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花花

李書華

順德耐火材料廠位于古村東邊，是改革開放后新辦起的村辦企業，是古村明星企業之一。盡管起點遲，可僅用了二十多年時間就把它打造成了村里的龍頭企業，同時也為古村的發展起到了關鍵性作用。耐火廠領導為了讓廠子走得更遠，正謀劃著向新的目標轉型。

花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居住在寺巷里的一個古老四合院里，生長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父母一共生育了四個孩子，她是唯一的一個女孩，也是最小的孩子，但從小沒有獲得過父母的疼愛，不受家人待見。哥哥們不穿的衣服，娘縫縫補補給她穿，哥哥們玩膩的玻璃球、鐵圈、皮牛，她也只能偷偷地拿來玩?；ɑ◤膩頉]有像別的女孩那樣，穿漂亮衣服，扎紅頭繩、背新書包，母親也從來沒有像別的娘那樣給她縫女孩子喜歡玩的毽子或準備跳的皮筋之類的東西。正長身體的她，卻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用她的話說：“我上輩子一定是造業了，這輩子才有這樣的親爹娘?！彼裕赡旰蟮幕ɑǎ聿谋韧g人矮小瘦弱許多，只有一米五六的個子，不上一百斤的體重。

花花娘掛嘴邊的話：“上輩子我也許沒有做好事，這輩子才生出你這么丑的丫頭來?！逼鋵崳ɑㄩL相挺耐看的，端正的五官，小巧的鼻子，烏黑的頭發，一笑還有倆酒窩，大家都說她耐看，但在娘眼里就是丑丫頭。

花花爹對她也是不疼不愛的，更沒有耐心。當她在娘那里受了氣，想找爹安慰一下，但收獲的同樣是：“滾一邊去，養你能干嗎，遲早也是別人家的媳婦?！被ɑㄎ孟胨赖男亩加?，但也沒有辦法，誰讓自己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來，要怪就怪自己投胎時進錯了門。

所以，花花從小就性格倔強，養成了男孩性格，和同學對罵、打架，就算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認輸。

這股拗勁也表現在學習上，上學時花花門門功課都是優秀，每年六一兒童節、春節更是她表現的時刻，唱歌、舞蹈、小品樣樣一流，只有體育成績一般，這和她瘦弱的身體也有關。

學校的黑板報是輪著做的，每當輪到她做，總能讓人耳目一新，做得多彩多樣。她的作文也特別棒，四年級時的考試作文《記一次勞動》獲得了滿分。作文寫的是打掃教室的活動事跡，她層次分明，記敘合理，娓娓道來那次小組搞衛生的事，最后寫道：“這是一次有特別意義的活動呀?！崩蠋煻啻萎敺段脑诎嗌辖o同學閱讀。

平日里的語文作業也完成得非常好，造句別具一格，三年級時讓用“眼巴巴”造句，班里大部分同學寫著“眼巴巴——我們不能眼巴巴地看臺灣解放不了”或是“眼巴巴——我們是中國的紅小兵，不能眼巴巴任由國民黨占據臺灣”。只有花花的造句與眾不同，眼巴巴——我眼巴巴地看著課本就會寫錯字，以后一定要改正。

老師在課堂上講道：“這次造句作業，大家千律一篇，都是大話連連，只有花花同學的造句別具一格，不但寫的真實，還表達了今后的學習方向。大家以后要多動動腦筋，把學到的東西靈活運用在日常生活中?！?/p>

當花花獲得老師的贊揚之后，班里那些看不起她的調皮男生也不再欺負她了，再后來同學們和她做起了朋友，還有幾個成了她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所以每一次選班干部，她就理所當然地選上。

初中畢業時，她毫無懸念地考了全校第一，本以為可以和別的孩子一樣，讀高中，上大學，或者讀個師范學院……萬萬沒想到爹娘的決定是讓她回村動彈，理由是女孩子讀書沒有用，不如掙錢補貼家用。

