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整理書柜,不經(jīng)意間翻出了幾張我剛參加工作時的工資花名冊,表冊是用滾筒油印機油印的,上面是學校老師每個月的工資數(shù)額。看著工資表上那些曾經(jīng)承載著我生活費用以及苦和樂的工資,一切都覺得是那么的遙遠而又溫馨,永生難忘。
我1993年師范畢業(yè)后,分配到一所山區(qū)小學教書。剛參加工作時,每月的工資是180元。記得第一次領(lǐng)工資,我領(lǐng)了兩個月的工資,一共360元。領(lǐng)到工資的那一刻,我內(nèi)心興奮不已,畢竟是人生的第一份收入。周末,我揣著厚厚一大沓人民幣,到天臺街買了兩公斤豬肉、幾斤酒、幾樣新鮮蔬菜,拎著回家,父母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請了叔伯、鄰居來吃飯。席間,大爹講起他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才18元,對我每個月能拿180元工資羨慕不已。
我當時正值青春年華,血氣方剛,對生活充滿著各種遐想和憧憬。當時夢寐以求的想擁有一把吉它,拿到工資后的第一個月,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厝タh城百貨公司買了一把紅棉牌吉它。那把吉他,伴隨我度過了多少在山區(qū)工作的寂寞歲月,同時伴隨我度過了很多歡樂的時光。一到課余飯后,我就抱著心愛的吉他彈奏理查德克萊德曼的古典曲,《秋日思語》《夢中的婚禮》《愛的紀念》《水邊的阿狄麗娜》等樂曲,一遍又一遍,如癡如醉。后來,又積攢了幾個月,買了一臺放磁帶的收錄機。當時,收錄機是個稀罕的物品,我平時上班就用一個馬桶包背著去學校,周末就背回家。當時流行歌唱毛澤東的一盤磁帶《紅太陽》,旋律優(yōu)美,老少皆宜,一回家,我就把它開到最大音量,引來鄰居和村里的人來我家聽歌。由于買了吉他和收錄機,工作第一年,我經(jīng)常捉襟見肘。但我對生活精打細算,到年底時,終于在信用社有了一張400元的存折。
工作一年后,我們學校分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大概是看上我彈得一手好吉它,經(jīng)常跑來聽我彈吉他,放收錄機,慢慢的,在吉他、收錄機優(yōu)美的音樂歌聲中,那個長得比我高半個頭的女教師就成了我的忠實觀眾、聽眾。為了進一步贏得她的歡心,我又把第一年的存折上的錢取了出來,買了一輛當時社會上流行的 “安琪兒牌”自行車。在鄉(xiāng)村的公路上,有時我?guī)е袝r她帶著我,開誠布公談戀愛。后來,訂婚、結(jié)婚,成為了同甘共苦的夫妻。
我的工資改變了我家的很多生活面貌。在我家三姊妹中,我排行老二。我參加工作拿工資時,妹妹還在讀書,哥哥高中畢業(yè)后去當兵,后來在部隊參加考試,考起了軍校。他在軍校讀書的幾年里,來回的路費都是我提供。作為長子,他一直很內(nèi)疚,父母在田地里勞作,也苦不到更多的錢供他。還有我的妹妹,她初中畢業(yè)后就去外地打工,生活費和路費都是我給她。因為我拿工資,便成了我家貢獻最大的人。
其實,我對父母最大的回報是用自己的工資資助家里建新房。說起我家的住房,總有一種特殊的情結(jié)。父親出生在解放前,和奶奶住在半間低矮破舊的小平房里,窮得沒有被子蓋。漸漸長大的父親羞澀于和我奶奶一起睡,經(jīng)常在火塘邊烤火,一蹲就是一夜。遇到好心的鄰居叫他,他就東家睡一晚,西家睡一晚的熬過了好幾年。直到他和母親成婚的那天,才第一次穿上了布鞋,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床。
