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草原在深秋寂寥而空闊——
那些接近太陽的紫色草穗和迎風擺動著的青稞,低垂著頭顱。
還有什么比它們的沉思更偉大!
漫無邊際的幽藍——是甘南的尕海,吉祥的草木悄然喚醒沉睡的羊群,騎手的血液注進高原的骨髓,仙子的發辮生成草木葳蕤……
迷醉與幻想讓我在暮色的尕海草原無法返回。消失而永恒的光陰面前,誰能書寫自己前生來世的命運?
常常想起草原,想起漫無邊際的雪花,想起大風里點頭的衰草和牧歸的羊群……當這一切再次進入心靈,在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會和真實的靈魂相遇。
光陰誕生出花朵的艷麗,也誕生出永不衰竭的回憶。我只想在這片暮色包圍的草原上,安詳地迎接每一個燦爛的黎明,平靜地接納每一個夜晚的寂靜。
矯健的馬蹄踏響高原,高山牧場給大地溫暖。經幡向天空歌唱,桑煙給海域柔軟。女人一樣的龍膽花給塵世安詳。縱然明燈徹夜燃燒,牧歌夜夜傳唱,一個人內心的世界要真安靜下來,一定和時間無關。
月光照在小小破舊的院子里,照在那些擱在角落里的農具上,照在即將枯萎的杏樹上,它們都無比明亮。
如果在25年以前,小小院落肯定充滿了笑聲,那么純真,無私,清潔。
如果在25年以前,小小院落肯定還有一棵刺梅樹,蓬勃,開花,向四周延伸。
月光年輕,年輕的月光照在院落里,照在農具上,照在那些杏樹的葉片上,我把它們一層一層剝下來,放在炕頭,心里明亮。
墻根里的農具少了,刺梅樹老死了,它們似乎完成了一種使命。
遠去的記憶閃亮。暗紅的鐵銹明亮。小小院落很闃靜。
我的兄弟姐妹在場院里打碾作物,他們不說話,一截一截的麥草堆在場院里,默不作聲。
我坐在月光下,就看見了早年的那個山丘,它們在不遠處靜臥。公社時期的冬麥場荒蕪,幾只麻雀覓食,沒有聲音。
場院前的歪脖子楊柳上,葉片不斷下落,它們累積一層一層光陰。
我站起來,就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低矮,黑暗,也正在一截一截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