺呈現給觀眾。”“所以這次第九屆北京·南鑼鼓巷戲劇節的‘致敬泰戈爾戲劇單元,我們一口氣做出了六部戲:《齊德拉》、《郵局》、《大自然的報復》、《紅夾竹桃》、《譚云山》、《贖罪》。”
泰戈爾的戲劇在北京、天津、濟南、蘭州、深圳的青年人特別是大學生群體中,深受歡迎。我們應該因勢利導,在中印大學生中開展戲劇交流,除了在中國演印度劇目,還可以到印度去演出中國劇目,包括中國版的印度劇目。這樣,比起之前邀請專業團體互訪,別具意義,藉此可以培養出戲劇交流的種子隊員。
以前,我們比較重視文學交流的課題(互譯名著,重要問題研究等),以后要適當關注各種文學項目,如中印戲劇互演,給予必要的政策和資金支持,做到課題和項目并重。
六、中印合作搶救、保護文學典籍
由于天災人禍等原因,中印兩國的文學典籍曾遭到大量毀壞。雖然經過努力搶救、保護,取得巨大成果,但是兩國依然面臨艱巨的任務。同時說明,這是中印兩國的一個巨大合作領域。
由于各種原因,印度文獻、文物散落于世界各地,各大博物館皆有所收藏。這成了印度的痛,想了解盤點這些文物、文獻,由于各種原因印度方力不從心。所以,當深圳大學印度研究中心和上海人民出版社及學林出版社提出籌備出版“世界博物館藝術系列叢書”這一計劃,立即得到印度高層人士大力支持。
印度文化國際研究院是著名學者拉古·維拉及哲嗣洛克希·金德爾先生(前任ICCR主席)開創和領導的著名研究機構。隨著金德爾先生年歲增大,研究院及院藏圖書館去向,成了一大難題。其中有關日本的圖書已于2016年由日本人用船運走。金德爾曾表示要將其中一部分藏書贈送給深圳大學。我考慮到這批藏書對印度意義重大,所以婉拒了他的善意。表示愿組織力量進行電子化,我們只要電子版,原件仍收藏在印度。這是一件體現仁義大國風范的事,做好了將傳之千古。我們應做好規劃,將好事做好。
目前,印度政府正在大力抓“手抄本搶救保護工程”。這對于古代以“音聲為教體”的印度來說,意義重大。搶救手抄本(包括印刷的善本書)中國的經驗和技藝,可供印度同行借鑒和參考。
綜上可知,中印文學交流的合作空間巨大。當下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只要我們精心施策,砥礪前行,努力打造中印文學交流的升級版,必定大有作為。
(作者為深圳大學印度研究中心主任,ICCR“杰出印度學家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