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
在當代文學作家群體中,劉震云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立足于日常生活之中描繪小人物的悲哀與無奈,更貼近社會真實的現(xiàn)狀。在他的筆下展示出了一個個鮮活人物形象,體現(xiàn)出巨大的人文關懷。毫無疑問,劉震云的作品有其鮮明的獨特性。
首先,劉震云的小說著眼于用最通俗、最樸實的語言描摹最平淡、最瑣碎的生活小事,于平淡之中見真意。他刻畫出最底層小人物的生存困境,由此引發(fā)人們的思考。在《一地雞毛》里,深刻地展現(xiàn)了雞毛蒜皮無小事這句話的真諦,主人公小林每天面對的全都是生活中的瑣事,就像我們在生活中會遇見的一樣。就如買來的豆腐變餿了、保姆和妻子爭執(zhí)不下、為了節(jié)約水費偷水、為了妻子換單位去給領導送禮。但偏偏是這些小事,卻積攢成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生活帶來的重擔使年輕人都變了模樣,原先的宏圖壯志都已消失不見,被生活打磨成安于現(xiàn)狀的平凡。這就是底層人物的悲哀,不停迎合著生活襲來的種種問題,慢慢地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在苦海中不盡地掙扎,陷入接連不斷的浪潮中。
如果說《一地雞毛》展現(xiàn)了最真實的日常生活,那《單位》就是當代職場現(xiàn)狀的描摹。男小林在剛剛大學畢業(yè)時犯了職場最低級的錯誤,作風隨意、經(jīng)常遲到、和同事爭吵、得理不饒人。幾年后他才醒悟自己為之付出的慘痛代價,沒有升職、沒有加薪、沒能入黨、不能分房。男小林尖銳的棱角被復雜的職場打磨得一干二凈。為了擺脫頻繁發(fā)生爭執(zhí)的鄰居,為了給妻子和女兒一個更好的生活條件,為了不再受這種生活的煎熬。男小林開始端正態(tài)度想往上爬,他由最散漫轉變成了辦公室里最勤快的一個。
這些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依托于真實的生活,描寫生活中一些瑣屑的小事,但是卻能以小見大地發(fā)現(xiàn)底層社會所揭露的本質(zhì)現(xiàn)象,竭力挖掘由于社會變革和社會轉型而導致的深層次的社會意蘊。劉震云在作品中敘述的并不是遙不可及的故事,而是我們生活中的真實經(jīng)歷,在我們身邊會有千千萬萬個小林被雞毛瑣事壓迫得喘不過氣。他們的精神世界已經(jīng)悄然變化,由充實過渡為空虛,由樂觀轉化為消極。生活所帶來的嚴峻性逐漸滲透到小林的生存空間,在面對現(xiàn)實與自我的選擇中不得不徹底將自我意識摒棄。
劉震云習慣用以一種冷漠、憂憤的態(tài)度還原生活的本來面目。從描寫看似荒謬無理的事件中,展示人們所面臨的精神困境,有極強的諷刺意味。《手機》展現(xiàn)了家庭的矛盾、文化階層的墮落還有謊話連篇的世界。嚴守一作為高級知識分子,卻和三個女人糾纏不清,明明接受過正規(guī)的學校教育,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淪墮落。雖然作為節(jié)目主持人,說真話的次數(shù)卻是越來越少,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掩飾生活中的漏洞。只有在見到奶奶時,把心里的話吐露干凈,奶奶死后滿腔的真話就無處訴說,心靈的寄托也無處安放。
《我不是潘金蓮》是一部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刻畫了一個名為李雪蓮女子的困境。為了分房像丈夫提出假離婚的主意,沒想到成了真離婚。這就陷入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樣的困境,她想澄清這個事件,但是被丈夫稱作“潘金蓮”。把現(xiàn)代的一個婦女和古代的潘金蓮聯(lián)系起來,看似荒謬,卻貫穿這部小說的始終。李雪蓮執(zhí)拗的性格開始堅持洗脫自己“潘金蓮”的稱號,想通過法律,來解決目前的困境、還自己一個公道。但是找哪個官員,無論是諸清廉、荀正義還是王公道問題都遲遲得不到解決。所以她只能選擇層層往上走,一級級告狀,尤其是在作品中描述,到后來每年“兩會”時她所在的省市縣都要上演圍追堵截的一幕,有無法言說的諷刺意味。
