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行板（組章）

⊙方 玳

四月春韻

天突然間就暖了，就在你還沒有收好冬裝、春日的裙子還壓在柜底的時候。傍晚依舊出門，耐不住的不僅僅是好友的呼喚，更多的誘惑來自于四月里春的顏色、春的律動。“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蝶舞鶯歌喜歲芳，柳絲裊裊蕙帶長”，多美的江南春色，在溫婉與柔媚的底色上，書寫著蠱惑與蓬勃。

江南多雨，錯落的田壟間水溝里流水潺潺，兒時家鄉的田野，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流水里必定是有泥鰍的，有時在流水落差大處，一下子就網上十幾條了，運氣好的話還會有鯽魚。這樣的泥鰍，靜養幾天，放上當歸熬煮，打進蛋花，抑或加臘排骨燉湯，其味鮮美不說，更是溫補佳品。

晚風拂過，空氣里新翻的泥土氣息夾雜著蘿卜花紫云英花還有其它各種花草的味兒，這是屬于鄉下的春的味道，我深深地吸氣，如果肺腑是海，這春的味道是否可以在體內永恒呢？書籍浸潤出書香，花草熏染出淡雅之氣，兩者合一，神靈美之絕也！

走過依山傍水的一戶農家，屋旁的香樟蓊蓊郁郁著，門前的花盆里花草肆意生長恣情開放，她們享受著屬于農家特有的自由，不必遭受城里花草所要承受的裁剪修飾，自然而野性地張揚著，拒絕著約束與矜持。竹籬笆里，又是另一種生機，萵苣和冬莧菜碧綠鮮嫩干凈清爽，看著它們便想起了母親在柴火灶上做的木甑蒸紅薯飯，萵筍炒紅椒的爽脆，冬莧菜入口的那種滑溜與清香，這些總會讓味蕾膨脹，胃口大增。狗兒貓兒在地坪上追逐嬉戲，夜歸的牛羊還在草地上撒野，炊煙升起然后慢慢飄散，往昔的歲月便隨炊煙激蕩在記憶的河里……

夜幕降臨，青草間、水洼里、池塘中蛙聲陣陣，這種熱鬧里有久遠的回憶，鮮活而溫暖！如今的我們，用鋼筋水泥構建起所謂的舒適與安穩，卻把太多的春色擠到了城外。

久雨之后的汨羅江漲起來了，河水不再清澈，她的顏色是屬于江南雨季所特有的，那是黃土地的底色，微微晚風撕碎了河面上的淡淡月影。

享受春天，日子安好，就這樣走過歲歲年年。

九峰夏意

多年來有過很多岑川的朋友，卻一直不曾與岑川謀面，意念里她是一個很遙遠很偏僻的地方，卻沒有具象的畫面。

昨日一圈朋友一起吃飯，說起九峰水庫，聊及釣魚，興致高漲，恨不能即刻起身前往，閑著無事又不曾去過，我等幾位假蓑翁亦隨邀而往。

一路上看原野疊翠、群山起伏、小河逶迤，風吹過稻浪滾滾、樹葉沙沙，空氣里是釅釅的夏天的味道。

車子爬上迂回的雷峰嶺，三十二曲回腸，一路說笑的我們被轉得差點要翻江倒海，第一次岑川行，祖傳暈車基因的我被折騰得可真夠嗆！翻越雷鋒嶺，車子繼續前行，過田野，沿山腳一路蛇行再轉過山坳，眼前便豁然開朗，九峰水庫坦蕩蕩地呈現在眼前，青山環抱下的她是如此的沉靜淡然。雖是夏天陽光卻不很強烈，遠遠看去山水一片蒼茫，屋舍在山水間靜默而安詳。

村莊里，雞犬聲時遠時近。屋旁菜地里豆蔓高高爬起，肥肥的茄子隱身在闊大的茄子葉下，辣椒層層疊疊，它們的顏色青翠飽滿，苦瓜吊在竹枝搭成的棚架上，凹凸不平的外型似在述說鄉野滄桑……田野里牛羊散布，它們或低頭啃草，或靜立遠望，或兩兩斗角嬉戲，那嬉戲中有低眉順眼的溫柔，有挑逗式的火辣，它們眼神中情感的流露溫馨了這片原野。黑黑的牛屎八哥，時而停留在牛背上梳理羽毛，時而落在田埂上低頭啄食，時而又飛上樹杈在枝頭上蹦跶。

水庫的水澄澈而幽深，陽光灑在水面上，粼粼銀光如夜空繁星般閃閃爍爍。有鴨子游遠了去，我多想某只鴨子能幻化成一葉扁舟，而我就在那葉扁舟上，蕩舟碧波，看山水如畫，思緒可以很遠可以很近……

