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樺
自從秦紫藝出現以后,阿正的生活就開始亂套了。
與沈可這么多年在一起,他都沒有想起過秦紫藝,也從來沒有把她和秦紫藝有半點的比較,他是想用另外一個理論證明——沒有秦紫藝,他一樣是幸福的。
的確,他做到,也感受到了,沈可是一個好妻子,阿正找不出她任何的不是。她給他生了一個如此聰明帥氣的兒子,對公婆如同自家父母。這一點讓阿正很是欣慰,現在多少家庭都因婆媳不和,因一點小事鬧得雞犬不寧。
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好好愛她,愛兒子,愛這個家。
他答應過她,好好愛她,一生一世和她在一起,可是,現在不一樣。
時間一長,他發現,自己是一個蹩腳的演員,原來,他一直在演戲。
身體治愈以后,給他和沈可的夫妻生活帶來很多快樂,近來,阿正怕和她在一起親近纏綿,他怕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神……
有多久他和她沒有在一起了?他已經記不起來了。
現在,阿正只要回家看見沈可,他的腦中就會不由自主想起他與秦紫藝生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晚上,纏綿時,他會想到,摟她入懷時,他也覺得懷中的女人不是沈可,他害怕自己不小心暴露心跡,而以前的煩惱也不過是心情的郁悶而已,現在是不得不逃離,卷起被子跑到書房……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妻子。
沈可望著阿正的臉,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而不是這樣躲著她。
“你……不舒服嗎?”
盡管心里很不愉快,但沈可還是輕聲問,聲音里帶著妻子應有的柔情與關心,而不是懷疑與質問。
“有些累。”
阿正不敢看沈可,匆忙地進了書房。
多年夫妻生活的默契使沈可感覺到阿正這是撒謊。
丈夫對妻子撒謊,并拒絕和她同床共枕,這意味著什么?任何一個妻子心里都一清二楚。他開始討厭和她在一起,拒絕和她親密無間,最重要的是,他已經開始晚歸,他總有“應酬”。
這是一個男人“不正常”的開始。
沈可也想同阿正好好談談,但阿正并沒有與自己“和談”的意思,盡管事情正朝著自己不利的方向前發展,她并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歇斯底里去質問,而是當作“什么都不知道”。公司里,也有同事鬧離婚的,這事,沈可冷靜想了許多次,吵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事情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今天對于沈可來說,是很高興的一天,一百萬訂單順利簽約,這是她努力了半年的結果,還好,王總沒有為難她,所以,她請王總去香格里拉飯店吃飯,趁王總去洗手間的功夫,打電話給阿正,希望他能跟她一起分享,有很久,他沒有在家和她們在一起吃飯了,有些想他。
響了半天無人接聽,就在沈可失望得快要放下電話時,那邊傳來阿正疲憊的聲音。
“我在香格里拉,要不你過來,我們一起吃飯吧。”沈可溫柔地說道。
“哦……我正忙呢,不去了。”阿正對于沈可的邀請并不感興趣。
“別太累了,工作的事永遠也做不完……”
“我還有事,你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掛了,再聯系。”
“那你晚上……”
還沒等沈可說完,那邊已經收了線。
忙,他永遠都這么忙。
以前,他是公司的總裁,也這么忙,但他會記得回家吃飯,會記得星期天帶她和兒子去郊游,會記得應酬時給她打電話,會告訴她幾點回家,所以,不管多晚,她都亮著燈,等他回家。
現在呢?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或者說,他懶得記得。
夏天的風吹在臉上,而沈可感到的卻是秋天的涼意……
此時的沈可站在酒店32層的露臺上,燦爛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像天使一樣寧靜,淡雅,拿著被阿正掛斷的電話,沈可悵然若失。
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知道是王總,她回轉身,對他無力地微微一笑……
一個女人,不論漂亮與否,她一生最想經營的事業,不過是一個愛她的男人,一份永遠如初的愛情。
是不是……
最近,許七七的心情同樣不比沈可好到哪兒去,想跟趙偉結婚,但人家現在早沒了當初的熱情,根本不想結婚。以她和趙偉目前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局面,即使結了婚,也難保不離婚。但如果不結婚,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分手,一是太丟人,二是虧大了,許七七進退兩難。
男女間的這些事,說難就難,說易也易,問題要看你遇上的是什么樣的男人,要看生養這個男人的女人是不是個通情達理的老太太,不是說趙偉不好,也不是說他不負責任,這件事,有他老媽在后面瞎攪和,本來很純凈的一段感情就變得復雜而微妙。
不過,以許七七處理感情的能力,她相信,她可以讓這段冷卻下來的感情重新熱起來,不管怎么樣,她不想失去趙偉了,也許,他不是最完美的男人,但他,讓許七七有種依靠的渴望。
他也是結婚的最佳人選。
并不是許七七有多愛他,但,如果夜晚沒有了他的陪伴,許七七會覺得白天那樣充實的心與激情會立刻變得空空蕩蕩和無著無落。
她喜歡他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對她說:親愛的,別不理我好不好?
如果是那樣的話,再生氣,她都會原諒他,都會變得舒緩而平和。
她喜歡躺在他的懷里,哪怕一點兒睡意也沒有,聽到他心臟有力的跳動聲,再冷的夜晚,她也不會感到孤單和害怕……
她喜歡和他肌膚貼著肌膚。
在許七七看來,這不是愛,這是女人的本能和需要,這些需要像水和食物一樣不可缺少,但她寧愿當成是愛。她不想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他是她孤獨中的良伴。
然而……
楊茂花的意外出現,讓七七的美好心愿泡成了一鍋湯。
那天是周末,難得趙偉沒有應酬,更難得許七七又回歸了少女那顆浪漫情懷的心,他們兩個人好久沒有享受這樣甜蜜的二人時光了。
楊茂花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許七七現在的住址,帶著幾個打手氣沖沖闖進了許七七的家,許七七和趙偉還沉浸在歡愉之中,門就被砸開了,看那氣勢是來捉奸的。
結果,在床上看到的是許七七和趙偉……
楊茂花像一個輸紅眼的賭徒,仍然沒有放過許七七的意思,要她交待老康的下落。許七七早已經跟老康沒有任何來往了,老康去哪里都跟她一點關系沒有,楊茂花指著慌忙穿衣服遮掩身體的許七七歇斯底里地質問道:“你這個騷狐貍,你把我的男人藏哪兒去了?說啊!”
許七七覺得楊茂花太過份了。
面對另外一個女人對自己的不敬和污辱,許七七盡量壓制著內心的火氣,她不想為這件事繼續吵下去了,老康早已經不是她的了,而且,就算吵下去,不但兩敗俱傷,沒有任何結果,只能憑添煩惱,沒有任何意義,她已經5年沒有老康的消息了,她相信,老康,她曾經的老康,早已經把她給忘掉了,就像他忘掉生命中的任何一個逢場作戲的女人一樣。
也許,他早已經有了新歡,在另外一個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過得很幸福,而楊茂花不過是自尋煩惱而已,許七七和眼前的楊茂花都是老康的過去時。
許七七不愿意回首過去。
就像她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期待和趙偉的婚姻一樣,她希望和自己的過去告別,重新開始。
能讓女人急著出嫁的不是這個男人有很多的錢,而是她的年齡。她想結婚,想有一個自己的家,她甚至想,如果趙偉就這樣離開自己,那么,給她一個孩子,就算一輩子做單身媽媽,她也愿意。
這是女人的必經之路。
要是以往,楊茂花這樣鬧她的家,許七七會以同樣的手段還擊,把她打出去,但現在,許七七不會,她恍然明白,或者說,對眼前的女人忽然有了幾分同情和憐憫之心。
她傾情一生為之付出的男人——從來沒有愛過她。
沒有人能讀懂,理解楊茂花的悲哀,除了許七七以外,或許,她們都是為愛情付出,又被愛情拋棄的女人吧。
楊茂花沒有從許七七那里問不出老康的下落,又見床上和許七七躺著的是另外一個陌生男人,也覺得有些唐突,示意那幾個男人住手離開,楊茂花臨離開時,許七七對著她的后背說:“你這樣不值。為一個從來沒有愛過自己的男人荒廢了一生,你得到了什么?除了恨,什么都沒有,希望放他一馬,也是給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始。”
“哼!”楊茂花一聲冷笑,“許七七,別裝得像好人一樣,我就是恨你,我告訴你,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就是這種思想毀了你的一生,不是你的,得到也會失去,是你的,弄丟了也會失而復得。”
許七七說這話時表現得從來沒有過的平靜。
對于過去的一切,她忽然釋懷了。
她不想活成第二個楊茂花,所以,那一刻,她強烈的感覺到,趙偉對她的重要,她抬頭看了看已經穿上衣服的趙偉,她希望他開口說話,哪怕不是為了她,而是出于一個男人的自尊和本能……
趙偉低著頭,他在吸煙。
“別凈說好聽的,姓許的,你不就是仗著比我年輕嗎?勾引別人的男人,你不覺得你是強盜嗎?你不覺得你給女人丟臉嗎?別假裝清高,當了婊子又想立牌坊,我說過,你不讓幸福,我也不會讓你幸福,你不說把老康藏在哪兒,我就永遠也不讓你過好日子,你搶走了我的幸福,那我就要把我所經歷的痛苦,加倍的還給你。我即不會放過你,也不會置你于死地,我要你慢慢還我,要你一點點體味什么是生不如死!”
“對不起,我要結婚了。”許七七指著站在一邊臉色很不好看的趙偉說:“他是我老公。趙偉,而不是老康,你看清了他是誰?請你以后放尊重點兒,這是我的家,跟你們家老康扯不上邊!如果你再這樣下去,別說我不客氣!”
“婊子已經當了,還怕別人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楊茂花朝趙偉翻了幾下白眼,嘲弄地說:“以后,請你管好你的老婆,不要老上別人老公的床!”
趙偉神色蒼白如紙,幾次欲言又止,他站在一邊,脊背僵硬地挺直著,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柔和地灑在趙偉的臉上,身上。
他站在逆光中,微微失神地看著燦爛的霞光。
這樣的話,對于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是不是污辱?
見此情景,楊茂花也沒有過多糾纏,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帶著她的打手,轉身離開了。
從楊茂花進來到離開,趙偉一言沒發,后來,他坐在沙發上,臉色冰冷如鐵。
許七七差一點跪在他面前,向他解釋,趙偉不說話,一支接一支的吸煙,不知道他是在認真聽還是沒有聽?
只有許七七一個人語無倫次,喋喋不休地說著,“那是我的過去,五年前的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將來,我們早已經結束了。偉,相信我,我愛你,我會做你心目中最好的女人,我們會很幸福的一直到老!”
許七七用力握住趙偉的手。
用力把身體之愛通過皮膚傳達給趙偉,希望他能感覺到她的用心良苦,她承認,他不是她最愛的男人,但是她很努力,希望可以留住他。
身體在自己的房子里,心卻找不到歸宿,她的眼淚掉在他的手上,由溫熱變得冰涼。他的手是冰涼的,涼得她不知所措。
“求求你……”
許七七是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講話的人,確切的說,她從不會對男人低三下四,哪怕再愛,但是,今天,她讓自己也吃驚。
他終于把落在別處的目光,移動了一下,緩緩看向她,像看著一個從來不認識的女人一樣。
良久良久的沉默以后,從他嘴里突然蹦出聲音嘹亮的一個字:“滾!”
許七七不會滾,這是她自己的房子,滾的是趙偉。
許七七不同意,她哭著抱住趙偉,抱住他拎著公文包的胳膊。
“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
回答得如此干脆,令許七七猝不及防,致使她的手兀自從他身體上脫落開來,僵僵的立在那里,已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從從她的眼窩中峰涌而出。
他走了,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飄走了,無聲無息。
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浴巾,以及共同睡過的床,都在那里,他什么也沒有帶走,帶走的只是他的身體以及一切有關記憶的東西。
結束是這樣的簡單,鳥兒飛過一樣,沒有痕跡。
踏破鐵鞋。
阿正怎么也沒想到,陳少華和鄭開是很好的朋友,那年,他妻子重病住院,她是主治醫生,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而她和鄭開妻子還是師姐的關系……
陳少華不知道阿正為何非要她介紹鄭開給他認識。
阿正只好實話實說,“我不想看著她那樣辛苦地生活著。”
陳少華沉默了片刻,還是答應了阿正,吃飯時順便帶了許樹衡,他離婚了,女兒歸前妻。不過,陳少華對許樹衡的印象談不上討厭,也談不上喜歡,但她決定和他交往下去……
在她這個年齡里,歸宿比愛情重要,她也時常想起她的導師說給她的一句話,愛一個人是一回事,跟一個人結婚是另外一回事,起初,她不明白,導師說,嫁給你愛的人不如嫁給愛你的人幸福。
陳少華凄然一笑。
這一點,她已經嘗到各中的滋味了,而那被忽略的痛,是多少創可貼都難以治愈的。
放了暑假的澤明并沒有在爺爺奶奶家,學校假期有托管班,孩子們在里面可以盡情地玩,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本來,沈可不想讓澤明去托管班,澤明愿意和小伙伴們在一起,每天可以做各種有趣的活動,還去室外野營,沈可應了兒子。
一大群孩子自由組合,他們在郊區的沙灘上,堆沙人,澤明看燕紫一個人在那里玩得不亦樂乎,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燕紫卻冷漠地走開了。
澤明叫她,她不應,另堆沙人,像是沒有聽到澤明叫她一樣,澤明以為她沒有聽見,再次跑到她跟前:“燕紫,我們一起玩吧。”
燕紫看了他一眼,把頭扭開,獨自玩著。
受了冷落的澤明很不高興,質問著燕紫:“你也很討厭我?”
