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紅
我們平常說到生活的不易與艱辛,通常會用“上有老,下有小”一語來概括。家有子女年幼無以自立,尚需哺育,父母長輩日漸衰老,需要奉養,無論在經濟上還是在精力上,都會是青壯年人的一種負擔。當然,“幼吾幼”與“老吾老”相比,給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總的來說,“幼吾幼”的過程是愉悅的,我們會為子女每天的進步而欣喜,他們在咿呀學語時發出的第一個音節,蹣跚學步時邁出的人生第一步,在練習本上寫出的歪歪扭扭的第一個字,從學校里領回獎狀時的那一份榮譽,畢業典禮上手捧學位證書時的光彩,就業后領回的第一份薪水,等等,仿佛都是對父母辛勞付出的一種獎賞,總之,養育子女的過程讓人看到的是希望和未來。而“老吾老”的過程則不同,父母的身體機能在日漸退化萎縮,他們佝僂著腰,步履蹣跚,遲鈍健忘,那種風燭殘年的情形,既讓人憐惜,卻又無可奈何,奉養老人的過程,讓人感受到的是生命的日漸枯萎,是人在自然規律面前的無助與無力。“上有老下有小”這六個字,表明的是贍養老人與撫養子女的雙重責任,其分量之重,只有人到中年時方能體會得出。
除了這種個體的感受外,社會或政府對老、幼關注度方面的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老人兒童皆為弱勢群體,在憲法上還特別規定了公民在年老、疾病等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不過,人們似乎對下一代成長教育的問題還是更關注一些,相較而言,尊老、養老的話題就要少得多,而且雖然我們常常把尊老愛老標榜為一種傳統美德。事實上,對于一個家庭來說,養老的問題可能更為迫切,與青少年教育問題一樣,同樣應該引起人們的重視。
受養兒防老觀念的影響,一般人認為養老是每個家庭的私事,居家養老遂成為一種常態,當父母年老體弱,尤其是在失能或半失能、生活無法自理的情況下,人們通常選擇由家庭成員來承擔養老的責任。這在古代遵循“男主外、女主內”社會分工原則的前提下自是分內之事,老年人既在生活上有人照料,又可享受子孫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不過,這種養老方式在今天卻遭遇各種挑戰,今天的家庭已越來越小型化,也更強調個體之間的獨立,加之男女平等觀念的倡導,女性不但要在家庭承擔養育子女的責任,還要在職場中打拼,這就使她們無法心無旁騖地專注于家庭,也無法再承受照顧老人生活之重。而且,隨著獨生子女家庭的父母逐漸步入老年,一對夫婦要養活四個甚至是六個老人,那么養老必將成為實實在在的社會問題。
當家里的老人失能或半失能,需要有專人進行陪護照料時,大多數家庭會請家政人員來幫忙。不過這時候可能又會產生新的煩惱,首先最要緊的是要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家政人員。找過家政的人肯定都有體會,家務活兒做得好的,飯菜做的不一定可口:脾氣好的,干活兒不一定利索;各方面似乎都合適的,卻又不招老人喜歡。另外,對于每個人來說,家都是一個讓人最放松的地方,即便家政人員在各方面都讓人滿意,但她畢竟是個外人,你的私生活的很多方面被外人一覽無余時,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的。總而言之,養老之不易,相信許多人都深有體會。
從有利于老人身心健康的角度來看,選擇在養老院、敬老院等機構養老,應該是一種比較理想的方式。最近一段時間,筆者因緣際會,參觀了廣州、徐州等地的一些養老機構,注意到多元化的養老模式正在逐步興起或完善,在那里,無論是會員型的養老公寓,醫養結合的護理型或半護理型養老院,還是以社區為中心的小型日間照料中心,大都能以其專業的水準,為老年人提供生活照料、醫療護理、精神慰藉等方面的服務,解決了社區中部分體弱多病老人、高齡老人、空巢老人等家庭的后顧之憂。
當然,在參觀過程中我們也了解到,社會養老方面還大有文章可做。比如在政府資金不足,場地狹小,床位較少,專業化的護理人員匱乏,等等,一些民間人士雖有從事養老事業的情懷,卻又因實際工作中的一些困難與責任,而使他們望而卻步。另一方面,大多數的人似乎也還沒有做好走進養老院的心理準備,子女們更怕旁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落下個不孝的罪名,在多重顧慮下,也只好選擇有諸多不便的家庭養老模式了。
人的生老病死的規律不會改變,“老吾老”的責任也不變,不過,在時代和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下,“老吾老”的方式卻是可以改變的。當養兒防老、由兒養老為社會養老的觀念取代,當政府承擔起更多的養老責任時,“老吾老”的問題或將會變得輕松一些,而讓老人優雅地、有尊嚴地“有所養”“有所終”,則不僅是《禮記-禮運》中大同世界的理想,是子孫們的責任,同時也是現代社會文明的標志。
摘自《北京青年報》2019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