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杰
“云雀叫了一整天”是時間的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是骨子里的慢。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是錐心的慢。
木心的《從前慢》,是一種隨意精致的慢,是慢到人心疼的慢,是要帶你穿越到過去的那種慢。
是的,曾經的鄉村,每一棵草似乎都能牽扯出細細的陽光,陽光織成的大被軟軟地鋪在小路上。村里的青年和姑娘、大爺和大媽、爺爺和奶奶們全都走在綿軟的小路上,那里通往集鎮。或提了雞蛋,或趕了豬崽兒,或空了手去,不買,也不賣,純粹閑逛。他們如一尾魚,游進一條人頭攢動的擁擠小河溝,瞬間淹沒于流水之中。
那時村里人多,莊稼少,一到農閑就沒事干,除了趕集,幾乎沒其他娛樂。集鎮不長,兩排青瓦房夾成一條巷子就成市。從一頭擠到另一頭,用不了十分鐘,但趕集人卻能趕出精彩來。小伙子看上了哪位姑娘,就會圍著姑娘打轉。兩個婆婆聚在一起,就只談兒媳婦。幾個老爺們拼在一堆,就開對方玩笑。更多人是瞎聊。時間多得很,聊著聊著扯遠了,過會兒又有人再拉回來。
趕集人不看時間,他們看太陽。太陽不落西,他們不回家。回家干啥?一家人干瞪眼。上街竄下街,拉人喝杯茶算是奢侈的。說干話,說得白沫子翻天仍不休,就是沒人說離開。那年月,大伙兒有大把時間供揮霍。
從前慢,從前很慢。沒電話,拍電報又貴。不趕急,就寫信。寫信好,寫信后就剩下等待,只要有等待就有盼頭。走幾里地去投遞,郵車也慢,慢如蝸牛,你無法催,因為不知找誰催。信投出去了,什么時候到達,什么時候回信,那由不得你,唯一只有等,耐心等?!暗取边@個字,在那時使用頻率最高。
寫信算雅事,寫信代表有文化。有文化,就可驕傲地代人寫信。代人寫信也是一件趣事,口述人早早把要說的話打好腹稿,端坐人前,一句一句說與代寫信人聽,仿佛代寫人就是他的父母、親戚、朋友、兒女等。代寫信人正襟危坐,把自己當成蒲松齡,專門來收聽故事的,來收聽人傾訴的,來傳達小伙與姑娘愛情的,聽著聽著,寫信人都進故事了,窺秘密了,思緒走遠了,等人一停頓,便一氣呵成,把代信人的意思全部訴諸筆端。
我也曾在一盞15瓦昏黃燈泡下,一張張鋪開過信紙,一次次旋開過筆筒,一點點蘸上過藍黑墨水,一個字一個字地給遠方寫信,也寫過沒有收件人地址的信。那些信有長有短,就如日子一樣,沒個準。也有寫壞了的,涂改得面目全非的,也有撕了重來的。真好,信可以撕了重來,而有些事卻不能。陳慧琳歌里“燒掉日記重新來過”的滋味,我也曾深陷其中過。
歲月一慢,行走也慢。在鄉村,人多,路也多,路還窄,走不了車,也沒車可走。出入皆步行,步行好,空氣好,熟人多,遇上了,擺擺龍門陣,或坐下來下盤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那感覺,任誰都能體味到。去一趟縣城不易,得步行十多里,去鎮上趕班車,步行時如果運氣好,能在路上遇到拖拉機搭一程?;蛴龌鹑?,拉貨的那種,搭個人沒問題,只要搭上這種車就算洋盤了。趕班車人也多,擠呀擠,買票擠,上車擠,搶座擠,站位如插筍,人挨人,沒縫隙,若死去的沙丁魚,不呼吸,在山路搖晃三個小時方能到縣城。閑逛兩小時,買完所需,得趕緊去買返程票,然后又擠座?;氐洁l下全身絕對散架,一覺睡到自然醒。那日子充實得比筑水庫的堤岸都緊。
那時,清風慢,落葉慢,溪流慢,路途慢,光影慢,夢里慢,思緒慢,歲月慢,連回憶都慢。
那時,夜里慢,月色慢,流星慢,日光慢,午后慢,炊煙慢,生活慢,慵懶慢,連歡笑都慢。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逝去了,回頭才發現其珍貴。
比如說梵高的《向日葵》,比如說木心的《從前慢》,比如說以前的那些如陽光一樣緩慢走動的所有日子。
(選自《上觀新聞》)
【賞析】
不要被世俗的生活迷亂雙眼,好好把握住內心深處的感動,珍惜身邊的一切。不要著急大步奔跑,也許奔跑很酷,但靜下心來,放緩腳步,感受一下蟲鳴鳥啼、炊煙裊裊、落日光影的慢生活,你會發現另外一種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