“不用讀書了，回村動彈哇，你看隔壁你臭娘娘家閨女小麗，小學也沒有讀完，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她早回家動彈開了，還學會了織毛衣、做衣服、做鞋、做飯，街坊鄰居誰見誰夸，將來嫁人了也一定是好媳婦。女孩子再讀多少書也就是個那樣，將來結婚生子會過油鹽醬醋日子就行了?！?/p>

這是爹娘說的話，態度堅決沒有商量余地。為此，花花哭道：“我喜歡讀書呀，我是不是你們的親生閨女？哥哥他們比我都大，咋不去動彈補貼家用？”但無論她咋樣哭鬧，甚至絕食都不起作用，也打動不了他們。爹娘是鐵了心讓她回村動彈，供三哥哥繼續讀書，將來幫助哥哥們修家、娶妻光宗耀祖。

花花在沒有選擇余地的情況下，不情不愿地認了命，從此開始了她不一樣的人生。

進村委會報名后，花花被分配在村東面的順德耐火材料廠做了一名打耐火磚的普通職工。

那時候，打耐火磚還是人工打，前一天把矸粉攪拌成泥，第二天把攪拌好的矸粉泥用鐵鍬鏟到模具里，再用木頭做的錘子，打成型后取出。干這活兒一般是兩人一組，男職工力氣大，負責打磚，女職工負責往模具里鏟矸泥。剛開始時，由于自己個子小，鏟不了幾下，就累得汗流浹背、緩不過氣來，手上磨起了血泡，疼痛不已，無數次想打退堂鼓，但想想自己爹娘的態度，只好忍著疼繼續干活。

就這樣也常常被男師傅罵：“笨死了，你能不能快點啊？你看其他人，誰像你這樣又笨又慢啊?！眲e人不但不幫忙還偷偷地笑哩，花花的心在滴血，淚在眼里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暗地里哭過多少鼻子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有什么辦法哩，只有知難而上。花花咬牙堅持著，天生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做出一個樣子讓你們看看我沾不沾。

鏟著鏟著，花花就摸索出一個模具里用多少矸泥就正好；鏟著鏟著，花花就得心應手地在師傅剛準備好模具時及時鏟進矸泥。她鏟的矸泥正好是一個磚的分量，師傅啪啪一打完成一個初磚，又一擰鐵鉉，一個漂亮的磚就成型了。這時候，跟她一個組的師傅不再說她笨了，慢慢地師傅也有笑臉了，后來師傅開始夸她了，再后來發展到耐火廠領導過來看她鏟矸泥的技術并對她大贊：“花花腦子真靈光，你咋摸索出鏟矸泥這絕活來？不但節省了時間又減少了廢矸泥，一舉兩得啊?！?/p>

花花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領導又不無惋惜地說道：“這要是多讀點書，咱們廠就放不下這個妮子了，可惜了。”

就這樣在短時間內獲得了領導和職工的一致認可，這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從小聽到的全是爹娘對她的打擊，這也不好那也不對，連長相都是她的錯，在他們眼里花花一無是處。所以她特別需要被人認可來提升自己的自信心。

隨著工作的得心應手，她的思維也開始改變，心情也變得好起來了。她常常用一句話鼓勵著自己“是金子哪里都會發光”，讀不成書，也可以好好動彈，就像大自然里有參天大樹和小草，做不了大樹，咱就是當棵小草也可以綠化大地；讀不成書，當不了醫生、科學家、教師，咱就好好當個耐火廠工人也不錯，生活處處皆學問。

鑒于花花在耐火廠的突出表現，廠領導看到她是個勤奮好學、愛動腦子的好苗子，特意培養她進耐火廠管理層，恰逢廠里有個老會計要退休，領導就順理成章讓花花進入財務科，讓她學習財務知識和企業管理。

她先后參加了鎮、區、市級財務培訓班，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學習財務管理知識，沒多久就入門了。賬務工作一干就是許多年，從普通財務人員，一直干到財務總管，她做的賬，很少有失誤。