燕紫看看澤明,點點頭。
“你撒謊!”
“對不起,澤明,我不想討厭你,可是,我不想惹媽媽生氣,你要理解我。”燕紫一副卑謙模樣。說話時,像個小大人一樣可愛。
“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玩就會惹媽媽生氣?”
燕紫不知所措地搖頭。
“我也不知道,媽媽沒有告訴我。”
“我也不喜歡你媽媽。”
“不許你說我媽媽壞話。”燕紫生氣地看著澤明,反擊道,在她眼中,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誰也不許說她壞話。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讓她不喜歡我了。”
兩個人為喜歡不喜歡的事爭吵起來,互不相讓,但燕紫哪里是澤明的對手,讓澤明給氣哭了,她的哭聲引來了同伴和老師。
兩個人爭著說對方的不是!
“老師,燕紫明明喜歡和我玩,卻不和我玩。”澤明搶先告狀。
“老師,他說我媽媽壞話,好討厭。”燕紫一臉的委屈。
王老師蹲下來,撫摸著兩個孩子天真的臉蛋說道:“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都沒有錯,但是,澤明,你是班長,要主動和同學搞好團結,做一個心胸寬廣的小男子漢,這樣才能被別人喜歡,長大了才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澤明聽話地點點頭。
然后,王老師轉頭對燕紫說:“澤明喜歡和你玩,說明你是一個好女孩兒,你要學會懂得珍惜澤明的友情。”
燕紫似懂非懂地問:“你和媽媽說的,我到底聽哪一個人的?”
“在學校聽老師的,在家里聽媽媽的。”
“哦,我明白了,老師,你是要我和澤明一起玩堆沙人。”
燕紫終于破涕為笑,澤明也主動伸出手和燕紫拉了勾。
燕紫有好些日子沒有跟澤明去他家玩了。
沈可忽然想這件事問正在搭積木的兒子,她以為是兒子欺負了燕紫,澤明噘著小嘴生氣地說:“她媽媽不喜歡我和她玩。”
“一定是你經常欺負小妹妹,人家媽媽才警告你。”
“媽媽,我沒有,她就是不喜歡我嘛!”澤明委屈地看著媽媽。
“以后對小妹妹好一點,做一個像她燕紫那樣懂事的孩子,她媽媽都會喜歡你的。”
澤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了什么跑過來,仰頭看著媽媽,對她說:“媽媽,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可以。”
“燕紫媽媽和爸爸生過氣,是不是因為這個,她才討厭我?”
燕紫媽媽?她媽媽是誰?為什么和阿正生氣?一連串的問號在腦中閃現,良久,沈可緩過神來,喃喃地問道:“她媽媽?”
澤明點點頭。
“秦阿姨。”
是她嗎?還是巧合?
“她媽媽為何要和爸爸生氣?”
澤明搖搖頭。
“不知道,爸爸不讓我告訴你,還說,小孩子不許打聽大人的事。”
沈可的頭嗡的一下大了起來,一個不好的念頭立時跳進她的腦海。
原來,燕紫是她的女兒……
怪不得阿正那么喜歡燕紫,視若己出,那么,她是為報復自己嫁給阿正還是真的巧合?在沈可看來,這樣戲劇性的事情,不大可能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她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女人會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并因此打破自己幸福的家庭……
那么,是真的了……
可是,當年,她為什么要執著地離開阿正?為什么離開后,她又回來了?
沈可感到胸口一陣劇烈的酸痛。
難過有什么用?事實就是事實,她不可能改變,也無力更改。
澤明看到媽媽有些異樣的表情,仰起天真的小臉再次問道:“媽媽,你也不喜歡阿姨嗎?”
沈可不知道如何回答兒子這個問題,顯然已經語無倫次,“啊,媽媽不喜歡,哦,喜歡……”
“一會兒喜歡,一會兒不喜歡,媽媽,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兒子喜歡,媽媽就會喜歡。”
“哦。”澤明點點頭,又跑開,玩他的紙飛機去了。
是嗎?
不是!
是!
不是!
沈可不停地自問自答。
沈可即不會偷看手機短信,也不會跟蹤夜查,更沒有當面質問阿正。
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女人,她已經不會用歇斯底里的方式處理這件事情了,但是,她的心里卻也無法輕松和痛快起來,反而,這樣的情緒在內心積壓到一定程度后,讓她有種透不過氣來的絕望與崩潰。
心情極度郁悶時,她會坐在那里沉默發呆,不想說話,她希望阿正主動跟她說起這件事,她會試著原諒并給予最寬厚的理解,可是,沒有。
他有很多沒有理由的晚歸,他有很多沉默和托詞,他甚至忘記了結婚紀念日,忘記兒子的生日,忘記很多和她在一起不該忘記的重要日子……
這個家的晚飯,三缺一已經是常事,以往,阿正回家不回家吃晚飯都要給沈可打一個電話。現在,這個電話自動取消了,沈可也不想自討沒趣,回家做飯,做好后和兒子吃完,但也會給阿正放在鍋里留一份。
阿正今天早回家對于沈可也是一個意外,大有太陽從西邊出來的驚訝,但也沒有表現在臉上,照舊不聲不響的吃自己的飯。
兒子澤明埋頭吃飯,除了進門時叫一聲爸爸外,再也沒有理他的意思,阿正感覺到一絲尷尬,努力擠出笑容:“兒子,爸爸回來,你也不歡迎一下?”阿正胡亂撫摸了一下兒子的頭。
澤明從碗中抬起頭,看了一眼阿正,“爸爸,您有很多事,都比我和媽媽重要嗎?”
“不是,爸爸很忙……”阿正有些難為情的解釋,盡量表現他是一個好爸爸。
“你爸爸是大忙人,地球離了他就沒有陽光了。”沈可在一邊悶聲說。
阿正聽出話中的火藥味,沒有接話,知趣的到廚房自己拿了碗筷。
一家人沉悶地坐在一起吃飯,澤明一會兒看看爸爸,一會兒看媽媽,小家伙別看年齡小,但很會察顏觀色。
“可可,為這個家,你沒少操心,你對我爸媽這么好……我不知道要怎樣感謝你……”阿正顯然是想活躍氣氛,沒話找話,可這話說出來,又如此不合時令,有些生硬。
“我不是你老婆嗎?有什么好謝的,我不操持這個家,難道是別的女人嗎?”沈可從飯碗中抬起頭,盯著阿正的臉,一字一句地問。
阿正覺得此時的沈可有些不可理喻。
也許是生活在一起這么多年,沈可從來不會說這樣帶刺的話,所以,第一次說出來,讓阿正內心很不舒服,他極力克制著內心的不快與火氣,如果不是兒子在場,他真的會爆發。
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但是,兩個火藥筒碰到一起,哪怕極其微小的磕碰,也難免不發生一場天崩地裂的戰爭。
在澤明回到自己房間睡覺時,兩個極力克制的人終于擦出了戰爭的火花。其實,如果在躺下去以后,阿正能主動一些,沈可也早已經做好“冰釋前嫌”的準備,她寧可信其無,不會信其有。
這是聰明女人的做法。
但是,進了臥室以后,沈可發現,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兩個人都在床的最外側躺下,中間隔著一段寬闊的距離。
沈可閉著眼,一點睡意沒有,她的腦子清醒得很。
良久的沉默過后,阿正后來只是象征性地把手搭在沈可的腰上,沈可往外挪了挪身體,阿正的手掉下來,女人在這一刻總是口是心非的,她說不,是希望男人堅持,再堅持……
但阿正沒有,他翻過身,臉朝外,大概是睡了。
沈可呼的翻轉過身體,瞪視著阿正挺直的脊背,從她的嘴唇里,憤怒地擠出一個字:“滾!”
阿正呼地坐了起來,同樣瞪著眼睛怒視著沈可。
“我為什么要滾?”
“你心里明白!”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兩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互不相讓!
“姓唐的,當初若不是你用卑鄙手段占有我,我根本不會嫁給你!”
“后悔了是吧?那你就嫁給不讓你后悔的人呀?”阿正指著沈可的鼻子大聲質問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說呀!”
沈可氣得臉色青紫,打掉阿正指在她臉上的手。
沒有了理智的阿正,不,是壓抑了太久的阿正,需要排遣內心的陰霾。
他的情緒在沈可的配合下終于找到了出口,就像汛期的河,慌不擇路,只要有一絲脆弱處,就會決堤,順流而下……
驚醒了另外房間的兒子,小小的澤明在門縫處,驚恐地看著撕打在一起的爸媽,想沖上去,幫助媽媽,可是,爸爸生氣的樣子他好害怕,站門口處,無助地哭起來……
兩個人并沒有因為兒子的哭聲而停止撕打,結果是兩個人都不同程度地掛了彩。
阿正收拾衣物,準備離開,沈可真是氣大了,這不是欺負人嗎?在外面偷情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收拾衣物,看樣子是準備離婚,不想過了,好吧,那就成全他!
“唐正,你永遠也別回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好,這是你說的!”
“什么是我說的?啊?你巴不得這樣,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打電話你不接!你說加班,可我打電話到辦公室,根本空無一人,你騙誰呀?你當我是傻子,在外面鬼混,告訴我加班,好,你現在就去加班,到人家床上去加班呀!”
阿正收拾了幾件衣服,一聲不吭,砰的摔上門,走了。
沈可木然地站在客廳中央,淚流滿面。
兒子怯怯生生地拉著她的手問:“媽媽,爸爸不愛我們了嗎?”
阿正開著車,不知道要去哪里,任車子在大街上漫無目地的奔跑。深夜的大街,在寂靜中睡去了,偶爾有車子駛過,也是匆匆歸家的方向。夜,滲透出原有的寧靜與溫馨,似乎能聽得見男人與女人甜蜜的呼吸聲……
此時的阿正,他知道不該動手打沈可,他知道她是一個好妻子,好女人,可是……
他無法否認,他的心里放不下秦紫藝。
如果這七年里,她過得很幸福,他不會去打擾她,偏偏她過得不好,他曾經的天使變成了一個粗糙的婦人……
阿正一手開車,一手撫摸著生疼的臉,一絲血跡粘在手上……也不知道在大街上奔馳了多久,可以看見的是月亮偏西了,一地清軟的月光……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想回家,又怕再次打起來……
有些累了。
當阿正終于踩住剎車時,自己也嚇了一跳,怎么會來過這里?怎么如此清晰的記得這條荒偏小路?這個破敗的小區?
他沒有來過,是燕紫無意中說出來的,透過車窗看著破敗的樓房與地上無人清理的垃圾與雜草,可以斷定,這是一處城市的貧民區。住著這個城市大部分低收入群體與無業人員,有的墻上還用紅漆寫著大大的危房,或拆字。
一棟孤獨的老樓。
不用進她住的房間,看到那棟垂暮之年的老樓,就可以想象她是在怎么樣一種環境下生存,抬頭望一眼,幾乎所有窗口的燈都滅了。
只有一兩家還亮著,大概是下夜班的男人在吃飯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正伏在方向盤上,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秦紫藝每天都起得很早,她要去早市買菜,要把所有菜價問遍,然后,挑最便宜的買回家,早市離她住的地方要走十多分鐘的路,必須早起。難得一個休息天,女兒昨天去了甄如家。甄如十歲的女兒經常偷拿錢,你說她一個不字,她張口就罵,舉手就打,甄如也不是有錢人家,不知道怎么就養了這樣一個不成氣的孩子,為教育女兒,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不管用,自然想到了燕紫,甄如想讓燕紫和女兒樂佳成為好朋友,讓燕紫用實際行動告訴女兒,如何做一個好女孩兒,懂事的孩子。
秦紫藝不大同意燕紫去甄如家,怕樂佳的壞習慣會傳染給女兒,但看著甄如肯求的份上,她猶豫不決,還好,女兒開口表態,對她說:“媽媽,您放心,我不會因為和樂佳在一起變成大家都不喜歡的壞孩子。”
有了女兒這句話,秦紫藝只好放行。
女兒從小就是一個懂事又貼心的孩子,她從不做讓秦紫藝生氣或傷心的事。女兒早晨與樂佳一起去托管班,所以,今天一整天,秦紫藝都可以自由支配,她打算買完菜以后,收拾一下房間的衛生,洗洗衣服,床單,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超市上班,難得休息。
秦紫藝下樓時,一眼看到停在門口的轎車,她住的小區很少有轎車停在這里,更別說像豐田凱美瑞這種高檔車了,所以,就多看了一眼,就是這多看的一眼,讓秦紫藝心里一驚。
車里的男人,歪斜地靠在背椅上打盹,驚訝的不是男人打盹,而是他的臉,顯然被女人的手抓出了數道血印子。
在秦紫藝疑惑地打量男人時,男人顯然聽到了她下樓的腳步聲,睜開了疲憊的略帶血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然后迅速推開車門,跳下來。
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灑在秦紫藝的臉上,她想走開已經來不及。
她睜大眼睛,不相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會是他,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他怎么會知道,她住在這里,他在這里,睡了一夜嗎?
