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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培堯

大年初五夜，我坐在從廣州返回的飛機里，遇到好一陣子的氣流顛簸。飛機像得了流感、憋著噴嚏的人，往上抖了好幾下，又一個猛子扎下去一截兒。同行的朋友伸過手來死死抓著我的胳膊，額上冒汗，臉色煞白，比上次我們一群人硬拽著他坐過山車更令他崩潰。

持續(xù)半個多小時，幾位空姐忙不停地各處安慰，那一大團氣流也終于過去。還有一個小時才能著陸，所有人睡意皆無，我看著朋友，從隨身的包里抽出一本雜志遞給他，讓他切莫心焦。

“這會兒看不進去。”朋友說。

“翻翻嘛，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你看你頭上的汗。”我故意逗他。

朋友生氣地拿過雜志擋在臉上。擋了一會兒，他倒也真看了起來。

“說實在的，我到現(xiàn)在都沒完整地看過幾本書。”朋友說。

“那雜志呢？”我問。

“雜志看了不少，家里現(xiàn)在還有一堆。”他說。

“一本雜志好歹也有十來萬字呢。”我說。

“是嗎？我還真沒注意過。”朋友拿著手里的雜志快速翻動，“我知道了。是這樣的，雜志不是一個非從頭讀不可的東西。隨手一翻，某個標(biāo)題、某張圖片吸引了你，你就會接著看下去。累了、困了就放下，閑了再翻開。有時候過了很久，也能想起來上次讀的內(nèi)容。看書就不行，遍遍都是新的。這是為啥？”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想，還真解釋不了。

“所以對我來說，看書特別痛苦，看雜志就有點兒快樂。”朋友憨笑，把雜志翻到有漂亮明星穿著紅色時裝給讀者拜年的那一頁。

或許和我一樣，很多人都希望能過上“雜志人生”—沒有哪一段非得上下銜接，也沒有哪一段非讀不可，全憑喜好，全看心情。但是人生的確更像是書，它是連貫的，甚至都不能放下一段時間再拿起來接著讀。苛刻點兒說，人生和很多書一樣，某一階段或某個部分確實非常艱難，我們都想略過它們，遺忘它們。可是，有點兒難吧？

入冬后不久，妹妹離婚，分開時兩人鬧得很不愉快。不過三年，裝修尚新的屋子變得滿目狼藉。一切結(jié)束，我陪著妹妹站在冷風(fēng)呼呼的院子里，我問她：“你怎么一點兒傷心的意思都沒有？”她回我：“這有什么可傷心的。”

“好歹也是一段婚姻啊。”我有點兒“不腰疼”。

“能過下去才是婚姻，不然就是段緣分。我和他有緣無分，就此別過吧。”妹妹抬眼看看舊家的窗戶，戴上口罩瞇著眼笑了笑，“三個冬天，可以了。我想過過夏天。”

她的話提醒了我。于是，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不自在的我，選擇在這個漫長而艱澀的北方冬季的末尾，去往四季成夏的廣州。

對于生活在這里的人來說，春夏秋冬、季節(jié)輪替這種事情并不顯要。但是時間在那里依然存在，并且似乎更加重要。生命綿長又急迫，綿長于它對我們的恩惠，急迫于我們對它的索求。或許，絕非超人甚至連強人都做不了的軟弱的我們，總會在困苦來到時找一個依托、一個借口或一只“逃生小艇”離開一下。但起碼我們還能知道，無論這人生是書還是雜志，總歸會有令人開心的那個篇章吧。

“憑什么你知道會有？”兩年前的我會這樣問。

“因為我已經(jīng)讀到這里了啊。”兩年后的我會這樣回答。

生命確實應(yīng)該像是一本雜志，我們永遠(yuǎn)都對下一頁抱有好奇和希望，就像眼前的這個春天，明天的她會更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