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 世 間（組詩）

⊙梁德榮

賣紅棗的夫妻

賣紅棗的夫妻

在突來的寒流中

瑟縮著守緊一車紅棗

賣紅棗的夫妻，天己黑透了

北風抱團的街角空無一人

他們還在暗淡的路燈下

等待渺茫的希望

"十塊兩斤"，插在紅棗中的紙板

走近了才能看清上面歪扭的字體

我經過賣紅棗的農用車

夫妻倆的目光一齊看著我

熱切盼望我停下滾動的車輪

我看了一眼堆得很高的紅棗

個小，干癟，不飽滿

品相實在不高

難怪不好賣呢

"來兩斤吧"，我高興地說

賣紅棗的夫妻

小心接過我遞過去的十元紙幣

我恍然認出，他們

是鄉下來的大哥大嫂

偶遇買菜的詩人

在菜市場輕車熟路

認得芥菜、土豆、玉米和番薯

善于和賣菜的大媽討價還價

兩塊豆腐加一斤青菜

就是一頓飽腹的午餐

這天剛寫完一首詩

他就披著棉襖出來買菜了

碰上提著一口袋大米的我

他胡子拉碴的笑容無比親切

還問我為何不買個豬蹄煲湯

我夸他最近詩寫得很好

他不好意思地四下張望

仿佛擔心有人認出

他是一個已經聲名在外的詩人

咳嗽的男人

每天早上六點，特別準時

仿佛引爆一顆地雷

他喘著粗氣，咳聲嘹亮

整個小區的夢嚇得四散而逃

他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

將身上的疼痛擰得轟隆作響

就像要把一夜的濁氣都倒出來

扔回混沌不安的世界

他制造的雷聲大概響了半年

他胸膛里的臟物，肝腸中的垃圾

早把他的家堆得山一樣高了

親人的焦慮和藥片的關懷

都不能阻止他身體的潰敗

垃圾吐出去，又開始產生

在地里腐爛的花朵

沒人能讓它再回到枝頭

有一天，咳聲突然消失

所有在六點準時醒來的人

都在默默等待，一聲熟悉的轟鳴

再次在小區上空暴響

夜半事件

有誰知道半夜被吵醒的滋味

那一夜，在梅州

我睡得很香，夢里劃過舟車勞頓的痕跡

那些聲音，掛在緊閉的房門處聒噪

幾個女人歡實地聊天

聽不清說的什么，聲音極大

就像一群農婦第一次光臨旅店

她們不顧忌黑暗

想不到四周房間里睡了很多陌生人

仿佛聽到我睜眼的聲音

吵鬧聲戛然而止

異鄉的三更半夜令人難以捉摸

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穿越了夢境

后來，有人說

在酒店尾房，總能遇見靈異的事情

但我寧愿相信

那只是幾樁沉埋的往事

趁黑夜溜出來，呼吸點人間氣息

一不小心，吵醒了睡著的凡人

青年旅館

一刻不停地吞吐著年輕，活力，浪漫

有時還要吞吐睡袋，床單，手提電腦

一身寒氣可以登堂入室

一覺醒來，就能重新浪跡天涯

肆無忌憚地大笑和歌聲

潑灑著自由的光陰

那些放任浪費的生命

在暗夜中蓄積陽光

陌生的遠方，新鮮如少女

那無盡的誘惑和召喚

沒有誰能阻止

或者，生命是需要這樣安排的——

必須來幾場猛烈的暴走

把血氣旺盛的時光

植入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

走過康樂路

路口的燉品店開了，香味飄出來

卻沒有一個客人

肥牛火鍋倒很火

卡座里都是紅男綠女

我繞過那家牙科診所

擔心那個漂亮的女牙醫

看到我空著手的影子

一個少女正躑躅著橫過馬路

她嫩白的手指，捏緊了

超短裙的下擺

仿佛怕風掀動了春光

其實，誰會注意她呢

即使是我，也只是無意間瞥見的

我藏了一夜的心事，更不會有人偷窺

南海觀音

慈悲法相

與云天相接

承接不斷彎曲的膝蓋

考驗283級虔誠的高度

鋪著梵音的陡峭臺階

必須一級一級登上去

有泥自在過西江

群鳥也來西樵山亂飛

山頂那朵燦爛的蓮花座前

簇擁的人群正競相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