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組詩）

甫躍成

甫躍成，1985年生于云南施甸。

飛機上的俯瞰

一種美如此深切，教你胸中隱隱作痛；

然而你無從抵達，只能作為旁觀者

徒勞地徘徊，任群山靜默，

江河一去不可挽回。

飛機升空，視野驟然開闊，

一個人越縮越小，足以反襯蒼茫時空。

自顧自的景象，從我們面前

招搖而過，壯觀給敏感的眼睛看，

精致給脆弱的神經；令你激動，

繼而失落，兩只手攥不住一絲亮光。

這個世界，存在得如此妥當，

大到幽幽天地，小到一個女人的小指，

都值得你無比眷戀——

除了眷戀，你竟毫無辦法。

美得教人心都碎了！我有時控制不住，

會撲倒在它的跟前，放聲大哭。

初中微信群

他們的頭像是孩子，分享的動態

也是孩子。我幾乎以為我闖進了幼兒園。

十年如此短暫又如此漫長。

我沒看見他們戀愛、結婚，卻猛然看見

小男孩小女孩，充塞著他們的世界。

中間經歷了怎樣的過程？怎樣的故事

在目光移開之后迅速發生？過程的結晶

他們有了；我猜想在此之前，他們應該

都找到了愛情。

彼 此

每次下班，我繞道穿過公交站后面的樹林，

時常看見一個胖子，坐在路邊的石凳上

吃盒飯。我知道他在隔壁的部門上班，

我還知道，他的盒飯

來自我們單位的食堂。但我想不明白

他為什么要把飯菜帶走，跑這么老遠，

躲到這里來吃，風吹不改，雨淋不變。

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我并不知道。

當我經過，我們總會對視一眼，但不說話。

也許他會好奇，我為什么經過這里。

我當然也有我的理由，只是他，并不知道。

親愛的

趙五說，他只喊過一個女人“親愛的”，

對于其他女人，他都避開這個稱謂。

他喊“老婆”“心肝兒”“孩子他娘”，

但是“親愛的”，永遠潛藏在他的心底。

那個女人離開了十年，這個美好的詞

也就在他的詞典里，閑置了十年。

“不會再有第二個了。”說這句話時，

他滿面酡紅，已然大醉。

“其實哪個稱謂，最終不被閑置？”

見他說得傷感，我勸解道，“父親母親，

大姑大伯，你又能再喊幾年？”我一頓，

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一震，不由地渾身上下，豎起了寒毛。

初 戀

那大概是從他

幫她買了衛生巾之后開始的。

那時她腹痛，想哭，

住在城郊的出租屋，深陷在

來歷不明的陌生人之間。

她那么年輕，那么容易被

小小的善意打動。

她買過三百塊錢的鼠標墊，

五百塊的鼠標。他喜歡這些。

那時她月入兩千。“兩千

可不是小數目。”多年以后，

說起這些，她仍然不忘補充一句。

“人總會有些好強心。 總希望把

男人口中的前女友

比下去。”但是她沒告訴我

最終，誰勝誰負。

后來他去了上海，說是要

學做動畫。后來，他讓她給他

寄過幾次錢，充過兩次話費。

后來，她實在是，沒錢了。

就再也沒有聯系過。

我有時有些雄心壯志

我有時有些雄心壯志，總想在故事的結尾

把你震撼一下。 為此我保持低調，

一言不發，掉在人堆里，總教你認不出來。

你像檢閱部隊一樣從我們面前走過，

目光不在誰的臉上稍作停留。在你眼里，

我們肯定是太普通了，批量生產的工業品，

只要合格，便沒有任何差別。

那時我就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讓你眼前亮， 從此相信我獨一無二，

讓你驚訝于你當初竟毫未察覺。

可是我憋了一口氣，憋了數年，卻不知道

究竟能做點什么，才會令你大吃一驚。

后來我甚至發現，其實我們每個人

都是這么想的。——他們也曾發過毒誓，

也曾幻想三年不飛，就一飛沖天，

突然間成了英雄，從壞蛋手中拯救世界，

并因此贏得公主的芳心。就連雄心壯志

我們都一模一樣，從里到外貼著相同的標簽。

故事的結尾也都大同小異格式我們捂著耳朵，

靜候爆竹燃完引線，等了半天，仍沒有聽見

那“嘭”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