花花一直記得剛開始干財務時的一次差錯，那次進的原料和出的貨不對等，差了三萬多元，這可是一筆大款。要知道，那時候，一年的銷售量也就是幾十萬，這幾萬塊錢是順德耐火材料廠的命，還等著它給職工們發工資呀。

事情發生后，花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天憂心忡忡。爹娘見狀，便對她說：“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就敢答應人家當會計?！边@讓本來就煩惱不安的花花心里更加焦急，對于爹娘的不認可和打擊她的自信心早習慣了，但發生了這樣的事，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花花就進辦公室查賬，從第一筆進料單查起，一筆一筆地算，一筆一筆地對。中午連家也不回，飯也顧不得吃，餓了就吃一口自帶的玉米面餅子，渴了就喝一口白開水，困了就趴桌子上瞇一會兒，用了十多個小時終于對清楚了，原來是一家盂縣做礬石生意的給開錯了票。

耐火廠領導見狀心疼地對她說：“花花，都有單據，一定會對出來的，你也別太著急了?！?/p>

私下卻悄悄對其他管理人員說：“咱耐火廠缺乏的就是這種人才，要是都像花花這樣認真負責，那咱們廠一定會干得更好?！?/p>

就是憑著這股拗勁，花花再一次獲得了同事和耐火廠領導的認可。她成了那種干一行愛一行，做一事成一事的幸運人，但這是表面現象，而背后她所付出的汗水辛苦只有自己知道。“風光是給別人看的，只有苦、淚、難是自己背后承擔的”我覺得這句話非常符合花花。

就拿那次鏟矸泥來說，為了盡快達標，回家后，她把家里做飯灶火里用的煤泥的活兒承包了，一次又一次地實踐。當爹娘看到她，一會兒鏟一個廢盆里，一會兒又倒出來，還罵了花花，她爹甚至奪了她的鏟子，把她推到一邊去，他們根本不知道她在苦練鏟泥技術活兒。

所以，花花在很短的時間里做到準確無誤，正好鏟一個模具的矸泥也就不奇怪了。

現在連古村的書記也知道花花聰明能干，工作做得好，見面夸她是個人才，還多次想方設法讓她回村委會出任全村的總財務管都被耐火廠領導委婉謝絕了。

“不行呀，我這里好不容易有個負責的會計你想挖走？”

“你們再找個會計嘛。”

“還是你們村里再找個人哇。”

古村村委會干部和耐火廠領導對視一下會心大笑起來。

他們心知肚明，對她非常欣賞。后來花花被領導提升成為財務主管，也就理所當然了。

最近幾年，由于全球經濟衰退，尤其是作為實體經濟的耐火廠受到嚴重影響。由于好幾家客戶欠款不還，耐火廠領導把全部流動資金全投進去不說，為了耐火廠繼續經營下去，還在銀行貸了許多款。即便是這樣，耐火廠在苦苦撐了半年后，連職工工資也開不出了，耐火廠到了停產的邊緣。

為了耐火廠的前途，領導再三研究后決定：全廠的業務員主管等都外出要賬。結果都是乘興而去，掃興而回，倒是差旅費花了十幾萬元。把廠領導急得睡不著覺，吃不好飯，每天愁容滿面像霜打的葉子，沒精打采滿嘴起燎皰。

最近又出新招，招聘社會各界有經驗的能人，外出要賬。條件優惠，工資外加提成百分之十。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先后來了好幾名自稱跑了十多年業務的人來順德耐火材料廠應聘，廠領導又貸款十幾萬元讓這十幾名應聘員分頭要賬。三個月后，雄心勃勃的業務員又是灰頭土臉地回來了，都說：“他奶奶滴，欠錢客戶像咱大爺，趾高氣揚地不理人不說，還派人攆你走，無論你說盡好話也不行，你就是給人家跪下也不理咱?！?/p>

“還有好多家商家想出了在客戶公司門前拉起標語要賬的主意，反被帶到公安局談話去了，真嚇人?！边@下廠里更是亂了套，職工怨天尤人，有的罵爹罵娘，有的準備卷鋪蓋走人，耐火廠領導更像泄了氣的皮球，一籌莫展，掛嘴邊的話是：“這可咋整呀？”

