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鴛鴦（組詩）

劉涵之

數鴛鴦

到了七九、八九

河就開了

鴛鴦就來了

這些吉祥、忠貞的鳥

一對兒一對兒飛來

在淺淺的河灣里戲水

很多人圍觀

一對兒一對兒地數

好像數著數著

就能把人生數得圓滿起來

我沒去數

我怕數出單個的鴛鴦

我怕數出一些人

落在水面上孤單的影子

寫一封信

那時候

寫信在寫信人的心里

是一件大事

要拉上團花的窗簾

有時拉嚴

有時拉上一半，給月光留一半

在鋪了一層燈光的書桌上

鋪上紅格子或者綠格子的信紙

坐下來

藍墨水蘸了濃濃的夜色

頂格寫下第一句

想念的，或者親愛的

停下筆

想一想

然后撕掉重寫

有時一封信用很長的時間，寫得很短

有時一封信用很短的時間，卻寫得很長

廢紙團散落紙簍內外，像花開了又凋謝了

有時撿回來展開念一念，把一些句子重新寫上

夜色刷刷響，寂靜刷刷響，表針刷刷響

唯月光不響

信寫好后

要折疊

很小心地折

有時是簡單地對折或三折然后橫折

折印兩邊是一長一短

是你重我輕

有時折成大雁是托雁兒傳書

有時折成菱形或塔形

是一個漂亮的尖角在靜靜地翹望

月亮就在窗外

有時升得很高了

有時落得很低了

悲傷的時候，思念過重的時候

眼淚落到信上就會模糊一片

特別喜悅的時候

也是這樣

讀信的人讀著讀著信會重新模糊起來

山雀

天氣好的時候

在門口的槐樹上天天都能看見它們

有時一只

有時兩只

雨天

在屋子里想一想它們

心里就晴朗朗的

其實下雨的時候

它們也在樹上跳來跳去

所以想一想它們

心里也雨蒙蒙的

我覺得我們算是老朋友了

它們是愛說話的兩只鳥

我是不愛說話的一個人

愛說話的鳥整天待在樹上

不愛說話的人整天坐在樹下

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地說

人就在樹下安安靜靜地聽

其實我也聽不懂它們在說什么

我想無非和人類一樣

談論愛和被愛

其他的

有什么可說的呢

坐在樹下的時候

我常常特別安靜

像樹上不存在不停說話的朋友

而它們果真不在樹上的時候

我也特別安靜

像它們就在樹上不停在說話一樣

候車的時候

候車的時候

他去熱水間打水

過了一會兒

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

拎著一瓶熱水回來

我看著他笑

我熟悉的真正生活過的滋味

正在一瓶冒著白氣的水中晃蕩

一些有著我們共同生活形狀的時光

正裝滿滾燙的溫度

不久

慢慢涼下來

大廳柔和的光線中

行色匆匆的人們

各自趕往要去的地方

而他

徑直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