有臨水而居的人家，門前的蔑簟上曬著蝦子，九峰水庫的蝦子生于澄澈，長于澄澈，那味道，吃過了你就不會忘，我們的味蕾最會誠實地懷念——那種口舌生津的懷念。

漁人很多，他們錯落于水庫邊的樹蔭下，垂釣碧水邊，“漁翁”們臉上留下了陽光走過的痕跡，靜靜地靜靜地——他們守候的豈止是一尾活魚，一種狀態一種心境一份淡定一份從容，讓時光在碧波上流走……那到底是怎樣一種享受？是否如你在黃昏時茉莉飄過一抹幽香的窗臺邊讀一本好書的心境？

每一次置身于山水間我都會想，如果我是一個村婦或一漁婦，生命里的精彩又會是什么呢！每一種日子每一種生活都有不同的詮釋，而我始終在路上……

暮色秋舞

寂靜的時候走路，特想甩開臂膀邁大步，特想一蹦三跳地踢踏，特想隨性地旋轉幾圈之后再走僵尸步，還特想像公園里的那兩只鵝，夸張地激蕩臀部向前去，再用曲項天歌劃碎寂寞的空氣。

那對小鳥，多少次了，總是在空中停頓幾毫秒，如秋葉般無聲地擺個靜美的pose，旋即煽動一下翅膀，猛然斜刺著飛去，我于是看到了它們膨脹的力度、優美的線條，我似乎也飛上了樹梢，攢著勁向往天空，天空沒有太多的色彩，卻廣袤而深邃。

是誰在拉網，收下了最后一縷陽光？那只長尾鳥，叫聲如此急切，緊趕慢趕在歸巢的航線上，它的呼吸那么急促，它的羽翼竟然顛簸。

樹葉紋絲不動，空氣依然在沉睡。我幾步跳躍，擠開的氣流撫過那叢荻花，它們便跳起了最輕柔的舞蹈，而我的腳步聲幻化成鼓點。我曾經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看著這片荻花，那時它們著淡紫的衣裙，年輕而美麗，在綠葉的力量里，以最優雅的高傲渴望藍天。“你若幸福，我便快樂”，綠葉曾經說過。我想象著漫天荻花，它們飛舞在澹澹秋水邊，在風的懷里淺笑盈盈，風會給它們飛翔的快感，而葦桿卻站成了雕塑，空氣里彌散著詩意的憂郁。

我獨立山頭，抬頭望那一株銀杏，多美的葉子啊，一把把黃色的扇子，黃得通透，黃得驚艷，黃得飽滿，黃得似乎要流出橙汁，這些會呼吸有靈肉的圖案正綻放著最后的美麗，等待著最華麗的謝幕，一樹黃葉，多少秋聲！

蟲鳴聲起，那是夜曲的前奏。晚風吹來，有熟悉的幽香——桂花開第二季了！

遠望，不見田野，沒有阡陌，灰色的樓房冷血地矗立，它的窗卻敞開著胸懷，感受著生命的蓬勃與消亡。

燈光次第亮起，昏黃的燈影下，演繹著多少故事——幸福的、心酸的......

寒冬雪賦

當舉城上下說天氣預報騙人的時候，它卻扎扎實實地真實了一回。我其實好想去鄉下看雪，昨天下午本來是決定回去的，卻沒去成，又錯過老家的雪了。

中午站在窗口，我看著樓下那棵樟樹，它的枝椏彎了下去，起風了，那枝椏似乎搖擺得好吃力，枝頭上的雪再度起舞，伴著天空中的飛雪簌簌而下，鳥兒在枝頭飛舞，卻沒有嘰喳。

飯前好友約著去河邊看雪，等我出門，她們已然沉寂，怕是早凍壞了回屋里去了吧，我便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去看雪。

理發店前立著一個雪人，它頭發稀疏，縮著脖子攏著袖子，我感覺它抖索得厲害，這可憐的雪人兒，估計是凍壞了！是否我該問問他，好冷，晚來天又雪，能飲一杯無？三班的余桓椿在他爸店門口鏟雪，我問他咋不堆個雪人，其實我心里倒很愿意帶他去堆雪人的。