正當順德耐火廠領導要賬無望，準備解散工人，關閉順德耐火材料廠時，廠財務總管花花來到廠長辦公室對領導說：“讓我去試試吧！”

領導抬頭看了花花好一會兒，帶著疑惑地問道：“你說什么？”花花輕輕柔柔但語言堅定地說：“我說，讓我去欠咱廠錢的客戶那里去試試吧！”老領導心里苦笑，暗想比你強百倍的業務員還要不回款哩。你沾？雖然你別的工作干得好，但要款這事，你可是地地道道的門外漢呀。

但還是耐著性子對花花說：“花花呀，雖然你多年來，工作做得很好，大家也認可你的能力，但這是外出要賬的苦差事啊，比你能的人多了還要不下，你能要了？咱還是別逞強了哇？”

為了說服花花，過了一會兒又說：“第一，你不懂這方面東西，怎么和人家要款？第二，你最不擅長和人交際，咋要？第三，你是路盲，出門就找不到方向，萬一有個好歹，咋交代？”

其實，這些理由，花花也想過，自己確實有短板，但是可以嘗試著突破呀，她的性格決定了，只要想做的事，就要憋著勁把它做好。

領導看花花還在堅持著，又想，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唄，大不了再白跑一趟。于是，又改口對花花說：“你想試試也行吧！但耐火廠現在真拿出不多余錢了，你想去只能自費，要是能要回賬來，給你工資加提成，要是要不回來，咱也只能是丑話說在前面了，這路費你也得自掏腰包?！被ɑc點頭沒有說話，走出領導辦公室。

回家后和她男人商量出去要賬一事，沒想到平日里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這次也是一百個不同意。同住一個村的爹娘也來勸道：“好好過光景哇，又不是過不下去，年輕時候折騰還有力氣，現在都四十出頭奔五十的人了，還瞎折騰個啥？”

“咋折騰了？順德廠那么多職工好幾個月了，都開不了工資，好多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孩子要讀書，老人要買藥，沒有錢怎么辦？”爹娘一聽不吭聲了。老公也不吭聲了。

花花也清楚自己四十多歲，馬上就到知天命的年紀了，想當年爹娘死活不讓成績優秀的自己讀書后，進順德耐火材料廠動彈時，有幸遇到本村轉業退伍軍人張所林。張所林是個見多識廣的優秀男孩，他貸款買了個載重大貨車，幫順德耐火材料廠運輸耐火磚送到全國各地的鋼鐵公司。所林爹娘生育了三男兩女，他也是最小的孩子，但所林爹娘正好和花花爹娘相反，不慣著兄弟姐妹們，讓他們自己的生活自己承擔，所林也和哥哥姐姐們一樣，起早貪黑地勤奮工作著。花花看在眼里，敬佩在心里，他們由熟悉到相互關心，后來發展到彼此愛慕，最后就順理成章地戀愛起來。

經過四年的戀愛后，水到渠成結了婚，生育了一兒一女。多年后，他們在市開發區買了近百平米的樓房，還擁有了私家車運輸車隊，花花即使不動彈，回家做全職婦女，他們家也是古村數一數二的富足家庭。所林也多次勸她回家歇歇哇，動彈了一輩了，不差她那幾千塊錢，但她和村里別的女人不一樣，有著自己的追求和信念，掛在她嘴邊的話是：“這世界男人能干的事，女人同樣也能干好。”

花花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所以結婚后沒有放棄自己熱愛的工作。反倒是爹娘嘴里那個鄰居家一百個好的閨女小麗，結婚后就做了個相夫教子的家庭婦女，也是生育了一兒一女。但十年后，她男人對她百般討嫌，嫌她不會掙錢，不會打扮，不會過日子，不會孝順公婆、不會教育子女，反正是百無一是的女人。所以兩人打鬧不斷，后來離婚就成順理成章的事了。古村人驚嘆不已，連連說看走了眼，小麗的爹娘也后悔了，連連說耽誤了閨女一生，早知道現在這樣，還不如讓閨女也讀幾年書哩。