城市已經醒來。
遠處傳來灑水車的聲音,樹上的鳥兒從頭頂,蒼藍色的天空中飛過。
一步一步朝她逼來的男人是阿正。
秦紫藝呆呆地怔住,就在她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時,阿正已經走到她面前,秦紫藝慌不擇路,轉身往樓上跑去,但是,他跟了上來,并用力拽開門,擠進了她家里來。
凌亂的家,破舊不堪的家,讓她的生存狀況全部暴露,秦紫藝憤怒地打他,踢他,讓他滾出這個房間,滾出她的領地,她的小區,再見就是再也不見,他的出現對她是極大的羞辱與諷刺……
如果不幸福,也是她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空間太小,無處躲閃,阿正緊逼過來,他的眼神里光茫沉暗,雜亂的痛傾泄在她的臉上,伸手,猛地把她攬在懷中……秦紫藝驚慌失措瞪大眼睛,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終于抱住了她,在他幽暗的目光里,她感到一陣眩暈。
此時的沈可,她無力的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眼圈紅紅的,眼淚從她的臉頰無聲地滑落。
燕紫,秦紫藝?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她只是他前妻的替補。
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兒子,他也不會娶自己,那么,這些年來的幸福都是他偽裝出來的,這種偽裝直到秦紫藝的出現,露出嫌疑的馬腳,沈可拼命地忍著,眼淚還是大滴大滴地涌出眼眶。
這時,電話響起來,這么早,是誰的電話……沈可沒有接,一任電話響著,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此刻,他在哪里?那些夜不歸宿的時間,是不是和她在一起?一定是去了她那里,而自己卻孤零零地守著家,守著睡夢中的兒子。
秦紫藝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地喘著氣。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地確認眼前的人是阿正,他臉上的傷痕清晰可見……而在這一刻,她的心已經空成一團.
“我以為,你不幸福,我會很快樂……”他幽暗的眼眸透出駭人的氣息。
他的話讓她感到意外,就算是他沒有騙自己,但是,秦紫藝的眼中仍然掠過一絲恨意。怎么可能呢?秦紫藝用力掙扎,阿正卻是越抱越緊,那么用力,好象有巨大的悲傷或者不可抗拒的磁力將兩個緊緊擠在一起,不可分開……
如果當初她不是一走了之,他和她仍然像天下所有幸福的夫妻一樣,開心地生活在一起……或許,已經有了孩子……可是,沒有如果。
命運就是以這樣悲愴的方式與結局安排他們相遇,分離,再相遇……
內心的情感翻涌著。
阿正的眼淚突然一滴一滴落在秦紫藝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潤濕開來,他的悲傷通過她的皮膚,滲進她的身體里。他緊緊地抱住她,她連呼吸都困難,“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想起你……”他的聲音弱得幾乎沒有。
這樣寧靜的早晨,這樣寧靜的房間,這樣緊緊的擁抱。
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秦紫藝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掙扎著,但為時已晚,他的嘴唇已經在突然之間嘬住了她的嘴唇,狠狠地嘬住。
秦紫藝的心忽地生疼。
她被抱到床上,被他死死地壓在身下,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
半歪在沙發上的沈可恍惚地失神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手寒如冰,靜靜地不停地顫抖著,她寧愿相信這是一場夢,一場天亮就會醒來的噩夢……
她摸索到一個藥瓶,那是以前他失眠時,她給他買的安眠藥,不如就這樣睡去吧,靜靜地睡去吧。
一片,二片,三片……瓶子里的藥片一片一片地少下去……
她的嘴角露出凄美的笑容,漸漸的,世界漆黑無聲,沒有爭吵,沒有郁悶,然后,她睡著了。
滴在秦紫藝臉上的不知是阿正的汗水還是淚水。
“你不要癡心妄想了……”
“紫藝,是不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是! ”
這個陽光寧靜的早晨,阿正駭然地凝視著秦紫藝,那張曾經令他傾城的臉,雖然布滿了生活的滄桑,但仍然絕美。她的身體依然像從前一樣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他想伸手抹去她眼底淡然的憂傷……
她是他的。
靜靜的晨光,照耀在早晨的房間里。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阿正再一次把秦紫藝壓在身下,那樣渴望要她,要她的身體,要在她的身體里興風作浪,要在她的身體里打滾,撒歡,纏綿……仿佛要把這么多年失去的少做的補回來。
沈可睡得安然而凄美,她的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珠,蒼白的面容,漆黑的睫毛,干裂的嘴唇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
澤明醒來后,發現媽媽一直睡在沙發上,以往,媽媽早已經起床,準備早飯,可是,今天,他叫了好幾聲,媽媽都沒有理他,他伸過手,摸摸媽媽的額頭,并沒有發燒的跡像,涼涼的……澤明用力的推了推媽媽,媽媽沒有動,他叫,媽媽沒有反應,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澤明害怕地大叫著:“媽媽。”
就在這時,阿正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兩個字,可可……他沒有接聽。
害怕的澤明不明白,爸爸為什么不接電話,他只好打給七七阿姨……
阿正愕然地看著秦紫藝,仿佛不敢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原來,她沒有……都是他打了她以后才造成的……他的心好像是撕裂的紙一樣,劇烈地顫抖著,看著她臉頰上順流而下的眼淚,心里痛得不成樣子,眼淚過后的眼角,一條魚尾紋清晰的顯現出來。
她老了,她的悲劇,是他一手造成的,這是阿正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阿正為自己曾經在不經意間犯下的錯誤懊惱不已。
他不能原諒自己,阿正揪著自己的頭發,狠狠地揪著,欲哭無淚,此時,任何懲罰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不幸福。
許七七開著車子,一路狂奔。
她推門進來時,發現沈可面色蒼白而寧靜地睡在沙發上,她累了,想一直這樣睡下去,再也不要醒來,她的嘴角有凄美的笑容。
澤明哭著喊媽媽。
“媽媽,你醒醒呀。”
“可可……”
任憑怎么叫,沈可都無聲無息,突然,她的唇角溢出一股白沫。
“啊? ”
許七七嚇得大驚失色,立即叫了120。
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把沈可拉到了醫院,還好,只是吃多了一些安眠藥,很快被送進急診室洗胃,兩個小時以后,沈可被推出了急診室,緊閉雙眼,面色蒼白。
許七七一直握著沈可的手。
“七七,他終究沒有喜歡上我。”
“可可,你不要瞎想,阿正不會。”
“七七,你也騙我。”
許七七惶恐地看著仍舊閉著眼睛的沈可,她的心一沉。
“我以為,他會愛上我,可是……七七……你不懂,當我知道他一直和她……還有燕紫是她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有意用這種方式報復我還是要我還她的幸福……我很迷惑……”
許七七神色一凜,束手無策,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沈可。
她一直想找機會跟她說起這件事,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采取瞞一時是一時,卻想不到,露餡了……
沈可的手心,冒著令人發冷的涼意。
或許,此刻,就連許七七也不能真正體味到沈可內心的痛與絕望。
回到家里以后,許七七一直陪著沈可,生怕她有任何意外,她拿出手機,按著號碼,沈可輕輕地伸出手,制止了,“不要給他打電話了,求求你,七七,讓我安靜地睡一會兒,好嗎?”
逆光中,白晰的面容灑滿了早晨金色的陽光,使沈可蒼白的臉上有著唯美的光束,但表情是從來沒有過的倔強,抿緊嘴唇。
“他們……他們……不是你想得那樣……”
說這話時,許七七的心也緊緊地縮成一團,這是對沈可,她能說出的最好的安慰,也希望事實是這樣的。她愿意盡全力扭轉這件事情的結局,不管當年秦紫藝和阿正如何相愛,但那是過去很多年的事了,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阿正要和秦紫藝在一起,也是建立在對所有人和自己的傷害之上,只是他們本人還不清楚。
許七七是他們的朋友,也是旁觀者。
當事者迷,旁觀者清,阿正正在迷局中。
許七七借故去衛生間,給阿正打了電話,“喂,你到底想怎么樣?”
“七七,我想離婚!”那邊傳來阿正堅決的聲音。
“啊! ”
除了一聲驚叫,許七七什么都說不出來,這個決定出乎許七七的意料之外,就在許七七還沒有緩過神來,阿正又補充了一句:
“七七,希望你能理解我!”
不!
許七七不同意阿正離婚,他不可以傷害沈可!
不等許七七說話,那邊已經掛斷電話。
許七七怔怔地站在衛生間里,大腦一片空白,好像說這話的不是阿正,而是趙偉或老康任何一個與她著肌膚相親的男人……
她甚至不敢置信那句話是阿正說出來的!
如果沈可聽到……
許七七還是沒能阻止阿正的瘋狂行動。
周末的中午,阿正回到家里,與沈可開門見山地談到了離婚的事,他的態度之堅決和從容讓沈可的心涼到極點,她甚至在他的表情里找不到內疚二字。
沈可沒有與阿正吵架,她知道,他做這件事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早已經深思熟慮,這些天的晚歸已經證明這個事實很早就有了……
只是,這天的陽光格外的好。
露臺里的植物與花朵正是受孕期,開得繽紛妖嬈,有金色的燕尾蝶不時蝙躚而來。
沈可望到露臺上兩個人親自種植的植物與花朵的目光卻是一片黯然。
“沈可,我想,你知道她是誰,當年……”
她緩緩收回落在露臺上的目光,望向他,那個她最熟悉的,最親近的男人,此刻,是那樣的陌生,陽光在他的身后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她卻感覺到坐在那里的他是散發著冷氣的冰……
他同樣看著她,唇邊卻沒有笑意,那樣的嚴肅與冷漠……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沈可適時地打斷了他的話,“好吧,祝你們幸福。”
“沈可,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既然決定離婚,既然離婚是不可更改的事實,那就干脆利索一點。
沈可除了孩子什么也沒要,但阿正堅持把房子留給她,兒子的撫養費每月最少一千塊,一直管他成家。兩個人經平靜友好地協議離婚,然后,阿正拎著幾件衣服離開了那個家。
阿正掙的是年薪,上半年,他把工資入到公司股份中,很快,他變現一部分自己的股份,又在銀行貸了一點款,買了同樣大的房子,是房產公司的樣板間,連裝修都省了。
他要秦紫藝重新做他的新娘。
這一陣子,許七七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正值夏天出口淡季,許七七放下公司的業務,和沈可帶著澤明去了漠河北極村游玩,那里是原始森林的故鄉,是夏天黑夜最短的地方,稱之為極晝。也是夏天風景最美最涼爽的地方。
在紅松的故鄉,踏著林中小路,踩在松軟的針葉上,兩個女人時而仰天沉默,時而訴說著過往的人生,愛情,以及男人……有時,還會跟隨那里鄂溫克族人唱歌跳舞,喝酒,打獵……
十天的行程,讓她們留戀忘返,尤其是小澤明,他根本不想回來,已經和當地的小朋友玩得難舍難分了。
“媽媽,明年假期還帶我來這里嗎?”
“那要看你的表現。”
澤明自信地點點頭,做了一個不讓媽媽失望的動作。
沈可摟了摟兒子,努力在鏡頭揚起微笑,盡管那笑輕薄得一縷輕風都可以隨時刮走。
阿正在秦紫藝下班的路上“見”到了她。
阿正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展開來給她看,秦紫藝不知道阿正給她看什么,仔細一看,原來是他和沈可的離婚協議。
他離婚了,為她,這是他送給她最好的禮物。
秦紫藝卻高興不起來。
他怎么可以……傷害他的妻子?那樣完美的妻子……倘若自己的幸福是以犧牲很多人的美好生活為基礎,她不會接受這樣的幸福,也不認為這樣的給予能給她帶來想要的幸福。
曾經她不懂這些,現在,她懂了。
“就是你為我去死,我也不會離開燕生,嫁給你,我是他的女人,不會因他入獄而背叛他,你不懂我,曾經,你不懂,現在也不懂,我認定的事,不會改變。”
“紫藝,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承認你愛我吧。”
“我討厭你像無賴一樣跟著我。”
阿正不管,他伸手從后面緊緊抱住秦紫藝,他要保護她,保護她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突然,她咬了他的手。
他沒有準備,只聽他啊的一聲慘叫,他松開了她,她跑掉了。
第二天晚上下班,房東找到秦紫藝,說有人出比她高三倍的價錢租下了此房,所以,秦紫藝必需在一天之內搬走,剩下的半個月房租他可以退還……
秦紫藝說下太多好話也不成,除非她出這么多錢,可是,在秦紫藝看來,這個破房子實在不值,她不會出這么多錢……但又無處可住,幸好,燕紫在甄如家。
就在秦紫藝走投無路時,房東也給她提供了一個住處,她朋友有一處房子,她本人移民加拿大,想找個可靠的人給他看房……
天下掉餡餅!
