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
白色的霧氣消散后,你仿佛
第一次看清這個城市的模樣
低矮的平房后是高樓,而藍天
在更遠的高樓后面,沒有鳥
從你的眼前飛過,只有泛白的
飛機,蒼穹中緩慢的思緒
你更愿意在窗臺俯身,看綠樹
看大葉子藤蔓,看潮濕的地面
雖然樓層不高,這樣的距離
有時候對你也很有吸引力,你
不斷幻想張開手臂,在半空
飛翔的感覺,從高處接近大地
仿佛從虛無接近真實,也許你
會看見一只真正的鳥,從下墜的
體內掙脫而出,努力向上飛升
在倦怠前,找到永恒的居所
這個城市的機器比你更早運行
朦朧時分鳴笛的公交,日夜不停的
電路和眼前吊機上徐緩下垂的鐵鉤
被樓群遮擋,但你知道它冰冷
姿勢,還有它漆黑又冰冷的重量
你知道無數人在睡夢中托舉雙手
只為了小心將它接住,帶著
他們在這個城市徐緩上升,掙脫
幽暗處污濁的空氣,看一次整體的
日出,借此讓夢不那么沉重、輕薄
無風時,一只白色粉蝶攀飛上來
在窗前徘徊,身體如此纖瘦
撲打著盛大的翅膀,仿佛正對你說
“飛起來吧,飛出這個窗戶飛到半空中
看看高出塵埃的飛鳥、太陽和樹木
你應該長出翅膀,你應該在天空飛翔”
那些彩色的渴望開始在云層中
消散,灰白色云朵逐漸覆蓋
光,以及空中飛翔的一切
多么寂寥,從樹梢落下的種子
把路途變得幽暗和黏膩,只能
向一只狗尋找慰藉,觀察樓房
長勢,提倡節衣縮食
那些美好依然存在,你知道只要
迎面的風再猛烈一些,平靜的
湖面就會涌起波紋,猶如巨獸
在水下奔騰,你希望它停止
又想看見它曲長的背脊,在水面
劃開一道燦爛的口子,時隱時現
心也隨之起伏,一雙手左右拉扯
你只愿一半沉入深海
一半永遠飛升于天空
樓頂的航向燈交替閃亮,天空逐漸
垂下夜晚,那些灰白的窗戶里
生活著怎樣的人,孩子是否哭鬧
是否有貓,慵懶地伏在老人膝頭
他們是否白天走出家門,穿過綠蔭
和斑馬線,他們喜歡超市還是菜市場
是否和陌生人交流見聞,滿足后
回到家里,看會兒電視再睡覺
實在太遠了,從這個窗口到那個
窗口,從七樓到遙遠的十七樓
從無到有。他們多幸福,當夜晚
緊緊包裹天空,他們在天上亮起燈火
遠看顯得幽暗,卻如星星般恒久
在半空中一動不動,有時候就看著
然后低頭走路,這條路也仿佛
并不難走,并不是想象中的沒有盡頭
天氣忽然冷下來,神秘的雨滴
拍打這個早晨,巷子里的門打開
又關上,有人獨自經過,被一陣風
帶走一樣,這個早晨的風從何而來
它們在樹上搖晃,運送天上的云朵
人們在匆忙中換下衣服,有的抱怨
有的迎風梳理頭發,黃綠色葉子
不時從他們身旁落下,像一些時間
在明暗不一的空中交叉,被你看見
也不奇怪,它們在窗外分開又重疊
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一個聲音呼喚
另一個聲音,它們從你體內穿過
留下驚喜,和短暫的顫動,沒有人
像你試圖跟隨這些身影,去往真實
與虛無的交界,沒有人像你試圖
果斷消失,然后又化為所有
是誰偷走了空中之水?不見
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調整你的
呼吸和皮膚,它們沒有抗議時
你不會察覺,世界依然透明無比
纖塵吹起又落下,無法在鮮花上
停留,你知道它有一套完美的秘技
而你不曾獲得,仿佛是無形之手
將一切阻擋,當它躁動時
疼痛將從你的嘴唇冒出,接著
撕開你那破碎的過往,引燃你身體
里的火,在烈日下灼燒
在幽暗處像蠶一樣緩慢啃食,但
現實之水是沒有用的,你知道
必是那空中的無形之水,猶如
從夢中取出解藥,用近于無的有
拯救你始終抱持的近于有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