倒是花花過得有滋有味，工作家庭兩不誤，擁有獨立的經濟，獨立的話語權。把一雙兒女培養成一流的高才生，學業有成，也找到了好工作。

她依然記得那時候，剛生下兩個寶貝坐起月子回廠工作時，兩邊跑得辛苦，又要給孩子喂奶，又得回廠工作，累得夠戧。爹娘和所林多次勸她放棄工作，回家安心帶孩子，但她不肯放棄心愛的工作。事實上，她早在工作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和樂趣。

花花常常想，人活一輩子，也就是幾十年時間，總得留下點什么哇？到走時也不枉來人世一趟。

當年爹娘生育三男一女后，爹娘費盡心血給三個哥哥攢錢，建窯洞，找媳婦，本來想像千千萬萬個農村人一樣，養兒防老，沒有想到的是，哥哥們的光景過得平平淡淡、緊緊巴巴的，他們自己都舍不得花一分，又惦念著給他們的孩子攢錢買房，過著一代重復一代的生活，實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錢給爹娘零花養老。

平日里老兩口買衣服、褲子、鞋，頭疼腦熱時買藥、住院，都是花花給他們拿錢。雖然花花小的時候，爹娘對她不好，出嫁時也沒有準備一份嫁妝，但花花卻一直把她當成爹娘唯一的孩子來孝敬，沒有像別的家庭一樣平攤養老金，或者是兒多出，閨女少出錢。后來，所林偶爾也會和花花開玩笑地說起這些事，兩人都是一笑了之。

這時候爹娘才心有愧疚地說：“都說養閨女是給別家養了，閨女大了就嫁人走了，養兒是防老，所以從小就虧待閨女，現在老了才知道生閨女比生兒好一百倍呀?！甭牭降锏恼J可，花花心里酸酸的，強忍著不讓淚往下滴，那種神奇的力量，化作一股暖流暖遍全身。

花花習慣了古村的山山水水。習慣了住在冬暖夏涼的古村窯洞，花花早把順德耐火廠當成自己的家來熱愛?，F在順德耐火廠到了生死關頭，花花想拼盡全力來挽救，就像挽救自己的家庭一樣來挽救自己熱愛的順德耐火材料廠。

所以，她費盡心力求得了廠領導的同意和老公孩子的支持理解?；ɑㄗ鍪孪騺砉麛鄾Q策，但她又不打無準備之戰。花花先用了近兩個星期的時間把新舊客戶的生活、家庭、愛好、經營狀況了解了個透才出差走。

其實，此時的花花心里也七上八下，心里沒有底，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所林也不無擔心地說：“要不，咱不用去了，看要不回來，讓人笑話。

所林這樣說，也有他的道理，他深深地愛著花花，媳婦就是他的心頭肉。一是怕一個女人家出門在外有什么閃失，以前出遠門，都是所林辦住店手續，找飯店吃飯結賬，花花是從來不操心的。現在讓她一個人出遠門，真的不放心呀；再一個是他的心事，怕要不回款讓古村人笑話，把這么多年的榮譽毀于一旦；最主要的還是怕花花走野心了，拋棄了他和孩子們……

“放心哇，這輩俺就喜歡你，俺對別人也不感興趣，就和你過一輩子了。”花花放下這話后就出門走了。

先是坐公交車到北站，而后坐火車到河南終點站后，又打車找到客戶公司?；ɑ▽W著兒女教給她的方法，用手機導航找到廠最大的客戶河南某鋼鐵公司。

下午五點下車后沒有顧上住店，一個人直奔客戶公司。公司院里停著一溜的高級小轎車，而董事長的辦公室設在一棟24層電梯大樓里，這讓花花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左看看右瞧瞧，左摸一下右摸一下能照到人影的高級裝飾墻地，暗想，這么高級的辦公樓得花多少百萬錢建呀，還有那么多高級車，隨便一輛就是幾十萬呀，但為什么就不能把欠客戶的貨款給給人家哩？

