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蹣跚學步的日子

作者：葛 揚

學校：長沙市麓山國際實驗學校

層林盡染。又是一個染著紅楓特有清香的秋天。后山上的楓葉同家邊的一起紅透了，片片在微風中飛舞，旋轉，輕輕點地，猶如芭蕾舞演員一般優雅而又不失一絲剛毅。

我拄著拐杖站在一棵楓樹邊。幾個月前，我的小腿摔骨折了，現在甚至還忘記了走路。家人們日復一日地看著無法走路給我帶來的不便，自然也擔心不已，尤其是外公。外公居住在一個比較偏遠的小村莊里，在聽說我摔了小腿的第二個凌晨，不遠千里為我去尋找那棵經悠悠歲月洗禮后的古柏樹，為我祈福、寄名。

古樸的鄉村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若將小孩的名字連同祈福的語言寫在一張小小的紅紙上并貼于古老的柏樹上，柏樹就會永遠保佑她平安、健康。而我的腦海中一次次閃現出了惹人揪心的畫面——

天剛蒙蒙亮，霧漸漸濃了起來。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駝著背在有著深深淺淺水洼的大山深處的黃泥路上緩步前行。天氣雖然微涼，外公仍然走得滿頭大汗，卻沒有想過要止步休息。時間漸漸流逝，晌午時外公來到了一個村莊，村莊前有一棵古老的柏樹靜靜地守護著它的安寧與祥和。古柏蔥蔥郁郁，滿是盛夏的氣息，枝干遒勁粗壯，骨節分明，傲然屹立在泥濘小道旁，昂首挺胸地凝視著遠方，時間在上面的條紋與印記清晰可見。外公氣喘吁吁地走了過去，手中緊握著一張紅色的紙，如視珍寶一般莊重地把寫滿祝福的紙條貼在樹干上。他又用黝黑的雙手從袋中捧出了準備好的香燭，小心翼翼地點燃，虔誠地跪地乞求柏樹爺爺對我的庇佑。希望之火在古柏的腳下躍動著，在漸漸變淡的霧中慢慢明亮起來。

又一片楓葉輕輕掃過。我回過神來，望著無力的右腿，想到家人的擔心與焦慮，我微微嘆了一口氣。是時候，第二次學習走路了。

走路，或許聽起來就會讓人嗤之以鼻。當然，對大多數人來說它簡直是易如反掌，但是對我而言，在被輪椅和石膏束縛了幾個月之后，可以說是難于上青天的了。我倚靠在拐杖上，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動著，找到了一條只有零零散散幾片落葉的小道。眼神中或許充滿著期待，或許充滿著懷疑，我望著小腿，抿了抿嘴唇。清風徐徐，引來幾片楓葉沙沙地滑落在一旁，有聲卻似無聲。我咬了咬牙，想要邁出第一步。但是，我應該先邁哪一條腿？為何它們都不聽使喚？我怎樣才能走好？如果傷到自己了又如何是好？一個“但是”引起了內心無數個顧慮與擔憂，雜音盤旋在耳畔，久久不消停。我似乎泄了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又被淡化了。

一旁幾個人說笑著輕松走過。他們走著在別人看來最正常的步子，但是對我來說實在是某種意義上的炫耀。心中的不甘與無奈涌動著。我望著自己的小腿。微風卷動著紅楓，在地上把同樣無能為力的紅楓卷起，拋擲空中，吹向四方。一抹紅霞已經在長滿了楓樹的山頭一點一點出現，旭旭金輝灑落而下，一抹紅上鍍上了一層金邊——今天就這樣算了吧，明天再試試吧。我拄好拐杖，又一次打算離開了。

有一陣微風襲過，捎來了幾片紅楓，還有一片不偏不倚地滑落在臉上。葉片后面的葉脈已經干枯了，輕輕扎在我垂落的發梢。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剛剛想要把它丟棄于一旁，卻愣住了。我端詳著它，發現了隱藏著的美。