她不敢置信人間有這樣的好事,但房東一臉的真誠,也絕無半點兒騙她的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與房子主人聯系一下,畢竟,受人之好,是有條件的,但是,房東說主人不方便聯系。
“你怕我騙你是吧,也許你不相信,這在外國,他找人家看房,還得花錢呢,他用你看房子,一分錢不花,不是你便宜,是他便宜了,不過,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給他看房子的,我發給他看房人資料以后,他都沒有同意,你這個,我也發了很長時間,前幾天我才收到回復,我本想讓你住完這個月底,巧的是,有人出高價租了我的房子,所以,我就提前讓你搬出來,可謂好事成雙。”
“好吧,就算是騙子,我也會住進去的。”
新建小區的房子設施好,配套全,花草、植物種植得一片茂盛,人在水泥盒子里呆久了,太向往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了,所以,現在的小區都講究“綠化”。
秦紫藝給人看房子的那個小區,是一處高檔住宅小區,全封閉式。
寬敞的落地窗,140平方米,設計時尚,典雅,歐陸風情,透露出主人的品味,走投無路的秦紫藝搬了進去。
從地獄到天堂,就是這樣的感覺。
用另外一句話解釋就是,天無絕人之路。
年幼的燕紫歡天喜地,像過年一樣高興,不停地問媽媽:“哪來這么多錢住這樣好的房子?”
“媽媽,是你買的嗎?”
“媽媽,你知道嗎?我的好朋友澤明家住比咱家還大的房子,好漂亮哦,媽媽,我好好學習,以后,給你掙比澤明家還漂亮的房子。”
一連串的問題從燕紫的腦中蹦出來,她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以后,她的小伙伴們都可以來家里玩,他們再也不敢嘲笑自己沒錢,住破房子,她要告訴他們,媽媽是個比男人還偉大的女人。
“那你就給媽媽好好學習才有出息啊。”秦紫藝對女兒說。
燕紫乖乖點點頭,“媽媽,您放心,我會的。”
母女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在做晚飯,小小的燕紫已經能給媽媽搭下手了,自己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吃完晚飯,秦紫藝在每個房間里環視了一翻,生活用品,家俱,廚俱,一應俱全,最重要的是每月可以省下一筆房租,省下的錢,她可以用于她和女兒的生活,調理的好一點兒,內心對房主充滿深深感激,如果主人回國,她一定當親人一相相待。
遇到恩人了,生活或許從此柳暗花明呢。
再一次見到燕紫,是在街角對面的一個超市,媽媽還沒有下班,燕紫和一群小朋友快樂的捉迷藏,回頭看見了阿正叔叔正在買東西。燕紫跑過去,好久沒有見到阿正叔叔了。在這之前,她已經叫了好幾聲叔叔,但他只顧低頭買東西,似乎沒有聽見有人叫他,直到燕紫氣喘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噘起小嘴道:“叔叔,您不想理我了嗎?”
阿正尋著聲音望過去,看見了玩得一頭汗的燕紫,蹲下來,撫摸著燕紫紅紅的小臉:“怎么會?叔叔怎么會不理你呢?叔叔沒聽見你叫。”
“燕紫,這是你爸爸嗎?好帥!”一個同齡女孩子跑過來問燕紫。
燕紫的眼中閃過失落和無望,但是,小孩子的沮喪同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一把抓住阿正的手,向問她的女孩子炫耀道:“他是我叔叔,比爸爸還好的叔叔。”
“比爸爸還好的叔叔?”同伴不解燕紫的話。“那就是爸爸了?”
燕紫也有這個同感,眼前的叔叔就是比爸爸都好,她不記得爸爸的模樣,也不記得爸爸對自己的好,相反,卻是眼前的阿正叔叔對自己那樣疼愛,她甚至有一種錯覺——眼前的阿正叔叔才是爸爸,否則的話,為什么只有他對自己好?只有他才可以出現在自己身邊?給自己買好吃的?她也有種隱約的預感,她和叔叔間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那種感覺讓她喜悅,讓她想親近他,想在他懷里撒歡,打滾……
“反正就是比爸爸還好的叔叔。”
“那你怎么不叫他爸爸?要不就是野爸爸!”旁邊另外一個小男生用挑釁地眼神看著燕紫。
“你爸爸才是野爸爸。”燕紫生氣地回擊道。
阿正象征性地舉了舉拳頭,喝止了小男生的挑畔。
小男生害怕了,轉身匆忙地逃開了。
阿正帶燕紫到超市里的食品專區里去轉,他對燕紫說,想吃的,想要的,盡管拿。
“那要花掉你很多錢的。”七歲多的小女孩子居然學會了理財。
“叔叔的錢多著呢,你使勁花也花不完。”阿正朝燕紫晃了晃手中的卡。
“我要史努比,我要……”
燕紫小小的身影在人流中,歡呼雀躍,比過年還高興。
她興奮地告訴阿正,媽媽換了新房子,大房子,比原來大好多,阿正饒有興趣地看著燕紫:“叔叔你不信我帶你去看,可好了,這下澤明可以到我家玩了,玩累了不想回去,也可以睡在我家的。”
買完東西以后,阿正跟著燕紫去了她家。
燕紫像個小鳥一樣嘰嘰喳喳,阿正“參觀”了燕紫家的新房,然后,到了看動畫的時間,燕紫要看動畫,阿正為她打開了電視,為她削好水果……
秦紫藝下班了,當她打開家門時,愣住了,發現沙發上,燕紫偎依在阿正懷中,像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偎依著父親一樣……
秦紫藝漠然地看了一眼阿正,厲聲對女兒呵斥道:“我告訴你多少次,一個女孩子不要隨便隨便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你就是不長記性,豬腦子嗎?”
燕紫依舊偎在阿正懷中,媽媽這樣一說,她還噘起小嘴,特地在阿正的臉上親了一下。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阿正叔叔,最喜歡我的叔叔,世界上最好的叔叔,媽媽,相信我,叔叔不會騙人的,他是個好人!”
秦紫藝沒有料到,女兒會這樣激烈地反抗自己。
燕紫也不明白媽媽為什么不歡迎阿正叔叔的到來,她也不喜歡澤明,她一直想問媽媽,但是,又怕媽媽不高興自己問她這件事,但是,現在,她真的看不下去媽媽對阿正叔叔那樣橫眉冷對,所以,她一會怔怔地看看媽媽,再轉頭看看阿正叔叔。
“你來干什么?”秦紫藝厲聲問阿正,那樣子好像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對不起,剛才在外面,無意中碰到燕紫,她帶我來這里,我才知道,你搬了家……”
“媽媽,阿正叔叔沒有騙你,我在外面玩碰到他,所以,帶他來,我還想讓澤明來家里玩,媽媽,我一個人好孤獨……”
“燕紫,你……”秦紫藝怒瞪著女兒。
燕紫無比委屈地看看媽媽,再看看叔叔。
阿正忍不住伸手想去撫摸燕紫天真的小臉,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懷里,想對她說,她可以把他當成爸爸……然而,他沒有……她是他的女兒嗎?如果不是,第一次見到她時為何又那樣的喜歡?還是自己一廂情愿的主觀意識?如果上天真的給了他這樣一個聰明女兒……
“請你以后不要不請自到,燕紫有自己的爸爸!”
燕紫不明白媽媽的心思,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阿正叔叔做錯了什么,你這樣不喜歡他?媽媽,我感覺叔叔比爸爸好,爸爸老也不回家,可是,你看叔叔又給我買好吃的了!你不要這樣對待叔叔好不好?媽媽,求您了。”然后,轉頭又對阿正說:“叔叔,您要是我爸爸就好了,媽媽老說爸爸快回來了,可他從來沒有回來過,叔叔,我想叫您爸爸,可以嗎?”
“燕紫!我告訴過你有自己的爸爸,他是一個陌生的壞人,他完全是在騙你!”秦紫藝呵斥道。
“媽媽,我要叔叔,他比爸爸好,就算他是壞人,我也要他!”燕紫再次跑到阿正跟前,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阿正把東西放在地板上,一把摟過燕紫。
“燕紫說得對,媽媽做錯了,她還不承認。”
“就是嘛,阿正叔叔,那你告訴我,為何你對我和媽媽這樣好,而爸爸不管我們?”
“因為叔叔是你媽媽的好朋友,你也是澤明的好朋友。”
燕紫點點頭。
“可是,媽媽說,她不認識你。”
“叔叔惹媽媽傷心了,她在說氣話。”
“哦!是這樣的。”
秦紫藝氣得沒轍,只好轉身去廚房做飯了,飯好后,她依然沒有叫阿正吃飯,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阿正尷尬地跟著坐下,默默地吃著。
“叔叔,您笑一下,媽媽就喜歡您了,是嗎?”
阿正對著燕紫做了可愛的鬼臉狀。
阿正抬頭看了看秦紫藝,她仍舊沒有看自己一眼的意思,就像她面前空無一人一樣,吃完飯,秦紫藝下了逐客令!
夜色寧靜而幽暗。
“走哇,再不走我喊人了。”
“可不可以……”阿正的聲音里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居然是他先傷害的她,傷得那么深……
“你到底想怎么樣?”從秦紫藝的嘴唇里,蹦出的聲音幾近歇斯底里:“難道你傷我傷的還不夠嗎?”
“所以,可不可以讓我對你好一點?哪怕一點點,我心里好受一點!”阿正低低地乞求道。
“好,我給你這個機會,如果你真心想為我做事,為我好,那你就把燕生從監獄里弄出來,我這一輩子都對你感恩戴德,行了吧。”
秦紫藝對阿正說出這樣的話也是被逼無奈,甄如的朋友幫她認識法官鄭開,錢送了,退回,“人”也給了,拒絕,秦紫藝真的走投無路了,她不知道能用何種方法能讓鄭開幫忙燕生減刑一事,也或者說,用這個條件擊退阿正,就秦紫藝目前所知,阿正沒有法院界的朋友。
她想,這件事對于阿正來說就是趕鴨子上架,那么,他就會知難而退,何況是救她的老公?一般常理而言,就算有這個能力,也不會。
“如果我能讓他從監獄里早出來,你就可以離開他,重新嫁給我嗎?”
“是!怕你沒這個本事。”
“好,一言為定!”
秦紫藝沒有把阿正的話當成一回事,但是,令秦紫藝意想不到的是,半年以后,她真的得到了一次去監獄見燕生的機會。
探視不同于減刑,所以,秦紫藝盡管有所高興,但還是沒有把燕生減刑的希望放在阿正身上。不管怎樣,她還是很感謝他,臨去上車時,許七七和阿正都來送她。
他們為她買了各種水果,好吃的食物,路上所需應有盡有。
秦紫藝嘴角第一次露出淺淺的笑意,那不是笑意,而是對生活的希望啊……
汽笛拉響,火車緩緩開動……
阿正下意識地跟著跑了起來,直到火車已經加速,消失在遠處的鋼軌之上,變成白色的霧氣……
沒有去停車場取車。
許七七和阿正從火車站地下通道走出來,跨過橫路就是海邊的木棧道。
他和她緩緩走在海邊的木棧道上。下午的陽光正好,深夏了,但并不熱,幾步之遙就是一望無際蔚藍色的大海,浪花拍岸,帶來濕潤而溫涼的海風,輕柔地撲打在臉上……
風吹亂了許七七的披肩長發……
良久沉默無語后,許七七回過頭來,瞇著眼,看著阿正:“你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
這個阿正自己也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火車開遠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被掏空了。
“七七,你說,我是不是天下最傻的男人,幫自己最愛的女人去見另外一個男人……”唇邊的笑意依然,但是,他的目光里滿是黯然。
“你覺得這樣做有意義嗎?”
“不管有沒有,我都不后悔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
“如果她執意不肯為你離婚呢?”
“我也不知道……”
一枚早衰的銀杏葉,從樹枝上飄落下來,落到許七七的頭發上。
木棧道邊是棧橋公園,有人在跳著交誼舞,有人躺在草地上,有人獨自吹著悅耳的葫蘆絲。人生完全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
透明的陽光從樹冠上傾泄而下,被茂密的樹葉切割得忽明忽暗。
天空如同海水一樣湛藍,云淡風輕。
許七七和阿正時而說話,時而沉默。
“可是,這樣,你不覺得對沈可不公平嗎?”
