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確實“強大”，卻未曾“自大”

□彭聯聯

夜郎是存在于我國西南地區的一個古代方國（部落聯盟），中原史籍斷續記載了其從戰國到西漢成帝和平年間被滅亡約300年的歷史。

《史記·西南夷列傳》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

夜郎之“大”，首先是指疆域“大”。據專家考證，該國地理位置大致在現今的貴州省大部分和周邊地區。但版圖沒有定論，無法確指，包括其中心城邑的位置也存在爭議。

前些年，一些地方政府為了發展本地旅游產業相繼打出夜郎文化品牌。湖南新晃一帶在唐代貞觀年間設置過夜郎縣，該縣2003年曾向民政部門申請恢復夜郎縣名，2010年斥資 50 億重建“夜郎古國”。這些動作讓貴州及其周邊省份的一些地方政府感到緊張，引發古夜郎國屬地之爭。

如今西南地區與中東部特別是沿海省市相比顯得閉塞落后，但當年的夜郎國卻是一個交通樞紐、富庶之地和軍事強國。

筆者年輕時讀屈原，弄不懂他第二次遭流放時怎么能夠獨自走到溆浦那么偏遠的地方。后來自駕游從長沙到溆浦，再溯沅水到洪江古商城，到黔陽古城（這里古稱龍標，李白詩《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有一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成為沅陵縣等地爭搶“夜郎”品牌的一個理由），透過古城遺跡想見當年“七省通衢”的繁華，體會到了水道對于古代交通的重要性。

沅江上游是發源于貴州的清江和渠江。貴州擁有珠江流域和長江流域上游的八大水系，曾是西南地區的交通樞紐，茶馬古道和海上“絲綢之路”都從這里經過。

漢朝中央政府“發現”夜郎國，正是由經夜郎轉運的一種叫“枸醬”的商品所引起。

漢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番陽縣令唐蒙受指派出使南粵國（都城在現在廣州番禺），南粵人用高檔食品“枸醬”招待他。唐蒙感到稀奇，經打聽，這種食品產于蜀地，蜀地與南粵之間隔著一個夜郎國，夜郎國有一條牂牁江連接蜀粵，枸醬正是蜀人走私到夜郎，夜郎人再通過牂牁江轉賣給粵人。

唐蒙還了解到，夜郎國擁有常備精兵十萬。如果從夜郎國借兵再沿牂牁江東下可以一舉制服南粵。他把這些情況和想法向漢武帝作了匯報，漢武帝采納了他的建議，通過懷柔政策在夜郎置郡。

一個方國常備精兵能夠達到十萬，沒有強大的經濟支撐是不可想象的。而其經濟來源恐怕與貿易的發達直接相關。

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出使西域的張騫在大夏（今阿富汗）發現了產于蜀地的蜀布和邛竹杖。原來，很多商品從蜀地通過夜郎國、滇國轉運到印度、東南亞、西亞、中東等地，再轉往地中海沿岸各國。

了解到夜郎、滇可以通西域，被西北匈奴所困擾的漢朝中央政府先后派出十多批使者前往西南地區探路，希望能夠從這里經印度到達西域，聯合當地王國共同打擊匈奴，但探索了四年還是沒有走通。這些使者在與滇王、夜郎王交往的過程中，可能是交往久了雙方比較熟絡隨意，滇王和夜郎王分別問了漢使者一個相同的問題：漢朝與本國究竟哪一個大？

司馬遷在《史記·西南夷列傳》中記述了該事后，馬上補充一句：“以道不通，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也就是說，因為交通不便，信息不通，所以對漢朝不了解。

國際交往，每一方都希望對對方有深入的了解，而了解對方的最簡單方式就是將對方情況與自己熟知的情況進行對比。在缺少具體的丈量數據和相同參照的情況下，滇王和夜郎王想要了解漢王朝疆域的大小，最直接可感的方式就是拿漢王朝與各自的王國比較。正因如此，他們兩人的詢問才不約而同、異口同聲。

可以說，他們的問話與“自大”心理沒有半點關系。

事實上，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漢語中沒有因此出現“夜郎自大”的說法。直到清代前期小說家蒲松齡《聊齋志異·絳妃》一文中寫有“駕炮車之狂云，遂以夜郎自大；恃貪狼之逆氣，漫以河伯為尊”一句，其中屬于用典修辭的“夜郎自大”才逐漸成為成語被廣為使用。

《絳妃》是一篇游戲逞才的“夢幻小說”，非學術類文章。

我們知道，傳統藝術主“表現”，重視“立意”的高妙，不在意細節的真實。這種理念體現于詩文中的用典，則可以只取其大意，甚至只借用其文辭，敷衍成文，以增強行文的氣韻和雅趣，卻無須拘泥于出處原意。而一些作品因其境界高超、文采飛揚而廣為傳誦，在這個過程中，作品中的一些不合事實的說法也以訛傳訛，最后約定俗成。

“夜郎自大”之說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