楓葉片雖然枯萎已久，卻還是充滿著蓬勃的生命力，細細聆聽，似乎還能感覺到微弱的心跳聲。葉片上幾處棱角已經掉落了，殘破中反而透露了一絲不服輸的氣息。楓葉并不大，層層的顏色卻極其奪人眼球——從特有的紅色開始，葉尖處抹上了一絲紫色，漸漸地又淡回艷紅色；葉柄那兒染上了黃，甚至還有沒有來得及轉變的綠色點綴其中。葉面上布著些斑點，或紫得高雅，或紅得熱情。更加令人震撼的還是葉片上面的些許似乎察覺不到的細節：葉片雖然已經干枯了許久，但是還是似乎透著絲絲的清香，不奢不華，樸樸素素，清清淡淡，卻給人以震撼之美；葉脈脆得似乎輕點一下就可以把它折斷，但它從葉柄開始，根根葉脈蔓延開來，由粗變細，仔仔細細不失條理地展現在葉面之上。我確信這片葉子干枯了很久，但是，卻能感覺到在某一個秋日，水分沖刷著所有葉脈，在紫紅紫紅的葉片上富有生機地流動著，宛若一顆心臟在怦怦地有節奏地跳動。它用著自己身上的那抹燃燒著的紅，點燃著只屬于自己的希望之火。

一片楓葉，長成這樣，從芽一步步長大，成為現在的艷紅，要經過多少風吹雨打，要經過多長時間的磨礪？

古人云，“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楓葉亦是如此。磨礪之后，堅持之后，才得如此芳香；人亦是如此。我僅僅是需要學會走路，既然楓葉都能完成這樣的奇跡，那么這有什么難的？我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那天外公在柏樹下的場面——外公已經那樣為我而著想了，我也應該要加把力！

我深呼吸，呼出了原來的懷疑與擔心。我站好了，把拐杖倚放在樹邊，微微地對自己笑了笑。滿載著內心跳動著的柏樹腳下的希望之火，帶著外公以及所有家人的祈福，我扶著樹干，顫顫巍巍，但毫不遲疑地邁出了那猶豫已久的第一步。不得不說，這第一步的確蹣蹣跚跚、重心不穩，隨時都有可能摔一跤，但是卻少了原來的手足無措與懷疑。我就這么搖搖晃晃地邁出了第一步，內心的勇氣卻只增不減，右腿的力量也慢慢增加了。接連著——第二步，踩在了厚厚的楓葉堆上，幾片樹葉被折斷，發出了清脆而微小的嚓嚓聲，宛若心跳。仍然是踉踉蹌蹌地緩步前進，但是我充滿了干勁。一步一步來——我告訴自己，先到第一棵樹那兒，再慢慢挪到第二棵，不用急。就這樣，第三步、第四步……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步伐逐漸熟練了起來。雖然還是有些勉強，雖然還是沒有達到普通人健步如飛的水平，但是這進步足以讓我心花怒放。

微風仍然在臉上輕輕地拂過，落葉飄下。山的那頭，已經完完全全地被染紅了，云層亦是，紅楓般的顏色中有一抹在跳躍的紫點綴其上。看著自己走過來的地方，看著地上紅楓片片，我欣慰地笑了笑。一步一步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雖然很艱難，但是我做到了。或許在旁人看來這五十米長的路不值一提，但是對我來說，這是我走過的最長的路，也是最有意義的路。

我回過頭去，發現不遠處的一片彩霞之下立著一個人，蒼白的頭發似乎被那陽光鑲上了金暉，被微風吹亂。

外公立在那兒，如高山一般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黝黑的臉上，深邃但渾濁的眼睛，有幸福而清澈的淚水微微蕩漾，就如一汪清泉那樣，清風拂過，波光粼粼，平靜而快樂。他理了理頭發，悄悄揩了揩眼睛，自信而驕傲地向我走來，松樹皮一般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又激動地緊緊將我摟在懷中。

楓葉颯颯落下，染紅了面頰。秋日的微風仍然和暖。紅楓如火，我心如紅楓。

點評：文章的借物抒情運用的巧妙天成，作者借用一片零落的楓葉，從它枯萎的生命里感知生命的堅韌和活力，以此帶動自己情緒的導向，完成從困惑到堅強樂觀的面對生命的磨難。同時文章運用了倒敘的手法，以及非常傳神細膩的場景描寫凸顯了外公對下一輩的殷殷關切，情感真摯感人，最后首尾遙遙呼應，畫龍點睛，升華了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