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水滸傳（組詩）

李政群

宋江

你在名樓題詩

名樓因你的文字而結構松動

你在江上飲酒

江水就有了一種不堪虛度的沖動

你在梁山發牌

天下就紛紛歃血前來投注

你在黃絹上押下姓氏

評彈與說書就淪為俠義路上的盲流……

林沖

潑天大雪為你送行，為一柄披蔴長槍

擦去銹跡與慈悲

你是叢林中逃生的一團烈焰

將大宋的鐐銬鍛得精美絕倫

路過的山寺香火變節。落魄的江湖

以四夷為碗，春秋沽酒

煉石補天的洪爐已然不遠，水泊梁山

是你必經的關隘與火候……

楊志

你賣刀，但不賣刀法

給淪落勾欄瓦肆的講古者預留一錠盤纏

落日頹廢，如一個階級最后的生辰綱

壓抑著你的胸廓

街衢很短，而你的影子很長

你唯有膽汁可以擦拭鋒芒

水泊梁山若烏托邦

但需要麻醉散引渡登岸……

魯智深

你在出世與入世的破折號上徘徊

如同禪杖開鋒前的水火交纏

你醉宿林泉、街巷與佛法

致一條大江至今泛濫

你倒拔垂楊柳的氣概

令千古策論略輸文采

你在刀口上袒胸坐禪

借鋒芒說暗……

吳用

鄉間的夜迷茫而陡峭，你需要一支火把

照亮孤憤的文字

帝國若巨靈

盤踞通往糧食、清水與無望的路口

你以荒年為誘餌

試圖將它龐大的獸性引開

火把燃盡之后，袍澤云散

所有的骨殖徒然加速了故土的沉降……

武松

三碗烈酒，將天地人囊括

寂寞是卡在喉間的一團野火

一柄戒刀，戒色

戒忍。在這集體自慰的人間

你將操守交給家世破落的大道

景陽岡降服的不是大蟲，是歸路上的

叢林法則。卻失手打開了一冊山河的天良

聚義堂你環顧周遭，不知自已屬右還是屬左

只好卸下一臂，賄賂神龕

李逵

你背負倫理上山

腳印是你尚未交出的唯一資產

你在東京豹眼環睜

那個帝國的燈火不由為之黯淡

你無端攔住一條大道

喝令它回頭

你手持世傳板斧，劈風削雨

卻發現劈向的皆是虛空……

高俅

球，一旦與金鉤倒掛

就有僭越龍門之虞

白虎堂的帷幕太深

足以隱藏一個街痞的恥骨與野心

煉虹經天，經歷大宋疏松的骨質

失禁的夢境

燕青

梁山的亂石暴走進成星漢之后

你就在評書的云板下狀若游魂……

阮氏三雄

泅過那段沼澤，就有荷香與日出

迎迓在前頭

你身披大鯉與水患

登臨俠道的聚嘯臺

由激流險灘到峽谷斷崖

人生的水落石出不過一個回合

負楫回望，你常自迷失于暴洪的方向

清流的源頭……

孫二娘

食肉時代，你順勢而為

在餡中獨自埋下證據

一爿小店，迎送八方風塵

淺酌或狂飲都是金鐵不甘寂寞的弦外之音

圍裙闊大，有煙火偷渡的痕跡

也有虎豹嘶吼的疆域

天生愛笑，一對酒渦漾開

設陷了他人也設陷了自身……

夕陽葬禮般落山時，你正如餓狼

行走在巨大的假設之上

簫管清癯，載不動浪子的一寸柔眉

有一段塌方被李師師刻意隱瞞

麥場上，你掀翻過災荒摔折過衣冠

并試圖將永夜撲倒

百十回合之后，你松開了這個世界

攜古道一起歸順遠方……

柴進

關于帝國與苦難

沒有人更接近你的理解

古道用盡之后

你只相信黎民才是經霜的勁草

旋風括不清險途

丹書鐵券也約束不了里應外合

無疾便是人間大患

千金散盡形同起訴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