嚴守一作為知名人物,已經(jīng)擁有了身份和地位,但是卻陷入到了精神的迷茫和痛苦中。李雪蓮看上去像是強勢的一方,實則為弱勢群體的無奈之舉。他們都活在迷茫和痛苦里找不到真正的出路,將他們束縛在精神深淵無法自拔的,是潛在的社會輿論和傳統(tǒng)道德的擠壓。想要擺脫自己的精神困境就只能尋找合適的發(fā)泄口、在生存困境中堅持不懈地探求。
劉震云的作品中把權力推崇到了一個至高的地位,人們都為了追權逐利而奮不顧身,人性也隨之被消磨殆盡。哪怕之前鬧得有多不愉快,在面對權力可以帶來的切身利益的時候,總能放下身段主動去迎合。老孫如此,小毛亦是如此。《單位》里老張因為運氣當上了副局長,然后權力就讓他享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權力如同一道鴻溝把底層和高層嚴格地劃分開來,身為副局的老張可以分到好梨、上下班專車接送、擁有獨立的帶沙發(fā)的大辦公室、搬到五室一廳的新家里。而與之對應的男小林卻分得一堆爛梨、乘公車上下班、在辦公室里忍受同事的兩面夾擊、一家老小擠在合租屋里和鄰居矛盾不斷。權力在人們的身邊散發(fā)出誘人的魔力,所以大家都對權力無比渴望。小小的辦公室里引發(fā)權力的追逐之戰(zhàn)。當面一套背面一套被顯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老孫就算心里罵死了老張,但因為老張的副局地位,在明面上依舊是奉承著,絲毫不敢怠慢。
《單位》展現(xiàn)的是底層和高層之間因權力而產(chǎn)生的差異,《官場》則更加全面的表明了對權力的追逐,將其上升到一個特殊的高度。金全禮即將高升為副專員的消息透漏出去后,一向和他不對卯的毛縣長竟巴巴的貼上來,原因可想而知是為了金全禮走后空缺下來的書記之位。金全禮受到徐年華的暗示,為了當上專員,和吳老搞好關系,為他送上喜歡吃的活魚,但是在吳老過世后對吳老老伴終有一絲不耐。小說中特意刻畫了吳老這一有特殊習慣的官員,在吳老剛當上專員的時候,各縣市都了解他愛吃活魚的癖好,每次去視察都會送桶裝的活魚,但是隨著吳老年齡增大,即將退去二線,人情也就薄了,很少有人給他送活魚,只好自己去買。這些例子都體現(xiàn)著權力帶來的無窮魔力,有權在手,生活中一般的煩惱都消失了,會有人替你仔細打算。在小說的最后提到老叢即將退休,他自己也知道離開位子后就和普通的老百姓無異,所以帶著無限的不舍。這充分體現(xiàn)了權力帶給人以無限的留念。
《塔鋪》像我們展示了特殊時期的青年生活,他們各懷夢想,為自己而戰(zhàn),帶來感人的力量。《塔鋪》并不以敘述權力為主,但是其中也穿插了權力帶來的影響。就因為當過兵,哪怕在部隊只是做一些打雜的工作,“我”就能獲得班長的職位;就因為是班長,所以輕而易舉得到墻角的床位。李愛蓮為了給她父親治病,放棄了抗爭選擇割舍前途和愛情,與暴發(fā)戶呂奇結婚。當看見李愛蓮穿著“大紅的襯衣,綠的確良褲子”,“我”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不可言說的變化……這其中包含了對金錢帶來利益的無奈之情,還有商品經(jīng)濟將要在農(nóng)村發(fā)展的體現(xiàn)。
還有一點就是,劉震云小說中對主人公命運的連續(xù)性書寫。在《官場》里的男小林和《一地雞毛》里的小林,同為小林,他們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呢?小林應該是男小林在搬家之后生活的延續(xù)。在《一地雞毛》里也提到了小林單位老張,更是證明了他們是一個人。所以就算底層人物當前的困境解決了,還是會有別的問題接踵而至。生活中充滿了瑣碎的小事,總是需要我們不停的負重前行。
劉震云的小說極具特色,他用樸實的語言展現(xiàn)出生活的現(xiàn)狀。但正是因為描寫太過貼近生活,使讀者不寒而栗。劉震云在作品中揭露的是黑暗、復雜的一面,有一種強烈的批判精神和悲觀的情緒貫穿全文,從他的作品里很難看出光明的意味。在閱讀了《官場》、《單位》等系列小說之后,不免會對將來的職業(yè)生涯感到畏懼。這種真實化的職場生活描寫磨滅了人的本性,使鮮活的靈魂變成一個麻木機械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