“我不想再對不起紫藝……”說這話時,阿正的表情倔犟而僵硬。
所有的錯都在自己,阿正無法釋懷那樣的錯,也無法原諒自己曾經的魯莽。
“誠然,紫藝的悲劇有你不可饒恕的原因,也有她的錯誤,正因為如此,你不該和沈可輕率的離婚,這對她,是致命的傷害。”
“七七,你不懂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一想到紫藝整天像一個蒼老的婦人一樣活著,我就無法原諒自己,我就不能安寧地過好每一天,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從容地面對沈可,我矛盾,我問過自己,到底愛她們兩個誰?可是,我回答不出來。”
“你的選擇不是已經告訴自己了嗎?”
“也不完全是這樣,七七,你真的不懂男人,和沈可離婚,是出于無奈,被迫選擇,任何一個妻子都不能容忍自己那樣事無巨細的關心前妻,我不想和她吵架,也不想傷害她,只有離婚。”
阿正的語氣里有無可奈何的絕望與冰涼……
對于阿正這樣的解釋,許七七同樣欲哭無淚。
一年以后,燕生從監獄里走了出來,這在他的預料之外,同樣也是在他的設想之內,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面對秦紫藝喜極而泣的淚水,他依然沉默寡言,他只是盯著她看。
秦紫藝倒伏在他懷中,語無倫次,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路邊站著很多人,扭頭看向他們這一男一女。
是的,等待,是一件不知所措又痛苦的事情。
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年幼的孩子等她的男人,一年一年的等,已經不能用痛苦形容……
她等了5年半,一個人帶大了女兒。
當夜,秦紫藝和燕生回到了他們的家。
燕生進門以后,環顧四周,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的房產以及其他財產,全部沒收,就是說,他進監獄的時候,秦紫藝帶著孩子一無所有,而這樣高檔小區,這樣闊氣的家……
“忘了告訴你,這個房東人在外國,他找了很多人給他看房子都不滿意,后來找到我……你看,這個家多好,我們真應該好好感謝這個房東呢,這幾年省了房租不說,環境也好,有利于燕紫成長……”
“是該好好謝謝人家。”良久,燕生仿佛自言自語般沉聲說。
他看著秦紫藝的目光忽然停滯不動。
秦紫藝也沒有多想,只顧高興了,跑到另外一個房間,把正在睡覺的女兒從另外一個房間里叫出,帶她到燕生跟前。
“燕紫叫爸爸。”
燕紫睜著睡眼,怯怯地往秦紫藝的身后躲去,他進監獄時,她還不到二歲,所以,對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什么記憶,更不愿意親近他。
“他是爸爸,燕紫,你不是老說想爸爸嗎?”
燕生的唇邊蕩起一層笑意,并不柔軟也并不尖硬的笑意,他用手摸了摸燕紫的頭發。
“聽說你想爸爸了,為何不叫我爸爸?”
“你不是爸爸,我爸爸做了壞事,在很遠的地方。”燕紫咬著嘴唇,仍然不敢靠近燕生。
燕生聽到燕紫這樣說話,唇邊的笑意快速消失,然后,他對燕紫說:“你說得對,我不是你爸爸。”
“那你是誰?為何深更半夜來我家?你要是想欺負我媽媽……哼!”燕紫朝燕生舉起了小小的拳頭。
秦紫藝被女兒的樣子逗笑了。
燕生也似笑非笑著。
“以后你真得對孩子好一點兒,你走時,她太小,根本不記得你,以后,你要是對她不好,當心她不認你這個爸爸。”
燕紫一個人回她的房間,她困了,很想睡覺,并不關心眼前的男人是誰,有阿正叔叔,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秦紫藝和燕生回了臥室。
關了大燈,打開床頭燈,桔色的光暈立時使房間變成了溫馨的色調。
萬家燈火。
夜靜靜的,所有的人家忙碌了一天,都香甜地睡去了。
只有秦紫藝,她的眼睛睡不去,心也澎湃著,幸福就在眼前,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她再也不用一個人辛苦地為這個家打拼,再也不用受人白眼,從此以后,她是一個有丈夫的女人,是一個可以有男人依靠的女人。
相守真好。
五年多不在一起,燕生好像對她的身體陌生了許多。
她主動靠過過去,抱住的是他,溫暖的同樣是自己,是嗎?他無意回應,身體僵僵的……她看著燕生,目光溫柔似水,希望可以喚起他久違的激情……
新的一天是從早晨十點鐘開始的。
燕生出獄后,很快注冊了新公司,除了五年多監獄留在他臉上的滄桑以外,他看上去和從前沒有什么區別。每天很晚才回家,三天之后,安排了一次隆重飯局,一是為燕生為自己重獲新生慶祝,二是答謝所有幫助過秦紫藝的人。
來人有阿正、許七七、鄭開,這一年多以來,秦紫藝得到過他們太多的幫助,不管怎么樣,燕生也該感謝他們。落座以后,秦紫藝把鄭開介紹給燕生:“這是法院的鄭開大哥。”
燕生端起酒杯,走過去,摟著鄭開的肩膀,親密無間狀,笑著對他說:“鄭法官,我燕某不是薄情之人,來日方長。”
“紫藝是阿正的朋友,主要還是你自己做得好,夠減刑條件,否則,我也幫不上你的忙。”鄭開實話實說。
“這么說,鄭法官不但為我的事奔波,對我的女人照顧得也很周到。”
這話讓鄭開很不舒服,張著嘴剛想說什么,又被燕生打斷:“所以,你這個大哥我交定了,日后,說不定很多事,都要靠你幫忙。”燕生說完,一氣喝掉杯中酒,先干為敬。
秦紫藝依次把阿正介紹給燕生,請他時,秦紫藝也猶豫過,但是,轉念一想,這事沒有他的確辦不成,他在背后下了很多功夫,找了不少人,知恩圖報并不過份。
無論如何,燕生應該記得他的付出。
“唐總,聽說我在獄中你為我的事一直奔波,很夠意思,算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燕生端著酒杯,主動同阿正碰杯,不等燕生說完,阿正接過話:“想說什么,不用拐彎抹角。”
“難道你不希望我記得你的好嗎?”
阿正一飲而盡。
“希望你能重新做人。”
“唐總,你這話是說,我曾經不會做人。”燕生神色一凜,一字一句地說。
“……阿正……”秦紫藝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一些彼此不舒服的話,然后,把頭轉向燕生,繼續道:“阿正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希望你過得好。”
“是嗎?”燕生的唇角蕩起一絲輕薄的笑意,落回原座,放下酒杯,一只手順勢摸摸秦紫藝的臉蛋,瞅著她,良久,他說:“紫藝,你也學會了世俗,不錯!”
燕生這樣一摸秦紫藝的臉蛋,讓她在眾人面前很不好意思。
更讓她不好意思的是燕生在眾人面前還親昵地摟了摟她的肩膀。
“紫藝,我會讓你幸福的,放心。”說完,燕生對著眾人笑了,他習慣這樣的笑容,冷笑。
幾天后,阿正主動給燕生打了電話,有話想談。
一個是前任丈夫。
一個是現任丈夫。
兩個男人,約在一起見面,為了一個女人。
地點不是在酒吧、咖啡廳等任何一處浪漫的場所,而是在空曠的野外,只有他們兩個男人,這樣的場合適和男人的性格與特點。
成功男人的自信在阿正身上隨處可見,所以,對燕生這樣一個落迫之人,自然沒有放在眼里。
“你約我到這里來是為看大自然的美景還是沉默?”
燕生猛吸一口煙,抬起頭,慢慢收回落在天邊的目光,看向阿正,他的眉頭忽而緊皺在一起,忽而疏朗起來,相書上說,這樣的男人疑心重重,不相信任何人。
燕生不是懷疑阿正,他們的見面與妻子和丈夫的情人見面有何區別?
“好吧,那我就開門見山。”
燕生靜靜地聽著。
“一年以前,我和秦紫藝相約,我把你從獄中弄出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和你離婚,嫁給我。”
靜靜的曠野,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羊腸小路上,空無一人,四周是低矮的丘陵和斷斷續續的群山,深夏的美景隨處可見,五顏六色的蝴蝶在花間蹁躚疊舞。
燕生唇邊的笑容慢慢斂去,目光忽然涼冷起來。
良久的沉默過后,燕生聽到阿正說道:“希望你能顧全大局,識時務。”
“你和她一直在一起?”燕生的聲音聽起來像從遙遠的宇宙那邊刮來,云淡風輕般,不含任何感情。
“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給她真正意義的幸福,也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所以,我必需要好好愛護她,給她你所不能給予的。”
“那么,她告訴過你,她愛你?”
“是! ”
“她也告訴過我,她愛我!”燕生望著阿正的目光里深藏了很多冷意,然后,笑了起來,仍然是冷笑。
“那是你的一廂情愿。”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成全你們?”
“不是成全我們,原本她就是我的,是你這個不道德的人從中破壞了我們的幸福,所以,你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如果不是看在紫藝的份上,我才不會管你的閑事呢。”
燕生把還沒有吸完的煙擲到地上,揚聲大笑,“謝謝你的忠告!”
阿正神色一怔,“什么意思?”
“可以,一百萬,你買她嗎?”
一百萬,殺人也不過如此。
無恥的男人,燕生居然可以這樣跟阿正討價還價,不給她幸福也就罷了,還要把她給賣了!
設想過幾百次的場面,但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真想一拳把眼前的無恥男人打死,一想到不能很好的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阿正的心像是被利器戳得千瘡百孔一樣。
撕裂般的痛……
阿正一把抓住燕生的衣領,憤怒地聳著他的身體:“你配她的愛嗎?你配她的等待嗎?”
“姓燕的,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是男人還是禽獸?沈可那么好的女人你玩弄了,拋棄了,秦紫藝這么好的女人你得到后仍然不懂珍惜,你……你說!你說啊,你到底是男人還是禽獸?你說啊!”
一連串的質問,像是開了閘的槍無法控制的子彈,密集地射向燕生。
燕生盯著阿正的臉,揚聲大笑,笑聲過后,他的瞳仁猛然射出銳利的光芒,用手點著阿正的鼻子,一字一句道:“姓唐的,我本以為想與你成為朋友,和平相處,我不在家時你對我的女人照顧得不錯,幫她找人給我減刑,我應該好好謝謝你,可是,你呢,蹬鼻子上臉,不知深淺,竟然敢背著我睡我燕生的女人,我看你是瞎了眼!看在你如此虔誠的份上,一百萬,她就是你的了,少一分我剁掉你的手!”
“燕生,請你好自為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句話應該說給你自己!”
燕生用手捏了捏阿正的下巴,他的唇邊蕩著陰冷的笑意。
“兄弟,識相點兒,別把我逼急了。”
燕生說完,丟下阿正,朝路邊的車走去,坐進去,加大油門,遠去了。
這一整天,燕生的氣都不順,板著面孔,手下的兄弟一見大哥這副臉孔,都知趣地閉上了嘴巴,晚上,燕生早早回了家,這是個破例。
燕紫在房間里寫作業,燕生回不回家對于小小的她來說沒有多大變化,她對于眼前的男人敬而遠之,不!他總是那樣一副冷漠的面孔,讓燕紫有些害怕,甚至,她因此更加想念阿正叔叔。
燕紫有時會坐在角落里呆呆地想:他是爸爸嗎?如果他是爸爸,為何那樣令自己害怕?她的同學伙伴中,沒有一個人害怕爸爸的,笑笑是她的好朋友之一,每晚最愛和爸爸睡覺,有時還把爸爸當大馬騎,在地上馱著她爬來爬去,開心得很。
燕紫也想讓爸爸抱抱自己,但是,一看到爸爸那冷峻的模樣,她就害怕了……所以,她想,他不是爸爸。
燕生通常很少在家吃飯,從監獄出來以后仍然這樣,秦紫藝叮囑他,如果沒有重要的應酬盡量別在外面吃,太貴,能省就省點兒錢,燕紫大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燕生并不理會她的啰嗦,眼睛盯著電視,其實,他什么也沒有看下去。秦紫藝去廚房做飯。
就在這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看號碼,接了起來,是柯南私家偵探打來的。
“燕總……”
“請講……”
“是這樣的,您要調查的房主不是外籍,付款的人姓唐……房產證上的名字卻是秦……”
燕生靜靜地聽完,臉色大變,原來,她對他一直撒謊,原來,她已經背叛了自己……嘴角用力往外吹氣,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一家人難得團聚,秦紫藝拿出最好的廚藝,做了燕生和女兒都喜歡吃的菜,很快做好了晚飯,她喊燕紫和燕生吃飯。燕生坐在沙發上沒動,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想心事還是閉目養神,或許,都有吧。燕紫看見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迫不急待地用手抓起來放到嘴里。
“媽媽,太香了。”
“看你那饞貓樣。”秦紫藝輕輕點了女兒的腦門,她知道平時虧欠女兒的太多。
“媽媽,你好偏心,那個男人回來你就做好吃的,他不回來你就什么都不給我吃!”小小的燕紫嘴里塞得滿滿的還不停地報怨道。
“什么那個男人?他是你爸。”秦紫藝覺得女兒的稱呼令她哭笑不得。
“他就是那個男人!”
