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我照單全收（組詩）

老賀

天空是一種失傳的鳥叫

對我而言

一座陌生的城市

就是一條街道

一層低矮的云

下雨必定是另一條街的事

但另一條街道早已拆遷

喝一杯咖啡，里面彌漫著集體主義的花香

打開一本書，里面的文字悄悄認出了我，

就像一個聲音徹底暴露在耳朵下

多年前，一個受傷的鳥兒在樹上告訴我

天空是一種失傳的鳥叫

透明的金屬開始分裂

于是，我不敢飛翔，不敢做夢

不敢抬頭仰望

于是就有無數條街道追趕我

它們紛紛點燃身上的樹木

照亮了每一個可疑的詞語

并讓我交出生活的證據

于是我交出了身體

交出了死亡

最后交出了詩歌

于是我變成了一種

陌生的鳥叫

一岸寂寞的耳鳴

今天，我想拍下完整的你

你的陰影，你的搖擺

你的遮蔽，陽光無法照耀的地方

必有眼神兒來過

你說你想開的慢點，躲過整個春天

躲過唐子城河深一腳淺一腳的呼吸

你通過時間躲進流水里

你通過流水躲進顏色里

你通過顏色躲進愛情里

你通過愛情躲進蝴蝶里

你通過蝴蝶躲在幻化里

你通過幻化躲進眩暈里

而此刻我拍下的

是一岸寂寞的耳鳴

春天

(1)

春天

是一匹白馬消逝在自己的煙塵中

是一朵野花傾聽綻放的爆裂聲

春天

是我的姐妹們水井旁梳妝的倒影

如云的美女細雨般紛紛落下

(2)