公園里有太多的人，厚厚的雪被踩得支離破碎了，我好想找一處完整的沒踩壞的雪，欣賞那完整的剔透與晶瑩。今天發現其實大男人們也愛玩雪，有一帥哥爬上斜坡，大叫著“我要滾下來了”，我看著他翻滾，但不太滑溜，三兩圈就轉不動了，那雪卻利利索索爬滿一身。他爬起來，抓了一把雪，放進嘴里，砸吧砸吧著“嗯，好甜”。他的同伴在這邊教唆著他的小兒子，“果果，滾一下，對，就這樣，再滾一下”，那個果果便開心地滾一遍又一遍，他的小臉凍得通紅。多厚的雪啊，太誘人了！

我爬上斜坡，樹枝上鳥兒飛得有點遲鈍，叫聲也略顯嘶啞，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能找到食物！我從樹枝上摘下一點雪放進嘴里，想試試是否真的很甜，許是太少，只感覺點點冷意，我又抓下一大把，那雪慢慢緊實最終融化，它的冷冽刺激著我，的確——還微微有點甜。找一片處女雪地，我撲雪人，然后拍下那個印子，它好小，像個木乃伊，鏡片卻很清晰。

我往回走，余桓椿真的堆了個雪人，兩粒龍眼核做的眼睛，一個小橘子做了嘴巴，我覺得它像極了一條無辜的小狗……迎面走來兩個美女，左邊那個穿著一件大紅的斗篷，我真真切切地覺得她就是大觀園里穿著大紅鶴氅賞雪的林妹妹，這雪世界突然便空靈了，不知道是她驚艷了雪野還是雪野驚艷了她？

我上樓來，鞋跟有點顛簸，它是否也凍歪了？

雪，還在下，車是開不了了，明早我能用什么方式到郊外去看處女雪呢？

紅塵里的年輪

曾經的我，少不更事，每每年底生日來臨之際，總有諸多興奮和期待，譬如來自愛人的禮物，譬如聚餐，譬如放歌，譬如狂飲到腳底飄飄然，所有壓力和煩惱似乎釋放了，總會睡得很沉，連夢都不會有。如今想來，這還真的有點瘋，那個人似乎不是我。

現在的我，依然在意生日，卻很排斥過往的瘋狂了，能安之若素真好，試問冷雨應不好，此心安處雨亦晴。此刻，冷雨敲窗，我在寫自己的文字。

想起老媽，那一年的今天，傍晚她還挑著兩大籮筐稻谷，走在去往打米機房的路上，而我在她的肚子里，我很安分很乖，直至今日依然如此。晚上11點她生下了我，不說感謝，很多生命都是一不小心跌落到這個世界的，我對母親的愛是刻在骨血里的，從此，我便伴她一起承受和享受，她是我回家的方向，我是她精神的依托。

不再覺得后面的日子還很長，卻感嘆又多了一歲，余生多久已不要緊，卻習慣了回眸，這一年我過得怎么樣！

四月，很痛很痛……無力回天，怎么樣都要前行，于是便不去想，讓工作書籍填充自己，無力改變，無奈地前行。承受了太多，似乎也悟透了生死，哪怕即時要直面自己的死亡也無所謂了。

不再消沉，很多生命會猝不及防戛然而止，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既然活著那就拼盡全力好好活著吧！

人生第一次一個人遠行了，然后帶上兒子自由旅行，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風景，能很友好很從容地和旅途中遇見的陌生人天南地北地聊天，記住了很多有趣而熱心的人，他們用自己的善良溫暖了我。也曾好多次獨自一個人作近距離的行走，在藍天白云下任思緒天馬行空。

習慣了安靜和宅著，習慣了書桌前一坐幾個小時，習慣了深夜聽那如松濤般的車流聲，習慣了享受那晚風攜進幽香的夜，不是空虛不是寂寞，只是想要讓思想在寧靜中長出一份澄澈。

越來越喜歡優美溫暖的文字，喜歡那些意境深遠的詩句，卻總覺得自己底蘊太薄，想要努力地修行，卻依然有雜念和勞己身心的物質欲望，只能空嘆自己修為不夠。

工作太忙，但已不再在乎結果，帶上愛與良心走進教室就好，250多個孩子，每次考試即使有十多個不及格也應該是正常的，如果奢望全部及格，那是對孩子和我自己的精神摧殘！

瑣事太多，時間和人民幣一樣總是不夠用，所幸還是在文字方面有了突破。感恩遇見！

依然會想起很多人，依然會懷念很多事，但愿有意義的、值得的永遠在記憶里鮮活溫暖，想起時有時會有淚會有痛，有些情是長在血脈里的。

不說前路很長，但我真的渴望自己能夠放下雜念輕裝前行，有自我有執念就好，把溫暖存在心底，帶上善良前行，走過四季，刻下年輪，我依然是人畜無害的我！

擁抱新的一歲吧，羽翼再次劃過長空，但愿能寫下更美的“我曾經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