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東臺三章

⊙賈國勇

把曼珠沙華入畫

在通往黃海森林公園溫泉酒店的林蔭道上，我一直感覺有神秘的身影在眼前時隱時現。如紅色的閃電，總是在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遠處的森林里，向著疾馳的汽車而來，擦肩而過，轉瞬即逝。有時候，又如紅色的云霧，彌漫了我的雙眼，卻沒有等待看清她的尊容，卻又倏忽間飄走了。這些紅色的閃電，抑或是紅色的霧，都是從神秘的黃海森林公園深處顯現出來的，給人的是猝不及防的感覺。

聽了我的疑惑，開車的師傅頗有見識地說：“是曼珠沙華！開在佛前最美麗的花。如今，在黃海森林公園里開放。”

對曼珠沙華我并不陌生，或者說很有緣分。2008年的秋天，我走進淮陽縣遇佛寺，在大雄寶殿后面發現了她的存在。只見光禿禿的莖稈上開放著一朵美麗的花，其顏如丹竹，悄悄地躲在修繕佛殿時卸下來的一摞兒青瓦后面。在大雄寶殿內悠揚的梵唄縈繞下，在秋天的雨、青瓦上的苔蘚、濕漉漉石階組成的靜寂的淡墨山水畫面中，這朵紅色的花朵非常醒目——花瓣如同參拜佛祖時伸開的手掌，一柄柄向后開展卷曲，捧出黃色的花蕊，不由得讓人想到信徒們不改的癡心。

我確實被眼前的這株花兒所震撼了！站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總感覺有點什么，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主持大和尚釋妙穩師父走了過來，告訴我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曼珠沙華，也叫彼岸花，開放在佛國凈土。佛祖告訴我們說，人生如同此花，唯有靜靜地開放，才能到達智慧的彼岸，解脫人生的煩惱。

清晨，我沿著一條窄窄的木質棧道來到了黃海森林公園溫泉酒店后的幽潭。潭坡上的蔥蓮開得正歡，長長的綠莖，潔白的花掰，露珠兒還戀戀不舍地呆在上面，閃爍著清晨的曦光。幽潭對岸，那一簇簇的重瓣棣棠花開得正濃，放眼望去一片金黃。當然，還有紫色的鼠尾草花也不甘示弱，悄悄地點綴著幽湖的草木花色。一些昆蟲飛了過來，有黑色的草蠅，金色的蜜蜂，紅色的甲殼蟲，忙碌地汲取著花朵中的蜜汁。也就是在這些葳蕤的草木中，我突然發現了一株曼珠沙華正燦爛地開放。和在遇佛寺見到的那只曼珠沙華幽雅而溫婉不同，這株曼珠沙華紅得熱烈而奔放，恣意而張揚。如果說我在遇佛寺遇到的曼珠沙華入畫在靜寂的淡墨山水畫面中，幽潭邊坡上的這株曼珠沙華則置身在喧囂的油畫中，而幽潭中那些安靜的浮萍則是佛祖派出的觀畫使者——在幽潭的水面上端坐，聽遠處松濤陣陣，仰天上風輕云淡，看四處草綠花紅，賞幽潭自得悠然。

后來我才知道，曼珠沙華葉子總是在秋天花謝后才出現在梢頭，就像美麗的少女用一生仰望著曼珠沙華的開放時刻，卻永遠沒有機會看到，才被人稱之為遺憾花。釋妙穩師父說曼珠沙華亦叫彼岸花并無差錯。當我們看到曼珠沙華時，必然會被她的熱烈所吸引，會被她的芬芳所陶醉，更會參透人世間的遺憾不過是最美麗呈現的道理，從而解脫紅塵俗世間的一切煩惱，成為大自在者。

我俯下身來，執手機為這株曼珠沙華拍照。我希望把這株曼珠沙華和幽潭岸邊的落羽杉拍進同一幅畫面，讓美麗的落羽杉成為曼珠沙華風雨的庇護；希望把這株曼珠沙華和幽潭邊那片茂盛的蘆竹拍進同一幅畫面，讓翠綠的蘆竹和紅色的曼珠沙華媲美；還希望把這株曼珠沙華和幽潭邊的酢醬草拍進同一幅畫面，讓這些孱弱的酢醬草陪伴著曼珠沙華度過一段美麗的時光。當然，我最希望的是把這株曼珠沙華和自幽潭為起點向四周蔓延開來的森林拍進同一幅畫面，把黃海森林公園的落葉染紅，讓每一個來到黃海森林公園的游客驚艷。