當她歷經千辛萬苦走進董事長辦公室時，還好董事長正一個人辦公呢。花花思緒萬千，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暗暗告訴自己，人和人是平等的，他欠咱錢就該還錢才對。

花花按下跳動的心臟，稍微站立一會兒讓自己平復一下心情，就自我介紹：“我是陽泉市順德耐火材料廠的謝花花，耐火廠領導派我來和貴公司結算我單位的耐火磚余款?！辈坏热思医釉挘ɑňo接著告訴對方，“現在我們廠流動資金都給貴公司上貨后壓了，所以停了半年產，廠里職工的工資也開不起，機器也沒有錢維修，稅款也交不了，好多職工都沒有飯吃了?！弊詈?，她誠懇地請董事長歸還她們廠里的貨款。

董事長慢慢地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眼也不睜地說：“現在大家都不好過，我們的款也在客戶那里壓著，拿什么還你們的款，暫時還沒有錢還你們廠的，你們的情況我也很同情，但本人是愛莫能助??！”說完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又對花花說：“現在經濟衰退，次貸款搞得我們公司也一樣沒有錢啊，一旦有錢就先歸還你們廠的款好嗎？請吧！你先回家！等一有消息我就先通知你！”

“哦！那就先謝謝董事長了。”說完，花花起身自顧自倒了一杯水送到董事長手里，正當董事長愣著，花花轉身把眼光停在董事長辦公桌上的玻璃板下的照片，驚奇地說：“哎呀，這是誰家的孩子，一看就是個聰明又帥氣又陽光的男孩兒，將來一定有作為?！?/p>

“那是我兒子！”

“真的嗎？”

花花打量了董事長一會兒：“眉眼真像您啊！剛才我怎么沒有看清楚呢？”

這時董事長也不再傲慢，認真地打量起了花花，不由得怔了怔，眼前的花花雖然風塵仆仆，穿著打扮也極普通，個子偏矮，雖四十出頭不年輕了，但還是俺不住那素面朝天天生麗質，加上剛才贊賞兒子的話，心里對花花有了幾分好感。不僅不傲慢反而起身給花花倒了一杯水送到她手里問：“貴姓？”“免貴姓謝，大家叫我花花，您也可以喊我花花?！?/p>

花花把手伸給董事長：“謝謝您多年對我們廠的幫助和支持，咱們一直是合作愉快的！我們廠領導經常提起您，說您人長得帥，公司做得好，信用度強，是非常值得尊重的董事長！”“嘿嘿！”花花幾句話說得董事長不知該如何說好……

花花乘機說：“您先忙。我還沒有辦住店的事呢！”沒有等董事長回答，她就自顧自走出董事長豪華辦公室找落腳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花花早早就在大廳里等著了，一看到孫董進來，花花起身跟他進到電梯里，而后進到24 層辦公室里，對他只是笑笑什么也沒有說，拿起辦公室的掃帚就打掃開衛生了，先掃地，又擦辦公桌灰塵，還拖地，好似孫董的秘書。孫董阻擋了多次也不起作用，只好聽之任之。

更讓孫董想不到的是，此時的花花不再提要款的事，好似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來了。更讓孫董沒有想到的是，自從花花來公司后，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條，好多文件花花還幫助自己打印出來，比自己的助理還勤快哩。

孫董剛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人長得確實是高高大大挺帥的，由于長年應酬喝酒，體型微胖。但他辦事一貫簡潔，作風正派。工作更是深得上司的賞識和公司職工的愛戴，上級領導更是把孫董的鋼鐵公司當作明星公司向上級和別的公司推廣。

花花陪孫董上班兩個星期了，其中，有好幾次所林來電話問她。

“要款事如何了？”

“快了?！?/p>

就掛斷電話了，后來所林又打來時，花花就干脆不接，孫董趁機勸花花先回家等款，她笑笑說：“沒有事，孫董您先忙吧！”