后來,在母親的操持下,我家拮據(jù)的經(jīng)濟狀況有了改變,和鄰居買了一間房,全家5口人住在那間不足20平方米的房子里。堂屋里擺著一張裝米的大柜,大柜前面是一個煮飯的火塘和一個煮豬食用的 “雞窩灶”,火塘四周擺滿了鍋碗瓢盆。一到吃飯的時候,全家人在齊了,真是連插足的地方都沒有。上樓的地方,父親用一面板壁和堂屋隔起來,樓梯下就有了一個小小的間隙,人側(cè)著身子可以進到里面,里面剛好可以安下一張床,那是奶奶的臥室。我們兄妹三人和父母就睡在樓上。我家的院子也小得可憐,左右兩邊都是別人家密密麻麻的房子。盡管小,但還是建了兩間畜圈,一間關(guān)豬,一間關(guān)牛。一進院子大門,就只有一條一米寬的通道進堂屋。有時,背柴禾大一點的花籃子都不能背到家里去。有時,豬橫著身子在過道里吃食,我們小孩過路,腳剛好跨到豬身上,豬一驚一嚇,把我們抬了個四腳朝天。
每到過年,我們就到附近的山上挖來白泥巴,攪成漿,涂在墻上,墻上就煥然一新,板壁的正中貼上一幅毛澤東畫像,其它墻上再貼上幾張年畫。腳勤手快的母親到在縣郵電局工作的一個親戚那里要來一捆舊報紙裱在頂棚上,再扎幾個燈籠掛上。我家的房子雖然小,但在那個小山村里,卻成了 “裝潢”最好的居舍,村里的小伙伴都喜歡到我家來玩。一到過年,青松毛是一定要墊的,只是房子太小了,我們在松毛地上立“翻跟頭”,稍不小心,就會栽倒到火塘里,細心的大人就在火塘四周圍上草墩,有時不注意,草墩還會被火燒。我每年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隊上分稻谷,稻谷拿回家,放到樓上,睡覺的地方就沒有了。于是父親就搬下來到堂屋里的大柜上睡,我不敢和父親到大柜上睡,怕摔下來,只有和母親把被褥鋪到稻子上睡。剛睡的時候,軟軟的,但睡到夢中,幾個滾一翻,就睡到稻子里去了。第二天早上醒來,身上那個癢呀,真是難受極了。我家的柴禾平常都是堆放在院子外面的一塊空地上,遇到下雨,奶奶怕柴禾被雨淋濕了燒不著,就提前抱回來碼在火塘邊,可是堆多了又怕引起火災。為此,父親總是埋怨奶奶,慈祥的奶奶總是一邊嘆氣一邊抹眼淚。我想,什么時候,我家才能有又大又寬的房子啊。
我拿工資,妻子也拿工資,在我們那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山村,也算是高收入的家庭了,我決定把我家的房子建起來。工作后的第四年,在我們村子東邊,我家建起了四格寬敞明亮的大瓦房。房子建好后,我把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的,打了水泥地板,墻上刮了沙灰,抹上了石灰膏,一層頂棚還蒙上了人造板。住在那種舒適的環(huán)境里,讓我感到了家的溫馨。
新房子建好后,雖然差了幾千元的賬,還好,加工資了,有一種補貼叫“菜籃子補貼。”一下子加到了330元。當時我在那個學校管理財務,所以對那些數(shù)字記憶猶新。再后來,又加到600多。到了2011年的時候,我的工資是920元。因為漲工資,我家成了那個小山村條件最好的人,第一家買自行車,第一家有了彩色電視機,第一家有了摩托車,以至后來的轎車。因為這些,父親成為那個巴掌大的地方最有臉面的人。
2002年,縣城里拍賣小宗土地,300元一平方,由于城里沒有房子,同事就勸我去買一塊。那塊地皮買下來,就用去4萬多,欠了2萬多的賬。后來賣地合同上規(guī)定要兩年內(nèi)建起房來,否則就把土地收歸國家所有。由于我膽小怕事,于是,就硬著頭皮向親朋好友東挪西湊,把房子建起來后,卻欠著14萬多的賬,當時急得睡不著覺,一心想著什么時候工資能漲上去,把建房子的賬還清。
再后來,工資漲了,到1600元。后來,又漲到2300元。到2014年的時候,工資突然猛漲了,像我這樣職稱低的小學老師除去住房公積金,除去醫(yī)保費,還能拿到5800多元,有些職稱高的能拿到七八千多元。現(xiàn)在,除了有鄉(xiāng)鎮(zhèn)補貼500元,國家對鄉(xiāng)村小學教師還有鄉(xiāng)村生活補貼費500元。一個月下來,我每月能領(lǐng)到近7000元的工資。領(lǐng)著這么高的工資,我不再為吃穿住行發(fā)愁,而且有房有車。懷想自己的工資變奏曲,我由衷地感嘆,時代進步了,過去的一切只能成為一種美好的回憶,永駐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