穿過鏡頭，我看到一只金色的錦鯉從幽潭深處游了過來，晃動著兩只明亮的眼睛；浮萍的邊緣，兩只年輕的鴛鴦從水面下冒了出來，相依相偎地向遠處游去……

在條子泥濕地入畫

天地間出奇地寧靜。停泊在遠處海面上的漁船隨波浪不停地搖曳，側耳靜聽時，那細細的海浪聲絲絲縷縷地飄來，又絲絲縷縷地飄去，若隱若現氤氳了整座條子泥濕地的海灘。陽光斜斜地照射過來，照射在海灘上那些凸凹不平的條子泥上，反射出粼粼的光芒，如一汪汪的海水波動。大米草已經成熟了，頭頂著黃黃的果穗，伴隨著遠處吹來的微風輕搖身軀，如一群妖冶的舞女，在條子泥濕地這個大舞臺上旁若無人地開始了盛妝演出……

條子泥濕地位于江蘇省東臺市弶港鎮東北角，擁有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潮間帶濕地（300萬公頃），是中國黃（渤）海候鳥棲息地核心區。原始和典型的淤泥質灘涂，自然植被保持著自然演替狀態，生物多樣性豐富，是各種海洋生物的自然產卵場、繁殖場、索餌場和鳥類棲息地。有遷徙鳥類、候鳥類、留鳥類400多種，其中以勺嘴鷸、黑臉琵鷺、黃嘴白鷺、紅腹濱鷸為代表的極危物種、瀕危物種、易危物種、近危物種17個種類列入了IUCN物種紅色名錄。

每一位來到條子泥濕地的游客都會用“如詩如畫”來贊美她。此時的我，和參加首屆全國自然文學筆會的作家們站在條子泥濕地的堤岸上遠眺大海，成為了條子泥濕地這幅美麗畫卷中的一道美麗的風景。帶隊的作家林四海，在東臺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工作，既有著豐富的海洋生活經驗，心中更充滿了浪漫情懷，他指著堤岸兩邊的大海和稻田，用詩情畫意的語言告訴我們說：“滄海和桑田，一堤之隔！”

確實如斯。你看，在堤岸的外側，是一道保護堤岸的槐樹林，溫暖的秋風吹來竟然催開了一樹樹的槐花，散發出春天的芳菲，在這個初秋的季節里竟然帶來了一絲絲的融融春意。目光穿過這些盛開的槐花，可以看到萬畝的良田稻花飄香，一群群的白鷺鷥飛來，若一朵朵盛開的云飄逸在稻田的上空。赤足走在堤岸內松軟的灘涂上，腳下的海洋生物毫不陌生地涌了過來，調皮的跳跳魚總是突然從洞穴中跳出來，俏皮地擺動著尾巴，還沒有待人們反應過來，又如精靈般快速移動，須臾間便不見了蹤影；幾只螃蟹在戰斗在一團，各自揮舞著紅紅的鉗子，張牙舞爪的樣子非常兇狠，揚起了一團團的泥巴。一群褐色的海鳥從遠處飛了過來，遮了陽光的照射，在我們頭頂盤旋。還沒有待大家明白過來，耳邊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啼鳴，如是沖鋒的號角，眾鳥一齊俯沖下來，落在了條子泥的灘涂上。她們時而伸出尖尖的嘴喙，啄擊著灘涂上的生物；時而快速地跳躍，扒開蓄積的泥團，驅趕著魚蟹從洞中爬出來，讓她們大快朵頤。

自然界總是有著非常美妙的邏輯，如同條子泥濕地灘涂上的這些生靈，皆是大自然最為完美的一鏈。當然，還有條子泥濕地，一個鬼斧神工的杰作，在滄海桑田的變化中，承擔了孕育生命的職責，演繹了一場場精彩的生命樂章。

海水不知不覺地溢了過來，溫柔地包圍了灘涂上欣賞生命的我們。剛剛那些在灘涂上忙碌的生命隨著海水的涌起都不見了蹤影。細細的海魚在混濁的海水中穿梭，盡管目光不能觸及，卻能感受到他們靈動的存在，猶如日光下潭水的幽魚往來倏忽，時不時地碰撞著人們的腳踝，引來了大家的一陣陣驚呼。一群海鷗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了過來，開始向海水中俯沖，叨出一條條小魚，又如閃電般飛起。整個俯沖的動作一氣呵成，非常華麗，讓人看得目瞪口呆。站在堤岸上的林四海先生非常著急地呼喊著大家快快上岸，說這是漲潮的先兆。聽了林四海的話，大家趕緊向岸上跑，海水也跟著大家的腳步涌上來，沒有多長時間，溫柔的海水就變得兇狠起來，拍打著鋼筋混凝土的護堤壩，發出了轟隆隆的響聲。

