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的幻想是一朵云（組詩）

梁永利

春日

這些年燕子成為稀客

打聲招呼，無論寒暖，春真該來了

它的碎語，一路撒下，河邊的花

此一時彼一時，開到熟視無睹

有人到遠方收集贊美的詞

有人擊響鄉野的春水。我試擦著燈盞

加些煤油，點亮滿屋故舊，陪你聽

鞭炮聲會響出今春什么樣的味道

酒在窯里發酸，提一壺上山去

拜訪神，前世的恩人拱手靜坐

觀看插在饅頭上的香腳

演變的符號，吉兆會猜出來

如復婚的二嫂，催旺夫家

燕子做的窩分前屋和后院

我低思游魚，問起身邊的喜樂

堤岸曉風，漁村的模樣

在吟哦中略見一二

鑼鼓驚蜇才開，花箋上的年已淺

過路的草，深入大片河谷

布谷鳥與風帆亮出各自的家園

冰海的精靈，沒有惡意

海底的潛流平鋪直敘，遠離魚影、珊瑚

準確地說，凍僵的比目魚不需要光

一叢叢水草，仿佛蛙人

浮游的活物，靠異味相互吸引

隱身于波浪。偶爾露出冰川的一角

人間贊美冰雕的世界

巨嘴獸捕撈出一只沉船，這幸運

越過夢想，告知者沒有惡意

臺風天

臺風天說來就來。北緯20°

情感是千朵浪，從纜繩到纜繩

海岸線拽住小島。呼風喚雨的人

隔岸相望

林邊小寺

木魚能把寺廟想說的話敲出來

山門也敲開。海灘邊

紅樹望香火，一團霧

藏在枝下，聽啼鳴

飛泉與落葉，悄然離開

紅樹在我身邊，我在鷓鴣聲里

海泥掩沒螃蜞的小窠，涌潮無聲

彈涂魚圍住洞口，它腳底的氣泡

有海的腥味

海欖、秋茄、角果木……

這些與饑餓對抗的樹

擁有老鹽的色斑

姓名

小學一年級，我把姓名調來換去

換了三個姓和六個名

老師說，你別胡鬧

不是胡鬧！我的同桌站起來

她是獨生女，她也有六個名字兩個姓

家里每人取一個，誰給的零花錢多

就用誰的名

長大后，知道名人的名姓很多

小字輩才放下了姓名的糾葛

回鄉下，拜祖宗，認領一個名份

伴陪終老的真姓名叫不出來

譬如，墓碑上的父老鄉親

海邊

獨自去海邊的人

他所尋的短見很遠

他不在乎落日，歸帆肯定走在歸途

但每朵浪花都不是流浪的花

漁港之晨

碧波與鷗鳥校對過膚色

船工一身的土布，遮住綠和藍

煙霧不可或缺，我喜歡夢眼迷離

漁女一旦醒來，每縷晨光

串起的露珠多如魚卵

伏漁之季

大海搗碎明月

漁船裝修整個大海，片片光折疊

山的影子。一塢清風引你到來

伏漁之季，山海一色

飛短流長解開岸邊纜繩，漁女洗凈腥味

沙堤上，腳印加厚了一層

黃昏

以一層浪

抽出落日的青筋

船只駛進血口，我在最黑處

閉上眼睛

沙子

一粒沙子掉進眼睛，傷心如水

這是它發現的井。用手揉著，半睜半閉的世界

你的委屈，你的傲氣，站在邊上

時間過濾的雜質，誤解從中流走

能覆蓋黃金，能敞開糞土，能等待溫玉之人

那是秋風逃避的劫，為一口氣，吹盡謎底

重新回到天河，藍色愈加深邃

海星星涉獵的黃昏，沙數出離計量單位

你的話堆滿牧場。咒，佛珠，兩樣都是

沙子的形象造成，夜幕原宥他鄉人的罪過

我的影子在馬蹄里飛揚

寫詩

寫詩能判斷出許多病句

有的詩人靠病句養活

母親能判斷出咿咿呀呀是真實的發聲

詩人吟誦的詩句，草木未必動容

給時序，山川，人事掛上面具

寫詩終將遇見說夢的癡人

敞開胸懷，心卻在遠方

視線所及的是詩人脫衣的動作

寫詩到中年的人，遇到一道坎

落暮的村莊，容允詩人兌現過坎的食料

登山記

我不想打理心中的浮云

它從泰山下來，為一束光離去

巖松撫摸暗夜的裙裾

車廂。索道。游人手攥觀光票

走過場與不走場，景點在等心寬的人

絕頂處，小草呼吸人間的汗味

坐看日出。多條哲思消除驚恐

云海。早晚演了幾出戲

登臺的角色，零亂。導游舉旗不定

她與客人安排了一波三折的劇情

稻草自述

一位少女走過，我擁抱了她的影子

而我的真心已經丟失，它不曾在

蒼老的大地，為勞動者跳動過

印象中，我珍惜少女留下的花裙

有濃重的香水，這是比敵敵畏

貴一百倍的噴灑。我的顆粒在膨脹

在渴望的秋天，我是獻給她的春藥

翻滾的眠床，牙血

也許會流出我掙扎的汗味

一座橋梁把我放倒，我恨

我的柔軟獻給了鋼筋

挖掘機的手帶來成片樓盤的罪惡

它日夜的凌辱，我不能成全自己

我卻是救世者的金條

我的根源

水泥地平托著，農業與高科技勾搭

不見蓑衣的農夫，犁耙躲藏字典里

先前的蚯蚓變成發情的動車

稻草人死了。周圍架滿風車，它轉走了我的四季

甚至大棚瓜熟時，陽光拔腿就跑

請詩人放棄我的抒情，蒼翠對一山一水

所貼的標簽，愿輸給廣告噴繪

這些高蹈的文字堵塞喉管

是鳥聲殺死稻草人

承受之輕，除非放清毒血

負累的大象，你可以在欲望的時代

馱著世人的歡笑前行。我的半茬給你墊底

總比生銹的鐮刀呆在博物館榮光

最高的幻想是一朵云

棉花易染色，在天幕上

種出一些飛翔，讓每朵風聲

吹動敬仰者的命運

這是鷹與天空，簡單的對話

它辨認山頭，那是你胸部的領地

影子輕落，破碎的晌午

讓古樹自由地選擇

它們小時候站立的姿式

風光出半山，野花不在意

棉花是天空的暗器

在熱帶高壓之下，雨水與淚水

在肉體與心靈間的纏繞

最高的幻想比神話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