春天能不能

再春天一點

讓我看清你

春天是一種味道

準確地說，春天是

一個觀念

當我從記憶中翻出春天的詞語、檔案

口形、舌苔、指紋

一一對照時

她已長出了夏天的皮毛

綠色的大腳已開始在山野里游蕩

原來春天是一種速度

是桃光梅影一世的愛情

其實春天是一場夢

有一天，她夢見我

搖著一船落花的冤魂

駛進故園深處的流水席

星星，也落下吧

一想起秋天，渾身就長滿了樹葉

萬物都在暗中準備

天輕了輕，云藍了藍

桂花準備好了香氣

果實準備好了心情

你準備好了晚餐與

一夜完整的圓缺

只等風乍起

落下吧

身體與時間

落下吧

石頭與嘴唇

每一個細胞，每一次詞語

每一次沉默，每一個死亡

星星，也落下吧

只有大地接納

漫天炫舞的歌聲

煙花孤城——從北京張爽畫展連夜趕至揚州友友畫展

漂泊 只在漂泊里消逝

只在漢語的牙縫中

擠出荒草

只在一個女人的風景里

秘密留白

飄泊將飄泊的往事一網打盡

你們從八荒歸來

八荒 畢竟是紙的深度

廢園的溫度

肉體的濕度

當一輛列車靜靜碾過喉嚨

詞根陷進胃里

揚州在盆景式的宿命中反彈琵琶

汪氏小苑僅僅被祖先的陰影層層敲響

故鄉 永遠是鄉愁反光的黑白剪影

收藏 又一次將北方的白色話語

紛紛覆蓋南方的視野

鼓聲 從心底漫過寒冬

十年面壁

芬芳暗啞

斷線的風箏慢慢捯回了

斷線的童年

夕陽下

我們都是酒桌上的剩山剩水

我們隨時會

被歷史打包成各類江湖黑話

散發給四面八方的未來

兩個畫展之間

夜晚是一座橋

你可以通過夜晚，通過記憶，

通過女人

三月煙花的馬蹄還在故紙堆里

晝夜兼程

昨日枝頭懸掛流水

到達 依舊是

到達的 身外之物

蒼山云雨——致亞偉、野夫、趙野等漢語深處的兄長們

三杯兩盞接頭，將詩斷為三截

一截種花，一截放馬

一截留給滇西廚娘

閑暇時，炒一盤蒼山云雨

所以，我們要在高處喝

以云霧的深淺作為暗號

以歲月的圓缺作為注腳

只要一押韻，滿桌的星星就慢慢地

浮出海面

所以我們要在更遠處喝

把自己看成漂泊的風景

看著一只只小魚從眼睛里漂出

慢慢地匯成海浪，孤舟

心事重重的水手

為了女人的島嶼

紛紛變成泡沫

然后吞下自己

半生的沉浮

所以，我們還要在暗中喝

在敵人虛構的陰影里喝

在情人柔軟的紅暈里喝

在桃林深處的江湖里喝

在山高水長的謫貶里喝

在沉入大海的家書里喝

因此，兄弟們

我們只有在夢中閱讀

才能將那一點點故鄉的咸味

輕輕地留在

嘴邊。

黃昏時，一輛馬車順利地通過了空空的別離——悼臥夫兄弟

只一個電話

上海就衰老了

初夏的夜晚

在另一個早晨睡去

有人用七天走完了一生

有人用一生領略“七”的奧義

在沒有亡靈的國度

我們掏出心中的嗩吶

吹響孤獨

原來此行不是懷念一位故友

而是慶典你們重逢

在海子的墓碑前

我們成了透明的道具

鏡中月與水中花

空對空啊

我從沒想過，以這樣顫抖的方式

與你再度相識

臥夫兄弟

我不能接受生前的你

不能接受塵土與謙卑

并在鏡子里譏諷過江湖

最終打碎的還是自己

正如此刻，我不想通過詩歌的針眼

窺視另一種人生

雙腳、泥土、空曠

沉默、夜晚、沉默

誰為誰押送著麥子并扯起經幡

誰為誰守候著喑啞并敲打鐘聲

誰是誰的夢魘

誰是誰的挽歌

一個墓碑已經足夠

一次死亡已經負債累累

永生永世

黃昏時，一輛馬車順利地通過了空空的別離

一夢之地

列車在行駛

我一猛子扎下去

路程很遠

我扎得很深

繼續扎

潛伏于時間的中途

我一猛子千山萬水

我一猛子?？菔癄€

我一猛子河東

一猛子河西

乘客都成了風景

風景都成了路邊的看客

當我掙扎著從黑暗中

探出頭來

換一口氣，喝一口水

偷眼看了看

遠方，還有一夢之地

今天，在早起的人心中下了一場雪

今天，在早起的人心中下了一場雪

寒心的人提前進入了冬天

趕路的人口吐著涼氣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

彼此的心坎上

世衡遛早的時候只穿了一條

灰色秋褲

他說白色的不一定是雪

也許是希望

或是一種冰冷的白日夢

遲早會在每個人肉體上

留下痕跡

碧樺醒來的時候雪與纏腰龍

都不翼而飛了

這就說明了雪很可能是一條

白色的巨龍，正纏在另外一些

隱蔽事物的腰上，沒有纏住的部分

在驚蟄時紛紛醒來

對佐怡而言，下雪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經過這些年的開放、打假、反腐、初潮

墮胎、眾籌——

已變異成一些晦暗不明的觀念

她回頭尖叫：只有懷舊的人才能看見雪！

每一次喝酒，娜娜眼前的白色就增高半尺

半斤以后風雪交加

一個夢中的眼前在風里飄來飄去

她說，姐，姐，他又來了

劉小妞立馬回信：

他每次都是下雪前出的門！

也是同一個早晨

老孟在老賀的樓前

發現了死孩子，漸漸地被白色覆蓋

他背著手圍著孱弱的軀體轉了三圈

他想過報警，也想過堆成個真正的雪人

道成肉身

但無論如何都

改變不了下雪的事實。

今天，在早起的人心中下了一場雪

寒心的人喝了一壺熱茶

趕路的人憋了一泡急尿

中午老賀醒來

天空晴朗

口干舌燥

下雪必定是發生在內心的

一項重要事件！

時間是一種眩暈

在秋波里蕩氣回腸

一只翅膀斷了

另一只在酒杯里幻化人形

而我遠遠地看到

滿桌死亡的泡沫

紛紛涌向

輪回的岸邊

時間是一種眩暈

藍色花朵下

你沉睡

如湖泊

夢到莊生

就是夢到少年時的自己

挑燈夜讀

隔岸觀花

被古籍迷惑

被十七世紀的野狐

引入，交叉小徑的花園

時間之外的山谷

野草轟鳴

時間是一種眩暈

羽毛從空中落下

潮濕的小路有深遠的憂傷

有黑夜最黑的疼痛

三個外星人

從細雨中趕來

請我喝一壺內心的花酒

我江湖而多情的女兒

懷揣著夢想

藍色湖泊下

你酒醒

如傷口

我是個被傷口經常夢到的人

時間是一種眩暈

妙有空巢

上古的頹與當代的靡

是一種雜交試驗

混血之美麗

旋轉時間之空杯

空杯如空唇

如無人之吻

響徹無聲之夜空

今夜，夜空中只有一輪空月

照不見自己的孤獨，在空鏡里

梳理一條河水

今夜，她只能自拍

所以大地上到處是自戀的影子

與顛倒的人生

所以河流只能反向展開一幅長卷

滿載胭脂的龍船徐徐穿過血管的絲綢之路

此時有批評家指出：雜交是美學的進化論

但要是辯證的看，今夜的無言

是一種更為深刻的喧囂

今夜

今夜白酒必須是“仙鶴”

“花雕”必須是美人

而“女兒紅”使我再一次迷失于

原古初夜之彩蝶

今夜的空，再一次照不見酒醉后的別離

我奢華的病句與寂寞的友人

今夜，酒后必定有一條小路通往香艷的蛛絲馬跡

而傳說中的油壁車率先接我入無門之庭院

這巨大山水畫的留白啊，留不下青春與妄想

癡情與骸骨

卻讓我交出半生榮辱之密碼

不遠處

一群無人稱的碩鼠想在古墓里挖通我的前世

業風流轉中

我只記得九十九次沉醉

九十九碗孟婆醒酒湯

九十九次白日夢升起時

盲目般耀眼

我用盲目之眸辨認你空足之舞

于空靈的水墨之間

一片茫然啊

如果此刻蕭音響起

那我也只有低眉掩卷

并追隨殘夢于地下

有多少世，

我將枯枝說成了空枝

我將故國說成了空國

如果空即是色，

色是你一生遙望的空月

那么親愛的，也只有我才能在逃亡中

為你守候誓言

要棄智絕學啊，伙伴們

要將星空交還給原野

要將鋼鐵融化成斑竹的眼淚

尤其是第三條，必將在人類家譜中代代相傳！

于此

我才能安心地從詩歌的后路

攀登你鮮花的碼頭

一座妙有空巢

上古的靡與今生的頹

是兩只翡翠

兩只耳環

兩只出土的靈獸

萬古昂貴之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