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與狂想

王強

上帝之子死了，正因為這是不合理的，所以才是可信的；他死而復活了，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是完全肯定的。

——德爾圖良

只昂首向那穹頂，便收攝一切妄念

上帝即人子，榮耀即十字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寂靜里，世人以裸體去背叛死

以絢爛之光為通向天國的甬道

他面容枯槁，凝視猶如一片敗葉

如眼淚在尋找雙瞳，那眸子空洞

這脫口而出的沉默，仿佛被鋸斷的時光

不僅僅是鮮血；荊冠、紫袍、十四站的苦路

都因“受難”而無比神圣——

狂想的頭顱在達摩克斯利之劍下思考

他們不曾懂我，認為血會白流

如浮云被抽出骨骼，不知所措

告訴你們：我的靈魂就是一座“不安”的城

這“廢墟”如此動人，如此

永垂不朽——

在創世紀下我遍種死亡，埋下一樁疑案

等待末日審判——

此刻下跪，或是豐收的某一階段

鏡子是魔鬼，我以深邃逼視拿撒勒人

囚他于肌膚和靈魂之間，任憑呼天搶地——

伊甸園的蛇，嫁接果實與謊言

我把唾液交給黑，穩穩勾勒出諾亞舟的下墜

頹唐的男女，在床單下咀嚼媚眼

陷阱里是愛，是十六歲的新娘以童貞而出名

請允許我以另一種宏大來敘述這遠古的殤

黑夜由一些齷齪的睡姿構成

黎明之前，我們已無雙目可閉

太陽似烈火，在第七日拷問每具赤裸的肉身

彼岸有鞭撻的回聲，那么多救贖之門，為

何全都虛掩

像不像真理，在世間一閃而沒——

神的召喚宛如天賜般深沉

沼澤生出蜃樓之惑，“公羊”遂代替“以

撒”迎向刀鋒

我甘愿做你的仆人，俯首帖耳

甚至在你的血泊中溺死

以使我卑微的尊嚴免遭褫奪

如金幣憎恨高尚，那叛徒晚到一步

正與哈德斯親額，在互吻中交流著不潔的血液

在節日里我們紀念出賣和感恩

門徒背負苦難來到羅馬，宣揚愛是秘密

宣揚孩子的一滴眼淚比整個天國都重要——

凡是默禱的，應以莫大的罪在心底懺悔

悲憫來自動容，不想卻墮于乞憐的眼眶

種種藩籬俱將我困于原地；困于貪婪、饑餓——

仍有人在制造火器和兇案

那黃金的權柄太過耀眼，誘惑一切覬覦之人

君士坦丁眉間夾雜著帝國的隱憂

啟示在權力腋下長成巨人

諛辭泛濫，探討唇和地獄的缺口

施舍與交易同根，我看見

一頭斑斕的利維坦在吞咽如己的愛人

醉漢亦是醒者，面色里蘊藏烈酒的暴風

晚禱聲音如雪，冷得沒有一點涵義

修女們在不潔中質問圣潔

如壁龕中的圣像，宣講同一段福音

毋庸諱言，這一切多像我們祭拜千年的神——

請在信、望、愛中徹悟生死與救贖的關系

請設想米開朗基羅如何安排一份哀悼

那雕刀之刃，足以殺死任何哲人

落日是杯底的余醉，理智如奴隸

批判是最黑暗的時代

我們試圖辨認公元前的神跡

意外發現白發在死后依然生長

而十字架極像骨頭，不敲亦空空如也——

要知道

許多燔祭出自虔誠

許多寬容隔離我們于暴民和英雄之間

神是被“人”綁架的君主，無人懂的瞿然

而深鎖于我體內的那個松果體

是雅典和耶路撒冷拼命爭奪的

孤獨的王冠

彌賽亞是拿性命交換的圣靈，死于高尚

死于使命，死于三枚鐵釘步步楔入手足之病

淚如雨下，斧鑿敲碎我們藏身的繭和眼睛

是慶典，是來生

是慘叫傳自腰際——

為使荒謬變成信仰

繁星飲盡了黑夜，并在高不可攀處隱沒

劊子手賺足了靈魂，剎那的歡愉

描繪出神圣的譬喻，“寶血”已干涸

飲畢，我用諂笑遮掩顫栗——

落日如鞭，豈止是血，一道閃電就是一次饕餮盛宴

我想起客西馬尼園之冷冽，為猶大一吻所憾

闔目哭喊，所有玫瑰在一夜萎落，如同你們的疲倦

終在屬于我那一座城中永眠。

天上的父，你的國降臨之時，世界必空無所有

我們仍活在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