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的偉岸（組詩）

閆文盛

怎樣表達一種深刻的情感

情感不是根本的救贖

它不是被寫下來的，它是殘缺，疏失的見證

情感不是惶惑的，它不是安泰和彌漫的

情感不是才力的見證

情感是上古造物的種子，是裂變的地核

情感是本體之喻

寡人路過的山脈依然一派蒼老

幫寡人看江山的老頭

依然故我如一團沉浸和喋血的火苗

沉默是情感的本體之喻

情感是一種自我失衡的本體之喻

我們的生存是飽滿的

就像地球這只碩鼠，就像宇宙這只原型穹窿

情感是一枚縫衣針

情感是幼稚的密林中小獸

我們的饕餮盛宴和枯寂夢寐都是情感的種子

我們的愛和無聊都是情感的種子

人生是情感的種子。天才是造物的種子

寡人注目的江山是老頭之善的種子

在黑死的情感中沒有奶油蛋糕

在黑死的情感中沒有上古風和貓頭雨

情感不是惶惑和行走的寡人

情感是綠色靈魂和紅色靈魂

情感是遍地狼煙和一支獵槍

泰山的偉岸

作為一種感覺

泰山的偉岸被寫了下來

我們所有的詩歌事業

都窺探過它的圓穹形槽爐

我們是命運的火藥庫

是血液和灰燼般肉欲的歡騰

是一顆大釘子

作為一種符咒被銘刻在爬山路經的青石的

墻面上

山巒和牧民是我們的神

我們握他們的手，捏碎他們的骨頭

以灰燼般的儀俗來埋葬他們

泉水叮咚

泰山壓頂

我們的骨骼也能感受到疼痛

夜夢繁多，我們請來造泰山石的匠工做我們的守護

我們在夢境中捏碎了他們的骨頭

我們做我們鬼神的馭者

好苦啊，他們的眼神中的憤恨、悲愁

我們落入更深的正在彌合的骨頭

我們叩拜我們靈魂中戰戰兢兢的仇人

我們叩拜我們遙遠的骨頭

詩歌只是我們頭腦中的風暴

我們在寫星辰的時候并非僅僅在寫星辰

我們在寫詩的時候并非僅僅在寫詩

在星辰和詩歌所形成和引用的事物中

我們更多地看到了我們頭腦中的風暴

我們在寫它，用盡了各種年華

各種各樣的文學手法

我們僅僅是書寫了但根本無法銘刻

因為詩歌在生長著，星辰在生長著

我們作為人的命運也在生長著

它根本停不下來

我遲到了

我遲到了，在我抵達前，令我窒息的遲到

可能是唯一的遲到

我在追求某種貌似深刻的生活

但如今，它們已經為另一個貌似深刻的我

所獲得

我遲到了，在我的意識內部尚流淌著某種

青春之火的時候

大雨也遲到了，直到我一貧如洗的時刻

我的未來生活已經為某一個貌似深刻的我所獲得

清朗的山水，流線型的記憶，雪白的大米

和種植了它們的人

在漫長的街道上，我不能說，我已經為某種夢幻般的我所獲得

我帶著遠涉他途的駱駝，來到了位于你的

身畔的我的生活

這些嶄新的事物，它們已經長出了葉芽

在柔韌和綠色的枝條上，我遲到了

在以一種后來者的目光觀察我的舊日的時候

自始至終，我都無法說出什么

我們的言語是沉默的，遲滯的

我遲到了，但一切都沒有什么

我只是一個貌似生活過的人

我的一切已經為另一個貌似深刻的我所獲得

我們的無窮相似

很難說我們與任何故去的人是隔代知音

很難準確地，悠長地說出“我們的無窮相似”

我們的愛與恨都不能茍同

但我們為什么會更愿意描摹古人

從血緣上，我們還是找出了一條脈絡

它不僅用以驗證我們的誕生

而且還將詮釋我們的無窮變異

是的，我們的相識有一個根本性的標識

但它已經被交付時間不斷蜿蜒前行的靈魂

我們的相似性在于內在的空虛

但現實、外物紛紛涌來

它們要不斷擠壓

而且更要淬煉這種空虛的靈魂

在我與佩索阿之間

在我與一切枯燥、刻板但對寫作有著無窮

熱愛的陳舊的靈魂之間

在明日與往昔之間，洋溢著那種唯此而存的孤絕的氣質

我們的無窮相似之起點也僅僅在于這種氣質的相似

但在對于人生之未來的理解方面

我們一定有著激烈的交鋒

明日之我的終結，其實已經被故去的人寫下

而我們的無盡回溯也絲毫無用

至于它如何能夠被填充，這些空洞的形體如何變奏

佩索阿沒有寫下，他只寫下空虛本身

“我們的無窮相似”只是一個旁證

它用以說明我們精神的傳承

一個健在的、無情地活著的、令人惡心的

靈魂

夜晚的塵世

整個夜晚的塵世，它反復，慎重，多疑

我們的生存像一場歷險，它積重難返

懸絲診脈，既懸空，又污濁

整個夜晚的塵世都積重難返

我們打開了雨水，堤岸

我們看不到各自的夢幻

整個塵世，都被烏云席卷

我們看不到一絲夜晚

慢白

從這些緩慢，沉寂的時刻用力

擠出來

被壓榨的骨灰

擠出來不茍言笑的事物

擠出來綠色，荒蕪的蘆葦蕩之中的

深秋曙色

緩慢的，灰色的白

擠出來蟻行人世。總是不動

恒古的白，并沒有一個個綠色的季節

須臾里的白花，“灰色”花

擠出來一點花漿，渲染你的爛漫

不動如山岳

擠出來你無言的詰責的寂寞

擠出來，終究要被梳理一新的房子，書卷

一冊一冊，上帝的原野

一冊一冊，命運的書卷

垃圾灌注了平展展的山青縣

一種臆測般的回聲，終究會被趕跑，被騰空

骨髓和花的溶液被擠出來

擁擠至極，至消泯的花的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