在這十幾天中，花花當他的生活幫手又當著孫董不掛職的助理?？蛻魜砹?，花花也跟著孫董陪客人吃飯，董事長和客戶下車間，花花也一定跟著去，還經常和剛認識的職工結伴一起去食堂幫孫董打飯。私下里孫董員工找樂子說：“花花是送上門的小蜜，董事長真有艷福呀！”花花也不惱，只是笑笑什么話也不說也不解釋。

由于花花勤奮又愛動腦筋，在耐火廠的這幾年又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業務水平，有幾次談業務，花花還幫孫董從公司利益出發和客戶談成幾筆不小的生意，不知情的客戶夸花花能干，孫董會用人才、有眼光，孫董只是笑笑。

每個星期六，公司都會舉行例會，學習、唱歌、舞會，跳舞的人有客戶，有公司領導，還有職工家屬，幾百人參加。音響、伴奏、燈光應有盡有，舞會的氣氛熱烈高漲，花花在學校就是文藝骨干，唱歌跳舞是花花的強項，要款的這兩星期，她都會參加孫董公司舉行的例會，上次她看到孫董和同事在舞廳桌子邊上坐著抽煙、喝茶、聊天，聊到開心處，還哈哈大笑，音響一響，她就大方地邀請孫董共舞，董事長也不好推辭，別的領導更是起哄，把他推起來和花花跳舞，花花舞步嫻熟、優雅、大方，有時又輕輕一笑，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們身上，花花和董事長的男女合唱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人們又竊竊私語：“孫董真有福氣，竟然有送上門的漂亮情人?！?/p>

花花來孫董公司近一個月了，天天陪孫董上下班，和孫董雙雙對對形影不離，大家都認為他們是情人關系了。世上最讓人感興趣的大概就是男女關系了吧。孫董和夫人感情非常好，夫人對孫董也非常信任，無論他出差多久，或者有公司、朋友飯局，不管多晚回家都不會過問，反而看到他喝多后，心疼地給孫董倒糖水、茶水醒酒……

但最近聽到職工的閑言碎語也半信半疑了。孫董夫人比花花大兩歲，由于家庭條件富足，一米六五的個子，體重就有165斤左右，很顯富態。但是，她家庭工作兩不誤的操勞過度，人到中年就患上了高血壓、高血糖等很多種疾病，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許多，她已經病休在家好多年了，不但少出門，也很少參加社交活動。

他們兒子已經上高三了，一米八的個子，打籃球、跑步樣樣優秀，成績也出奇地好，馬上就高考了，兒子的目標是非清華和北大不上。就是前面花花夸得那個帥氣陽光男孩，他是孫董和夫人唯一的孩子，他們視他是掌上明珠，對他的希望也極大。

花花在孫董辦公室見孫董兒子后還去了幾次孫董家里，對孫董夫人說：“姐，你真有命啊，孫董很有魅力！愛家，愛孩子。是我很喜歡的偶像呀！”當時聽了花花的話，夫人自己還很受用，開心不已，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是真的？夫人害怕地不敢再想下去。

一天晚上，看到董事長回家吃飯，飯后夫人乘機問孫董：

“你怎么老讓花花陪你呀？”

“我哪里讓她陪我了，沒有的事，是她不走?！?/p>

“你是否真像職工們說的和人家有什么關系了？”

“瞎說啥了，疑神疑鬼，連你也不信我了？”

“那你為什么不給花花結了款，讓人家走呢？”

“……”

夫人不聽孫董再說：“趕明兒，趕緊給那個女人錢，讓她走人，要不就我和兒子走，你看著辦?！?/p>

夫人說完話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這晚，孫董失眠了，左思右想，實在拿不出辦法，想想挺憋屈的，自己壓著款是為了擴建公司，上級單拿公司做榜樣，可他們哪知道最近公司流動資金緊缺，無法運轉了。可現在……

