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生活里的詩意

山東省濟南市濟鋼高級中學／馬睿

我與他對坐古木桌前，見他打開茶葉盒的蓋子，用布滿青筋的手輕拈一撮茶葉，撒入壺口已有殘缺的茶壺。干癟微卷的葉與滾燙的沸水糾纏，搖曳著伸展開來，頃刻間染綠半壺凈水。茶還未飲，人卻早已飄飄然，悠悠哉，醉在這濃濃的香氣之中。

姥爺的生活沒有嘈雜的電子設備，卻也過得安適有味。

他從不癡迷發光發亮的高科技大屏幕中絢麗多彩的畫面，卻整日沉醉于自家樸素的庭院和那如詩如畫般的生活。

下雨天，沏一杯茶，拿一卷宋詞，倚靠在微微晃動的木門上，悄悄將屋內昏暗的光揉進書中，摻著茶香，任雨聲如歌。淅淅瀝瀝的雨撲簌撲簌地敲擊著屋頂的石磚，然后順著不高的房檐滑下來，打在已被沖刷得光亮的石板上，聲聲入耳，分外動聽。我見姥爺捧著書，讀著“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的悲傷，眼神中流露出難以言說的惆悵。他隨詞人同喜同悲，同進同退，卻不覺茶水已涼，舉杯抿一小口，才似大夢初醒。

在這雨天里，姥爺喜歡獨奏胡琴，琴聲與雨聲交織，更是別有一番韻味。

姥爺端出舊琴，別下弓，將其放于琴筒之上，微調音準，便開始將這滿腹的悲傷賦予音律之中。姥爺粗糙的手指不停地在琴弦上調換著，兩根透過雨珠泛著銀光的弦與琴弓上的馬尾來回摩擦交織，宛如兩個相愛的人兒，在命運輪回與愛恨情仇中纏綿悱惻。

一首《江河水》姥爺早已爛熟于心，他閉著眼，晃著身，與這曲融為一體。雨下得愈來愈緊，愈來愈猛，姥爺的手與琴弓的推拉轉換也更加頻繁。悠悠的琴聲從木質琴筒中生出，撞擊包裹著的蟒皮，再從另一邊雕刻細膩的琴窗中瀉出去。那浩浩蕩蕩的江河水之音，似以鋪天蓋地之勢向我們襲來，圍困住我和姥爺，溢滿整個屋子，令我們難以呼吸。那是我聽到的最美的歌。

我愛與姥爺一起生活的那些美麗的日子，像盛夏的花兒，異常芬芳。與他相伴，我沒有那種離開手機的焦慮，沒有翻看信息刷新微博的迷茫，沒有眼眶的酸澀，亦不再感到內心的空虛。這樣的生活，過得舒適，像是用小火沸水煮著花瓣，愈煮愈香。

在很多人的眼中，姥爺趨于保守，跟不上潮流的步伐，但我一直相信，這保守是詩意的，只有真正與詩意的生活融為一體的人，才可有資格談論“保守”。

高爾基說：“保守是舒適的產物。”我對此深信不疑，所以我愿意與姥爺一起，用自家古老的房檐抵住外界紛雜的誘惑，對坐于古木桌前，品一杯茶，聽一場雨，捧一卷宋詞，奏一首來自內心深處的歌。

飄飄然，悠悠哉，不為風雅，只為更純潔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