當我們站在堤岸上驚魂未定的時候，幾只白鷺鷥從堤岸外的稻田里飛了過來，已經在隨著海浪起伏不定的大米草梢頭翩翩起舞了……

女貞樹葳蕤畫方東

在我的眼中，女貞樹是一種非常神秘的樹。無論是走進首都北京，或是羊城廣州，無論是在川府成都還是在天堂杭州，女貞樹總是用默默無聞的行道樹姿態陪伴著你旅行的腳步。在春夏秋冬四季的更迭中，從不見女貞樹的落葉飄零，在風雨如晦的時光里女貞樹依然是郁郁蔥蔥。女貞樹的花朵狀如米粒，卻能在秋風吹來時描一幅落英繽紛的圖畫；女貞樹的果實由黑變紅，在漫長的秋季里慢慢地更替著顏色。細細打量女貞樹，其靜如處子的態度總會讓人浮想聯翩，一粒粒孱弱的花朵組成的女貞樹，為什么會有這么強的生命力呢？

汽車行駛在東臺市新街方東村萬畝苗木基地內的道路上，參加首屆全國自然文學筆會的作家們被路兩旁一叢叢美麗的女貞樹所傾倒，紛紛贊美女貞樹的美麗和端莊。美麗的導游小姐給大家講了女貞樹的故事，說是美麗大方的貞子姑娘因為思念戍邊的丈夫而去世，為丈夫留下了一株美麗的女貞樹。丈夫用這棵女貞樹的果實醫好了因傷心過度導致的渾身煩熱、頭暈目眩的疾病，讓人們從此了解到了女貞樹果實的藥用。作為新街鎮曾經的 “土著居民”，作家林四海告訴我們說，新街鎮在中國歷史上有著一段輝煌的歲月，清代狀元實業家張謇在這里帶領大家廢灶興墾、拓海墾殖，打造了供養人們生存的肥沃的良田。如今的新街鎮以盛產女貞樹而聞名，在農業農村部2018年公布的第三批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產品公告中，新街鎮苗木協會申請的“新街女貞”位列其中，成為了東臺市首個國字號農產品地理標志。

“女貞樹不僅是承載了夫妻恩愛的文化樹，還是我們當地老百姓的搖錢樹！”聽了林四海的演講，美麗的導游小姐非常高興地對我們說：“歡迎各位作家為新街鎮的女貞樹樹碑立傳，讓新街鎮女貞樹美名遠揚！”

確實是一種了不起的樹。女貞樹不僅因枝葉茂密、樹形整齊成為城市綠化常用的觀賞樹種，還可以成為用來綠化庭院的“家居”樹種。同時，由于女貞樹的果實呈現腎形或近腎形，被人們以形成意，稱之為補腎果。在中醫傳統文化中，女貞樹成熟的果實確實是一味中藥材，性涼味甘苦，佐以其他為伍，可以明目、烏發、補肝腎。中國著名的醫學家、藥物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有記載：“此木凌冬青翠，有貞守之操，故以女貞狀之”。同時還這樣介紹了女貞樹的藥性：“女貞木乃少陰之精，故冬不落葉，觀此，則其益腎之功，尤可推矣。”可見古人對女貞樹果實的藥性有極高的推崇。

道路兩旁的樹林漸漸地高大起來，把人們的視野遮蔽得嚴嚴實實，遮去了斜射的陽光。只見樹木翠綠，萬物蔥蘢，不見村野阡陌、炊煙裊裊。路傍的女貞樹下擺放著剛剛采摘下來的女貞樹的果實，那種若有若無的特殊香味兒順著車窗的縫隙飄逸進來，充溢了車廂。長長地呼入一口氣，頓感神清氣爽，心情為之怡然。當我輩滿腔熱情地賞讀這美麗的景色時，秋蟬卻領略到了寒風起的滋味，一聲接著一聲地鳴唱著，似乎不甘心退出夏天的舞臺而聲嘶力竭。順著秋蟬的聲音向車窗外望去，發現一行行的女貞樹已經成變成了綠色的海洋。我們乘坐的汽車則是這綠海中游弋的小船了，當一團團綠色的波浪迎面而來時，卻被前行的汽車碰撞成浪花，犁開了一條縫破浪而去。宋人楊萬里在《過松源晨炊漆公店》中有詩句云“正入萬山圈子里，一山放過一山攔”，此時此情，讀來頗感同身受：當汽車顛簸前行時，豈不正是越過一道綠色的浪頭又被一道綠色的浪而攔？人生的最高境界更是想象幸福。坐車行走在新街方東村萬畝苗木基地內，開花的女貞樹、豐碩的果實、綠色的海洋、起伏的波浪，還有農民豐收后幸福的笑容，這一切豈不是人間最為美麗的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