“他是你爸。”秦紫藝校正道。
“他就是那個男人,不是我爸。”燕紫堅持自己的觀點,一邊說一邊朝客廳那邊看了看。
燕生坐在沙發上,秦紫藝和燕紫的爭執聲清晰地落入他的耳朵里。
“阿正叔叔才是爸爸。”
“胡說!”秦紫藝有些生氣地瞪著燕紫。
“我沒有!阿正叔叔喜歡我!那個男人不喜歡我!”
“燕紫!”
“媽媽,我喜歡阿正叔叔,我喜歡他,也是錯嗎?”
受到秦紫藝的呵斥,燕紫無比委屈地看著媽媽,眼淚無聲地從她的臉蛋上滑落。
母女兩個人在餐廳里爭執起來,燕生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推開餐廳的門,大聲叫道:“別吵了!”
砰!
門被他狠狠地摔上,他轉身去了臥室。
美好的夜晚像是一面不小心掉在水泥地上的鏡子,碎得四分五裂。
菜涼了。大家誰都沒有吃的心情,燕紫哭著跑向自己的房間,把門關得死死的,任秦紫藝怎么叫她都不開。
秦紫藝回到臥室。
燕生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秦紫藝一點睡意也沒有,躺下去以后,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燕生,無論如何,他不該和自己的女兒慪氣,畢竟,她是一個孩子。他是她的父親,孩子缺少父愛,何況,這些年以來,他和女兒天各一方,在女兒的記憶中,沒有爸爸的模樣,不能怪孩子,要給她一段適應的時間。
她想給燕生講這個道理。
眼睛是睜開了,但燕生不說話,只有秦紫藝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
“哎,你睡了?”
秦紫藝再次用胳膊碰了燕生一下。在女兒和燕生之間,秦紫藝是紐帶,她也感覺到,燕生對女兒的淡漠。其實,即使是親生父母,從小不在一起,長大了,重聚,就會有隔膜,這也見怪不怪,但不管怎么樣,做父親的應盡量補償孩子一些父愛。
燕生定定看著秦紫藝。
看得秦紫藝有些窘然。
“燕生……”她輕輕地叫他。
他銳亮的眼神突然幽暗了許多。
“燕生,你干嘛這樣看我?”
“你愛我?”沉默良久的燕生忽然開口,低聲問她。
“是!”秦紫藝回答得毫不猶豫。
燕生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你怎么了?”
她偎過身體,纏繞著他,親吻,他忽然就笑了,然后,他猛地翻身,從她身上掠過,又把她死死地壓住,此時,她是他一個人的,那兇猛的樣子讓人想起動物世界中的老虎捕食,一個弱小的動物被他扼住了喉管……他想把她撕碎,咬碎,弄碎,據為己有,他要蹂藺她,要折磨她,只有這樣,他才是快樂的。
他記得,七歲時的一個晚上,他看見,一個男人就是這樣對待他母親的,年幼的他,躲在黑暗中的那一刻,瞪大了驚恐的眼睛,在他看來,那個男人為什么要這樣欺負他的母親?他一直在黑暗中看完了那個男人粗魯對待母親的所有過程,就在他準備沖上去時,他聽見了母親和那個男人的對話聲。
男人問他母親:你怎么哭了?寶貝,是我哪對你不好嗎?
母親偎在男人的懷里,對男人說:不!我高興!你是天下最棒的男人,你讓我體會到做女人的快樂,后來,他的母親跟著那個男人走了。
在他十四歲那年夏天,父親喝了一瓶白酒,去找他的第二個女人,他偷偷地跟了過去,結果,父親還沒開口,那女人就一連串難聽的話罵了過來:“連男人都不是,別來找我!”
長大以后,他開始走馬燈似的換女朋友,他對女人充滿了嫉妒和仇恨,他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她們,他覺得所有的女人都和他的母親一樣,罪惡而淫蕩,他要讓她們的罪惡付出代價。
一個星期以后的夜里,阿正從酒店剛剛應酬完客戶,去停車場取車,就在他坐進車里發動車子時,三個黑衣男人打開尚沒有關好的車門擠了進來,伸手敏捷而迅速地用膠帶蒙住他眼睛和嘴巴,把車開走,整個事情的經過,不過十幾秒鐘,看不出任何異樣與搏斗的痕跡。
阿正開始以為是別人在跟他開玩笑,一分鐘后當他手腳被捆才知道自己是被綁架了。
綁架他的三名男子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因此,他看不清他們長得什么模樣。顯然,綁匪對他了如指掌,并已經做好了各種對付他的準備。
車子加速,很快駛離市區,揚長而去,一場更大的災難慢慢向他襲來。
鄭開剛從省高院開會回來,準備下車,正搖上車窗,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車窗外飛進來,揀起來一看,是一個白色信封,他笑笑,這種事,他經常遇到,很多舉報人不敢明目張膽舉報,害怕遭遇報復,只好隱身舉報,或者把一些證據裝在信封里,在沒人時偷偷塞進車窗里。
鄭開遇到過好多次。
鄭開拿起丟進車里厚厚的信封,向辦公室走去,本來想打開看一下,這時手機響,是老院長打給他的,叮囑他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鄭開走到辦公室,隨手扔給秘書,叫她先看一下,做一下登記,還叮囑她保護好當事人隱私,然后,鄭開就忙別的事去了。
中午,鄭開開完中層會議,回到辦公室,見李秘書用那樣的眼光看著自己,開了一句玩笑說:“怎么?我出差十幾天不見,就變成了帥哥了?”
李秘書笑不出來,早已經嚇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向領導匯報工作。
“怎么啦?”
“鄭院,您看……”秘書小李把桌子上早晨他交給的信封小心翼翼地交給鄭開。
“有什么問題嗎?是不是當事人舉報的太有來頭了?”
鄭開抽出了信封里的材料,然后他目瞪口呆。
哪里是什么舉報信?而是一沓艷照,艷照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鄭開自己。他身下的女主人有著一張陌生而好看的臉,姣好的身材,他和她正在糾纏……
各種姿勢都有,可謂百花齊放,不堪入目,鄭開的大腦嗡的一聲,然后一片空白,他看著李秘書,瞠目結舌。
“這……這……”
除了這個字,他什么都說為出來,緊接著更為驚心動迫的事,他在一個小時之內接到三個陌生電話,讓他速往農業銀行的賬號上打款50萬,否則的話就把這些艷照發到上級主管部門那里。
鄭開幾乎癱倒在辦公室。
雖然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可是,鬼叫的次數多了,也就有了這樣洗不掉的嫌疑。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李秘書做了交待,這個事不能向任何人說起,他一定要利用一切可能,查個水落石出,是誰在背后朝自己下黑手,為什么對他下這樣的黑手。
李秘書是今年新來法院的大學畢業生,還在試用期,所以,鄭開交待她的事,她不會亂說。看到上司心情不好,李秘書自己也不知道能為他做點什么,只有無助又害怕地看著鄭院。
整個下午,鄭開的心情都不好,所以,下班時,他推掉了所有的應酬,開車回家。
進家門時,發現門沒鎖,就知道,妻子先他下班了,以往,妻子下班比較晚,進了家門以后,發現妻子朱曉微臉色烏青地坐在沙發上。
“怎么了?曉微?”
不問還好,一問,整個人像一個爆炸的氣球,四分五裂,從沙發邊拿起一個東西,猛地摔到鄭開的臉上。
“都是你惹的好事!”然后,嚎啕大哭。
鄭開彎腰拾起從臉上掉在地上的東西,傻眼了,是與上午在辦公室信封里看到的一模一樣的艷照,看來,敲詐者是有備而來,而且,對他及家人了如指掌,讓他有口難辯,真叫怕什么來誰,他最不想讓老婆知道這事……
鄭開耐心解釋。
此時的朱曉微早已經被艷照上的裸體男女不堪入目的樣子氣得七竅生煙。
“是別人陷害栽臟。”
“為什么沒有人陷害我?”
“曉微,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哪樣?哪樣?在事實面前,你還抵賴……”
朱曉微指著不堪入目的照片,忍無可忍,結婚這么多年,在別人眼中的好丈夫原來這樣惡俗。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在朱曉微痛不欲生時,鄭開撲通一下給她跪下了,這一跪不要緊,在朱曉微眼中絕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于是,兩個人的戰爭升級。
朱曉微當夜回了娘家。
鄭開是屋漏又遭連夜雨,走投無路,迷茫又迷惑,平時訓練有素機智的他,事到臨頭,陷入迷局中,不知道該怎么辦?
想給培養自己多年的老領導打個電話,又怕引起誤會,也無法把這件事說出口……
想報警,仍然害怕這件事毀了自己多年的名譽與黨性原則……可是……他又覺得冤枉……
一個人在家獨自喝了半斤白酒,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忽然有了主意,何不自己親自當一回“柯南!”這些年的法官工作經驗,使他有著豐富的偵察與反偵察的能力。
有句話說得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決定深入虎穴。
鄭開決定,很快,他背著妻子從朋友處東拼西湊了50萬。
很快事情過去了三天,敲詐者已經三天沒給他打電話了,而這三天,對于鄭開來說,可謂度日如年,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在這期間,他試圖讓妻子相信他是無辜的,朱曉微也相信一個真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為什么不往賬號上打錢?”對方壓低聲音道。
“我想當面交給你,然后,你把底片給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鄭開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讓對方感到自己已亂陣腳,不讓對方懷疑他的真實目的,果然,對方聽他這樣說,沉默了片刻。
“我要跟大哥匯報才能答復你。”對方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從這句話鄭開可以斷定,給他打電話的人不過是一個道具而已,他的背后有一個主謀,也就是馬仔所說的大哥。電話是在晚上十點鐘打來的,鄭開沒有回家,他一直呆在辦公室,他怕中途遭遇不測,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鄭開懷揣五十萬現金,像揣著一個定時炸彈。地點定在步行街一處的長椅邊,旁邊有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步行街每晚這個時間正是夜市的高峰期,人多,市聲嘈雜,所以,不會有人注意,看來敲詐也夠狡猾和專業的了,當鄭開到達指定地點時,左右環顧,除了高聲叫賣的小販子和逛街的人,并沒有發現誰是來接應的人,一個小時后,他的電話再次響了。
對方變換交貨地點,改成一處橋底下。
“我告訴你,姓鄭的,你要老實聽話,如果你報警的話,小心老子撕你的票!”對方惡狠狠地說道。
鄭開向對方保證,不會報警,只想用50萬元索回底片,兩清。
“好!夠意思,那我們大哥會網開一面,留你一條活路。”
收了線,站在夜風中的鄭開,已經雙腿發軟,面色蒼白了,但他還是按照要求趕往指定地點,那是一處郊區廢舊的橋洞,空曠,偏遠。夜風吹來,樹葉沙沙的響聲令鄭開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四周空無一人,沒有月亮,星光慘淡,夜霧繚繞,對方似乎有意選擇這里。而這里的天然環境也很適合這樣的交易。
不用說與歹徒周旋,就是夜路經過這里也令人害怕。
如果對方不給他底片……
如果對方如果拿了他的錢,仍然對他下死手……
鄭開在絕望中想到了妻子,未成年的女兒……此時,她們一定不知道他正在經歷著某種潛在的危險……
十幾分鐘過去了,鄭開左右環顧,四周仍然安靜得很,空無一人。
顯然,對方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而且絕對經驗老道,不是新手。對方這樣做的用意是想迷惑鄭開與警方的注意力,另外一個用意是瓦解對方的心里。
燕生的車子在郊外的公路上疾馳,他坐在副駕的位置上,閉目養神。
“大哥,前面的地界是……”開車的小弟扭頭看向燕生。
后座上的男人因為注射了小劑量的安眠藥,再也沒有大喊大叫,手腳捆綁得結實,想動都動不了,已經無聲無息睡去了。
燕生用眼睛示意他繼續往前開去。
車子在夜色中疾馳著,是在高速路上,路邊的樹木,田野,民房急速地向后退去。
鄉村一片安靜,除了天上的星光,一家燈火也難以看到,夜漸漸地睡去了,何況勞累了一天的鄉村們呢。
會議已經準備就緒,按以往,或者按阿正的工作習慣,他通常是第一個到公司上班的人,開會時他是第一步入會場的人,他不允許員工在會議室等自己出現。
但是,今天早晨,這個十分重要又重要的會議,阿正先是遲到,公司里所有的高管都已經就位,只等他這個重要的人物出場。
開始,會議室里沒有阿正,高管們交頭接耳,小聲私下議論這次會議的事情,按照要求,會議在9點準時開始。但是,已經過了五分鐘,還沒有見到公司的一號人物,阿正。昨天晚上下班時,秘書小白已經今天早晨會議安排好了,所有銷售大區的經理也早早趕來。這是一次重要的股東變革會,能否增資持股,能否全盤通過公司的改革方案,就看這次會議能否達成一致,這次會議,已經醞釀了半年。
十分鐘過去了,唐總的位置依然空著,有人開始問唐總怎么還不來,有人抱怨唐總浪費別人的時間。
小白開始打唐總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己關機……”手機里傳來千篇一律的提示語。
“啊,是這樣的……”小白站在會議室里,表情尬尷地解釋道:“也許,唐總路上正堵車,他沒有特殊的事情,從不遲到,更不會讓員工等他,何況對于他和公司來說,這樣一件十分重要的會議呢?”
