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之物，是我所不能承受的（組詩）

李立

千手觀音

我說的是一種植物。

不是植物人，隨處可見

四季青蔥，精神抖擻

一旦風(fēng)雨來臨，能隨風(fēng)狂舞

不像蘆薈一樣長刺，滿腹的汁液

含有致命毒素，天生

喜陰

多余之物，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原本不屬于我的事物，得到

還得請走，盡管會流血，疼痛，譬如

纖維脂肪瘤，寄生在我無法面對的背部

虛榮和貪念，更難被人察覺

一旦侵入我的靈魂，就會難以割舍

如癌細胞，自私將

挾持我的良知和言行，伴我度過

虛偽的一生

失眠

把羊群趕到天上，一只

一只清點，夜是無邊無際的圍欄

一只羊羔在圍欄外咩咩地叫喚

羊群自顧自地反芻著星星

風(fēng)已睡去，雕已歸巢

天狼星的食欲不振，我的眸子中的

血絲閃爍紅光

世界寂靜，是誰吹滅了月亮？

鳥鳴

從時空緩慢劃過

仿佛是被寂寞的彈弓射落的

凄楚的叫聲

不再堅硬的喙敲擊我的天靈蓋

我的孤獨卻沒破殼而出

南方的雨霧淋濕了前方

形形色色的翅膀

各自奮力撲騰著命運，躲避天災(zāi)和

天敵貪婪的目光

我知道，我的天敵無處不在

它緊盯著我，無情而兇殘

秋英

一件棉質(zhì)的花襯衫

透露了屬于你的

田埂，山坡，河岸，原野

尤其是，在陽光下

那副天真爛漫，甜甜的笑靨

遠勝過做作的桃花，張揚的牡丹

哪些拈花惹草者

只想霸占你的美貌

鑲金的瓷盆是寂寞的籬笆

茶會

有佳人懷揣海濤海浪海歸，邀三五知己

用一只小小紫砂壺，煮沸

大千世界

沸騰的不僅僅是舌尖，還有

遠在天際的星星，它們眨巴著小眼睛

把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看得真真切切

此時，瀏陽河西岸的格桑花

轉(zhuǎn)側(cè)難眠，一場茶壺里的風(fēng)波

已蓋過瀏陽河醞釀已久的波濤

夜欲靜，風(fēng)不止

紫砂壺里舞蹈的，除了幾片青葉

全是心跳

礁石

常常被埋沒

被遺忘

大海想黑我的時候

就把我抬出水面

天真

母親偷偷告訴我一個捂了二十年的

秘密，那個一輩子要強

不服輸?shù)睦闲『ⅲ账家瓜?/p>

在深圳買一套自己的大宅

他說住兒子媳婦的房子不自在，他用退休

金

每天下樓購買兩注福利彩票

定時收看開獎信息，雷打不動

母親說，他越活越矮

買彩票就能勾到越走越高的房價？

八十歲的人，還那么天真！

那一點漁火

海中那一點漁火，突明突暗

像我小時候追捕著倉皇逃命的螢火蟲

我偶然見過那一點漁火

在紅樹林深處陰暗的角落

一對穿著電子廠工裝的年輕夫婦

以低于市場半價的超低音

兜售著剛剛捕獲的惶恐

月亮讀出了他們一臉的疲憊

和一葉弱不禁風(fēng)的扁舟

深圳灣是一張鍍金的名片

是禁漁區(qū)

執(zhí)法隊隆隆的汽笛常在附近偵巡

有時候我真想學(xué)習(xí)當年的革命群眾

給辛酸的生活通風(fēng)報信

不忍心里的那一點螢火蟲

再次消失

大雨將至

驟然，天空如墨

一只佝僂的螞蟻，吃力地

拉著一板車的廢紙皮，從CBD大街上

蝸牛般爬行，擦身而過的汽車

有的急促的鳴笛，他們嫌棄板車的速度

透過藍色幕墻玻璃，我看到

頭頂稀疏的白發(fā)，像極我

耄耋之年的父親母親，一滴雨

打在幕墻玻璃上，慢慢地

慢慢地，劃過我的臉頰

舊疾

藍天在上

他站在大樓之上

他把大樓扶起

給大樓穿衣戴帽

讓大樓站在城市里有模有樣

妻孩在家鄉(xiāng)盼望

他無助地站在樓上

討要工錢

樓下圍觀的人說：跳呀跳呀

那年歲末

我因此落下的心痛，城里的醫(yī)生

無藥可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