后院起火了，如果真讓這個女人纏下去，不出事才怪呢。自己最愛的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知道爸爸媽媽鬧意見，萬一兒子也不理解自己，以為真和那女人有什么，不影響高考發揮才怪。如果因為自己影響了兒子的前途，自己不就成了家庭的罪人了？到時真落個妻離子散……后果不堪設想。

當天就把鋼鐵公司壓著順德耐火材料廠的兩百萬貨款給了花花，說道：“我算服你了，趕緊拿錢離開我們公司吧?！?/p>

花花道謝之后，轉身離開。趕緊打電話告訴廠領導：“兩百萬的貨款已經拿到了，晚上11點的車，明天一早就到盂縣北站了！”

緊接著又給所林打電話，電話撥通后：“你還知道給家里打個電話呀，你知道這幾天我有多擔心你嗎？”

所林在電話里埋怨不斷，花花知道所林的擔心是因為愛自己，于是，輕輕地說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睔獾盟郑骸澳恪?/p>

“好了明天就回去了啊。”花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好久沒有這樣輕松了，心想回家真好。

七點整，火車準時停在北站，花花走出車站時，順德耐火廠領導早帶領一行人在那里等著了?；ɑㄒ蛔叱鲕囌?，廠領導就向她招手。

花花短時間內給廠討回外欠貨款數百萬元，一下子成為古村的新聞，也成了左村右鄰的特大新聞，大家都把她當成了不起的能人，有好幾家企業也想邀請她幫忙要貨款，都被她委婉謝絕。她知道其中的辛苦和承受力是一般人無法承受的，自己也是咬著牙硬堅持下來的。

爹娘已改變了重男輕女的老觀念，老了才左一個妮子，右一個閨女花花地喊。盡管花花心里還會偶爾想到小時候的事，但看到走路都顫顫巍巍的爹娘，她心里早就釋懷了，反而感覺到現在有爹娘妮子花兒地喊著自己很溫暖。

要回款后，耐火廠領導商量如何用這筆款，有的說：“先購進礬石、剛玉、鎂砂等原料，恢復生產?！被ɑ▍s力排眾議，建議先給職工們發放了欠的工資后再談其他事。

耐火廠領導聽取了花花的建議，錢發放到工人手里后，好多準備卷鋪蓋走的職工卻一反常態，表示要繼續留廠動彈呀。其中，喊得最厲害的職工更是不好意思地說：“還是在順德耐火材料廠動彈哇，不用背井離鄉外面跑了，自己也不年輕了，在熟悉的環境里和熟悉的職工在一起動彈真好?！贝蠹衣牶髸牡匦α耍f出了大家的心里話。

不久后，耐火廠老領導身體出現了問題，頭疼頭暈，全身沒有力氣需住院治療，他向古村村委提出退休回家養病，村干部再三考慮后批準他的要求。

兵不能沒有將，廠不能沒有領導，民主選舉順德耐火材料廠廠長時，花花全票通過，職工們一致高喊：“我們信任你！”

古村村委會干部也對花花說：“花花，好好帶領大家干哇，大家都信任你啊，你的思想超前膽大又有創意，相信你能帶領咱順德耐火材料廠走得更遠?！?/p>

住院的耐火廠老領導也語重心長對她說：“花花，你是我看著一步一個腳印走來的，每一次轉變，你都會很快適應新工作，并且都做得很好，相信這次你也能帶領大家一起推動耐火廠順利轉型，好好干哇，花花！”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古村需要你這樣的人，耐火廠需要你，大家更需要你這個帶頭羊?！?/p>

回家后，所林還是心事重重，怕花花干不好?！澳隳苄袉幔俊?/p>

“你說哩，大家都信任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要不你試試哇，家里事你就甭操心了有我了。”

本來心里還忐忑不安的花花聽后，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可擺在面前的攤子，機器破舊不堪，職工有待重新安排，更重要的是原料受環境影響，鋁礬土資源枯萎，耐火材料大幅度漲價。

順德耐火材料廠的出路在哪里？

做精產品，整合資源，必須把山西總裁班學到的知識應用到廠子運轉上，花花苦思冥想著今后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