“在等等看吧。”
“可是,他無論如何不該關機……”
小白再打唐總的手機,仍然是關機的提示。
一個小時過去了。
唐總沒來公司,手機關機。
一整天都過去了……不見人影,手機關機。
抱怨聲一片,紛紛指責唐總不該這樣隨便取消會議也不事先通告一聲,隨著時間的流逝,報怨聲漸漸變成一股駭人的恐怖氣息縈繞在公司的上空,每一個人的心里,不祥的預感忽然跳出腦海,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
唐總,唐總,你在哪里?發生了什么不測?阿正,阿正,你在哪里?是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尋找公司的唐總,他失蹤了。
所有的朋友都在尋找阿正,見不到他的人影,也不知他的去向。
平時,他的手機24小時開機,他也要求公司的員工24小時開機。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測,否則,他不會連這么重要的會議都不顧……找他的電話快打爆了。
伍凱恩打電話問許七七,許七七也一頭霧水,只好去問秦紫藝,秦紫藝也一問三不知,那就怪了,不會發生什么不測吧……綁架?許七七本能地想起這兩個字。
放下電話的她一臉慘白,以至于沈可推門進來,她都沒有看見。
“怎么了,七七?”沈可擔心地問。
“阿正……他……不見了……”
許七七無法把這件事瞞下去,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如果她知道阿正的下落的話。
“發生了什么?”沈可一把抓住許七七的手,驚恐地問。
“我也不知道,阿正莫明其妙地就沒了,已經找他一天了,我也是剛剛聽伍凱恩說的。”
“……阿正失蹤了?”沈可反問,怔了怔,然后啞聲笑道:“怕是和秦紫藝私奔了吧。”
“私奔?”許七七抬起頭,盯著沈可的臉。“我打電話問過紫藝,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兒?”
許七七半信半疑。
可也不能不說沒有這個傾向,再次打電話給秦紫藝。如果是的話她希望紫藝實話實說,對于阿正和秦紫藝,還有沈可三個人間的事,她不會過多干涉,只會尊重當事人的選擇,但要光明正大,而不是偷偷摸摸。
“紫藝,我不是跟你開玩笑,阿正和你在一起,是你們的選擇,我不會干涉,告訴我,你們在哪兒?我找阿正有急事。”
“七七,你也不相信我,你莫不如直著說,阿正是不是想和我復婚,我知道,你現在是希望阿正和他老婆沈可復婚,不是和我在一起,那好,做為朋友,我不想隱瞞你,第一,阿正怎么做是他的事,和我無關,第二,阿正不在我這里,如果是沈可讓你打這個電話刺探的話,請你轉告她,不要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請她不要盯著我,如果她非要盯的話請看好自己的男人!”
“不是這個意思。”許七七咽下一口唾液,艱難地解釋。
秦紫藝不想聽許七七的解釋,掛掉了電話。
“她很恨我!”沉默良久,沈可淡淡地說。
公司的公章以及對外運行沒有唐正的簽字不具有法律效力,公司所有對外業務停了下來,客戶都快急瘋了,只好報警。
阿正,你在哪里?
為什么關機?
四周死一般的安靜。
阿正慢慢兒從昏迷中醒來,這是哪里?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只感覺是一處黑暗又破舊的水泥房子里,他的眼睛被蒙上了,嘴上的膠帶剛剛撕開,要他說出身上信用卡的密碼,此前他堅決不說,守口如瓶,遭到暴打,渾身皮開肉綻。
這個信用卡是公司的,上面有幾百萬,因為出事以前,公司的會計和他一同去銀行辦理轉賬業務,不巧,趕到那里銀行下班,第二天會計有事,只好把空白支票和里面有六百多萬現金的卡給了他。
如果說出密碼,公司的錢就會遭劫。
但是,那幾個綁架他的男人不會善罷甘休。這幾個男人不從他身上詐出一百萬,不會罷休。阿正的眼睛仍舊被蒙著,一切都憑他的感覺。
“你不是老板嗎?老板哪有沒錢的?你當我們不知道?你不說是吧,好!算你有種!”
沾了涼水的鋼絲繩狠狠地抽向阿正。
每抽一下,慘叫聲都會從阿正的嘴里傳出來,他的皮膚,已經全是結癡的血跡,干了又濕……這招不管用,他們就對他拳打腳踢,如果這樣下去,或許,他會死掉……
在他們手里,不是已經死過一回了嗎?
他不想死,強烈的求生本能戰勝了一切。
“6……6……8………”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阿正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野外。
他分不清這是哪里,幾天沒有吃飯,渾身虛脫得很,包里的現金以及銀行卡全都無影無蹤,手機就在自己眼前,不過,被人摔碎了。
阿正不知道在這里躺了多久。
天空黑暗如墨,一顆星星也沒有,冰涼的地皮以及饑餓使他一點點醒來,曠野里的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瘆人的風聲令人毛骨悚然……
阿正慢慢睜開眼睛,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已經從原來的噴涌狀到滴滴嗒嗒,渾身的血液好像已經流干了一樣。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再一次昏厥過去。
天色漸漸微明,一個早起去田里做活的農民發現了田里躺著一個已經“死去”的血人……
鄭開按照對方的意思轉戰好幾個地方,也沒有見到對方,當鄭開再一次接到對方電話時,鄭開“反客為主”。
“兄弟,如果你把我當兄弟的話,請你放心,這50萬就當我贊助你的,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說,小弟能幫你做的,絕不會不幫你。沒必要這樣對我不放心,我承認,這么多年做法官,有了點兒閑錢,若不夠,可以再吱聲,小弟會盡力而為,只是請你相信我。”
“說話算數?”
“一言為定。”
“等我電話。”
對方說完掛了電話。
三天以后的中午,朱曉微在單位接到鄭開的電話,說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話,其實,幾天的冷靜思考以后,朱曉微的心理已經有了轉變,以她這么多年對丈夫的了解,不大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不過當時,她在氣頭上,相信,哪個女人看到自己最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那樣不堪入目也會火冒三丈,冷靜下來一想,或許是有人陷害,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收了線以后,她一直忙于工作上的事情。
晚上,朱曉微下班后直接回了自己家,那天太沖動,朱曉微想利用晚上吃飯時間好好和丈夫談談此事。飯菜都涼了,鄭開也沒有回來的意思,朱曉微起身,準備用家里的電話打給鄭開,手機響了,給她打電話的不是鄭開,而是鄭開的上級,對方開門見山。
“他出了一點事……”
“什么事?”
“和人打斗,受了一點傷,華商醫院……”
“他……他沒事吧。”
收了線的朱曉微,一種不好的預感占據心頭,臉色慘白如紙,她不明白,丈夫為什么和人打斗,是不是……當她以馬拉松運動員的速度來到醫院,發現,丈夫像個血人一樣被送進了手術室,她被隔在厚厚的鐵門之外。
朱曉微看不清是誰抱著自己,是誰在安慰自己,好像是穿著法院制服的,恍惚覺得眼前有好些人,說了什么她也不記得,大腦一片空白。
眼淚干了又濕。
前半生也沒有流過這么多眼淚,她后悔那天晚上和他吵架,吵得那樣厲害,后悔吵架后回了娘家,后悔,他出了事以后,沒有和他好好談談,如何解決問題……
時間漫長如年。
三個小時猶如三年一樣遙遠不可及,三個小時后,手術室重重的鐵門嘩啦一聲被打開,醫護人員從手術室里走出來,朱曉微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抓住醫生的手,急切地說:“醫生,鄭開他……”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是一位白發男人,戴著眼鏡,一副看慣生死的表情,對朱曉微愛莫能助的搖搖頭:“對不起,病人因失血過多,已經死亡……”隨后,護士從里面推出已經蓋上了白布的鄭開。
朱曉微扯住已經蓋上了白布的丈夫,不讓護士推走,她趴在鄭開的身上,哭得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重癥監護室,阿正渾身上下插滿各種管子,嘴上罩著呼吸機,秦紫藝站在走廊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靜靜地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她的神情憔悴疲憊,她的眼神里流泄著痛苦,擔心和疼惜……
他,一直像一個死人一樣躺在重癥監護室,沒有意識,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是活著的死人。
活著的死人,讓活著的人更加痛苦不堪的是他會不會永遠這樣活著……
秦紫藝就那樣守在門口,不肯離去,不肯睡覺,不肯吃飯,一刻也不肯離開,守在那里。生怕她一離開,他就會立刻死掉一樣,她整個人已經虛弱得像一片秋天的樹葉,一縷輕風就能刮走,完全不顧周圍人的眼神,許七七勸她回去休息一下,她不!困了,躺在走廊的長椅上蜷縮一下,打個盹,餓了,隨便吃一點什么……
如果他死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時間漫長如冬天的北極之夜,遙遠,寒冷,望不到邊際。醫院的走廊上,白熾燈蒼白得如同一張失血的臉,很暗,終年彌漫著刺鼻的來蘇水的味道。許七七、伍凱恩、秦紫藝、陳少華、許樹衡、沈可……以及很多的好朋友、員工,都焦急地等待阿正醒來。
秦紫藝像所有失去親人的女人一樣,哭天喊地,不能自已。人群里站著沈可,她的目光越過別人的肩膀,望向秦紫藝,看著她那樣放聲痛哭,看到她毫無掩飾的悲傷,絕望,以及懊惱……
不知是被對方的傷心感染還是因為內心聚涌著同樣的擔心與焦急,沈可努力抿緊嘴唇,努力讓自己不動聲色,仍然忍不住流下眼淚來……沈可原本不想來,但是,許七七強行把她拉來,七七說,如果阿正現在與她什么關系都不是,但他是澤明的父親,所以,沈可必須來。
沈可以為只是一次簡單的傷,沒有想到他傷得那樣重,更沒有想到,在這里看到秦紫藝為他那樣慟哭和傷心……
原來,她一直愛著他,他也愛著她,而自己,終究是別人的替補……強忍住心中的不快與悲慟,沈可獨自一人離開了醫院……
醫院的走廊上,秦紫藝再次掙脫許七七,站到門玻璃跟前,踮起腳尖,向里面張望,阿正依然安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睡了很久很久,一點兒也聽不到外面嘈雜世界的聲音。聽不到為他哭泣的女人的聲音,他睡得那樣安詳,寧靜。
他的臉上,沒有恨,也沒有愛。
一個月后,阿正終于在人們期待的目光中醒過來了。一直以來,黑夜白天守在那里的秦紫藝、許七七、伍凱恩、陳少華、許樹衡以及很多的好朋友、員工,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阿正沒有死,他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個早起到田里干活的農民……
一個星期后,他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秦紫藝終于可以為他“鞍前馬后”,燕紫放學后和澤明一起來到醫院,看到阿正叔叔受了傷,害怕得大哭起來。
“叔叔,你不要死,如果你死了,誰會喜歡我呀?”
阿正輕輕刮著燕紫的鼻子,笑著說:“叔叔怎么會死呢?”
“可是,你知道嗎,你以前躺在那個房間里的樣子好嚇人,渾身插著各種管子,我好害怕,澤明也好害怕,”
在一邊的澤明也揉著紅腫的眼睛叫爸爸。
秦紫藝覺得,是她對不起阿正。
如果不是為了她,他不會遭遇這樣的殺身之禍,她更沒有想到,一切都是燕生幕后指使。
她為他端水,為他擦臉,喂飯,就像從前她和他在一起那樣,他像是她懷中的嬰兒,她是強大的母親,那樣悉心地照顧他……她欠他的感情,欠他的幸福。
傍晚時分,夕陽斜斜地照進病房,秦紫藝歪在床邊,沉沉地睡去了。
她剛給他擦過身體,完全擦完一遍,要換好幾盆干凈的水,要用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天熱,她怕他身上有汗漬留下的難聞氣味,他是愛干凈的人,以前,他有每天洗澡的習慣,所以,她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會給他擦洗兩遍……
他的腿還打著石膏,翻身很不方便,她要抱他,他才能坐起來,一個弱小的女人要抱一百多斤重的大男人,可見得有多吃力和費勁兒……
上側所更不方便,他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她身上,她用身體,支撐著他身體慢慢前行……他的胳膊也不能自如地活動,吃飯要他喂。怕燙到他,每一次,她都用小勺吹涼,在放到他嘴邊,他香甜地吃著。
她一勺一久地喂他,是他愛吃的羊肉湯,仍然是從前的口味,她記得他的喜歡,他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她,他曾經最愛的女人,也是他的妻子的女人啊,他沒有想到,受傷后,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是她!
秦紫藝感覺到他強烈的目光,輕輕把臉側開。
“你干嘛不讓我看你?”
“再喝一點兒,有營養才好得快。”而他任性得像一個孩子。
夜色深了下來,病房的窗子開著,窗簾也沒有拉上,夏末秋初的風緩緩地吹進來,帶來舒適的溫度,一早一晚,不那么燥熱了。
月光如水,路燈如天上的星星一樣,別樣的景致與情懷。
同病房的人早晨剛剛出院,房間里只剩下阿正一個病人了。這樣的景致在阿正看來,仿佛進入一個別樣的空間,他用另外一只可以活動的手,輕輕觸摸著秦紫藝的握碗的手。
“我想,和你去一個,可以忘記眼前一切的地方……”
秦紫藝怔怔地:“去任何一個地方,也不會忘記發生的一切,所以,我們無處可去,注定要這樣面對現實。”
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指,卻是心亂如麻,她太知道他的固執和任性。
“你是病人,不要說傻話了。”
醫院的大廳里,走來一對母子,母親拎著飯盒,身邊跟著年少的兒子。他們腳步匆匆,穿過大廳,走上二樓。走廊里,除了他們母子的腳步聲,一直靜靜的。
“媽媽,爸爸最愛吃你做的羊肉湯了,他看到我們來,一定好快樂的。”
沈可示意澤明小聲點兒。
直到他們來到三樓,走到中間,輕輕站在了306室的病房前,兒子剛要敲門,沈可用手指壓在嘴唇上,噓了一聲,透過門玻璃,向里看去。
病房里,只有他和她。
她與他輕若花語般地說著什么,他甜蜜地傾聽著,時而點頭,時而會意地笑,不說話,她就用勺子喂他飯,每一勺,都會放在嘴邊輕輕地吹一下,那樣輕柔,那樣不動聲色,那樣小心呵護……
他對她說著什么,站在門外聽不清,只有看到他的嘴唇在動。
“媽媽,進去吧,爸爸是不是想我們想了很久?”
澤明說著去推房間的門,沈可去制止時已經來不及,澤明闖了進去。
秦紫藝驚懼地回過頭,看到了敞開的門邊站著的沈可,澤明不管不顧,興奮地朝阿正跑去,叫他爸爸,氣氛因為有澤明的存在而不顯那樣凝重和尷尬。
阿正也抬起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沈可。
前妻,不,現在身邊的兩個女人都是阿正的前妻。
他們三個人都是自由的,可是,沈可看到他們在一起的那一瞬,往后退去,若不是澤明已經闖了進去,她會本能的逃走。手中的飯盒若不是澤明眼尖手快,已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秦紫藝終于緩過神來,意識到什么,慌忙去抽被阿正握著的手。
阿正不肯松開,死死地攥著。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是澤明,一直吵著要來看爸爸……”沈可咬緊嘴唇,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很平靜,淡淡地笑著說。
秦紫藝用最清澈的眸子看著沈可,唇角的笑意是那樣真誠和自然,雖然,她的神情還很疲憊和憔碎,她就那樣看著沈可。
沈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慌忙退出,卻忽聽背后響起親切的聲音:“沈可,你別走。”
澤明也不明白,媽媽明明是來看爸爸,為何不進屋,也不同爸爸說話,轉身就走,小孩子說話自然口無遮攔:“媽媽,您不是說很想來看爸爸嗎?怎么走了?”
“媽媽還有事,這兒有秦阿姨,爸爸現在不需要媽媽照顧,所以,媽媽可以走了。”
“不,媽媽,我很想爸爸,想和他多呆一會兒。”澤明摟住爸爸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爸爸,您還疼嗎?”
阿正疼愛地看著兒子,他的如此懂事的兒子,一股說不出來的愧疚之心猛然涌上心頭。
“沈可,說實話,我一個人照顧他很累,希望你可以照顧他一下……”秦紫藝笑吟吟地說。
“我還有事,真的走不開……”沈可的眼神游移著,不肯看秦紫藝的臉。
“就算你幫我的忙,也不可以嗎?”
“對不起,我真的有事,這是我在飯店訂的飯,若你們需要,可以留下。”沈可指了指放在一邊的手提飯盒,“澤明,我們走吧。”
“爸爸,您要保重。”澤明在爸爸的臉上親了又親,不舍地放開了他。
“謝謝兒子。”
“秦阿姨,希望你對爸爸好一點兒,他是病人,還有,我替媽媽謝謝您對爸爸的照顧……”
“澤明!”
沈可在門口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一個小孩子,怎么這么啰嗦?”
“媽媽……”澤明委屈地看著媽媽,又看看爸爸,不得不離開。
沈可帶著澤明匆忙地離開了病房,離開了醫院。
秦紫藝望著她們母子離去的背影,眼淚潸然而下,她的心痛得縮成一團。
許七七和老康。
許七七正坐在辦公室里閉目養神,也許什么都沒想,也許什么都在想,想這些年她和身邊男人的事情,帶給她的快樂與痛苦,帶給她的欣喜與無奈,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打電話的人不說自己是誰,只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
許七七不知道對方是誰,近些日子以來,阿正的重傷以及鄭開的死讓她感到人生無常,世無定事,人來到世上,也不過恍然間的匆匆而過,就說鄭開,他有那么幸福的家,有那么美好的事業以及前程,聰明的女兒,卻突然遭遇不測……留下妻女匆匆離開,把無盡的痛苦留給后來的人。所以,當她接到這個陌生男人的電話時,她不敢單獨前往,只好讓伍凱恩陪她一同前往。
地點是在一家咖啡廳。
許七七事先把伍凱恩安置在離自己不遠的位置,以防萬一,來者是一位年輕男人,平頭,西裝,干練,精明,但他的表情透著一絲善良。
“你是……”
許七七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她的確不解他為什么找她,也不記得在哪里認識這樣一個年輕男人。他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律師,你叫我李力好了。”
律師?許七七沒有打過官司,也沒有與別人有經濟糾紛。
“我有欠誰的錢嗎?”
“是別人欠你的錢。”
“欠我的?”
李力越說,許七七越糊涂。
“你還記得老康嗎?”
老康?我欠老康的錢?她和他沒有經濟賬,除了那一幢被許七七賣掉的別墅以外,難道他又拿舊事重算?
許七七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轉身想走掉。她不想和老康再有瓜葛,也不想去算那些沉年舊賬,若說他虧了,不是一點錢,而她付出的卻是一個女孩子一生當中最華美的年華,結果,她在愛情的田野里撒下的種子,卻是顆粒無收。
“七七,慢。 ”
李律師示意許七七重新坐下來,伍凱恩在不遠處看似漫不經心,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尤其是那個男人。
“我不想談他的事,他在我心里早已經死了。”許七七冷冷地說。
“你真的盼他死?”李有律師饒有興致地看著已經轉身往外走去的許七七,卻并沒有強行留她的意思。
“他是死是活跟我沒有關系。”許七七的高跟鞋在酒吧的長長過道里敲擊出空曠的回響,盡管走得很慢,她還是有種暈眩之感。
“可是,這些總與你有關系吧。”說著,李律師從包里拿出一張已經寫好的支票,以及一張公證書、房照。
許七七前行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慢慢回過頭,順著視線望過去,她看到了那些東西。二百萬的支票名字是許七七,公證書上的受益人是許七七,房照的名字是許七七……
無數個許七七在眼前像是蝴蝶一樣飛舞。
她愣愣地看著,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老康離開他老婆以后,去了深圳,在那里白手起家,創辦了公司,經過幾年的拼打,掙下了上千萬的家產,這期間,他一直沒有再娶,直到去年,他在一次體檢中發現自己得了胃癌……”
酒吧里很靜。
偶爾有情人細小的低語聲,但很快就會消失。
許七七靜靜地聽著,忽然而來的酸楚,慢慢聚涌在心底,記憶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在她眼前一張張地閃現,清晰。
“我是他公司的委托律師,他做好了遺囑,所有的財產都做了明確的分配,只有一個受益人……”
李律師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珠靜靜地看著許七七。
“就是你。”
眼眶由澀到紅,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掉在地上,無聲無息的碎去了。許七七面容蒼白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個沒有思想的植物人一樣……
“在他沒有查出自己有病時,有很多年輕漂亮女人追他,但他不為所動,后來,我才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你……但是,他一再叮囑我,等到他去世以后,再把東西交給你,可是,我卻違背了他的愿望,現在來找你,就是不想讓你留下人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許七七咬緊嘴唇,深深呼吸……是不想讓李律師看到她的脆弱與無助,懊惱與悔恨。
不想去愛,傷不到自己,卻是對方,想要放聲哭泣,卻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嘴里卻發出任何聲音,心底是抽緊的痛……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老康,你好傻好傻……”
沈可接到秦紫藝的電話,她正忙于公司的事情,許七七去深圳看她的老康了,這一去不知要多久,公司暫時由全權她打理,
阿正康復得很快,在陳少華的幫助下,全院最好的醫生全上陣了,一直是秦紫藝照顧他,沈可很少去,如果不是兒子澤明非要去的話。
沈可接到秦紫藝的電話以后有些意外,不知道秦紫藝找她干什么,老公,已經還給她了,她和阿正以及秦紫藝是毫不相關的人,她想平靜地過好每一天,不想與舊事纏繞在一起,前些日子,陳少華結婚了,沈可出席了她的婚禮,新郎是許樹衡。
沈可還是答應了秦紫藝,地點就在辦公室樓下的酒吧靠窗位置。
沈可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分鐘,有一個難纏的客戶,終于脫身了。秦紫藝早就等在那里,一身樸素打扮,年輕的面容布滿滄桑與疲憊,卻帶著真誠的笑容。
“我一直想約你出來和你好好談談,一直有很多話想要說給你。”沈可落座以后,秦紫藝低聲說。
沈可淡然一笑,眼眸里是從未有過的冷清,現在還來說這些,有什么意義呢?過去的就讓她永遠地塵埃落定吧。她愛的人,她傾情付出的人,最后都離她而去,這是她一生不可逃脫和躲掉的宿命,最后,她學會了堅強和承受,學會了坦然面對,這就是人生吧。也是所謂的成熟吧。
“阿正明天就要出院了……”
沈可無意接話秦紫藝。
“他恢復得很好。”
“是嗎?那我祝福你們白頭到老.”
秦紫藝凄美一笑,心底涌過漫漫暖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可。
“可他是你的。”
“我們協議離婚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是為你離的。”沈可這樣說,并不是醋意使然,而是平靜地說著一件事情的始末。
“對不起,沈可,”秦紫藝長長嘆息一聲:“我們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痛苦……”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沈可不想同秦紫藝敘舊,公司還有很多事等她處理,起身告辭。
“聽我把話說完。”
背對著秦紫藝,中午的陽光從明亮的玻璃窗中灑進來,沈可有逆光站在桌邊,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一直是你的,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沈可在逆光中慢慢回過頭,仿佛是為確定聲音的真假一樣。
“他明天出院,我是來把他物歸原主的,沈可,謝謝你的大度給予,我不配他的愛,相反,你們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難道秦紫藝是來試探沈可?
沈可不想上秦紫藝的當,所以,她干脆地說:“婚都離掉了,沒這個必要。”
“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也不肯原諒阿正,我也坦然告訴你,他對我不錯,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沈可,就是因為我已經錯失了最愛,才告訴你,要好好珍惜人生的路,走錯了,是不能再走一遍的,這不是舞臺的彩排,錯了可以重演,我欠阿正太多,我不但是為自己還他的情,還為燕生,盡管他自食其果受到了法律的嚴懲,是他把他傷得這么重,我恨不得用我的生命換他的生命,他是一個難得的好男人,是一個合格的好父親,從前我不懂珍惜,現在,經歷了這么多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懂得了人與人之間最寶貴的東西不是錢,而是樸素的情感。沈可,如果我有傷害你的地方,不乞求原諒,也不敢,但是,我愿意你過得比我好,你有理由得到你想要的幸福。這是阿正給我買的房子,我已經重新過戶給你,還有,阿正也是你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我不會再回避現實,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若你覺得接受這個條件勉為其難,那么,我也有一個條件,重回公司,和你和七七一起打拼,就算你幫我,幫我和女兒,我會重新開始人生……”
沈可看著那個寫有自己名字的房產證,愕然得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陽光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不敢睜開。
秦紫藝深深地凝視著沈可,站起來,走向她,伸出手,輕輕從后面抱住她的身體。
靠近她,溫暖的同樣是自己。
“沈可,讓我們像和七七那樣,做最好的姐妹,好不好?”
“沈可,你說話呀,好不好?”
秦紫藝笑著問沈可,笑著抱著她,而眼淚,從她的眼眶,不斷地往外涌來,像是決堤的河。
(連載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