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島的年夜飯

張帆

藍天、白云、綠樹、鮮花，白天林子里追野兔，晚上枕著濤聲入睡。島上的一切，跟曉航想象的一樣。但他很快發現，他的寒假生活就像屋檐下晾曬的魚，被單調的風吹干了鮮活勁兒。這兒沒有網絡，打開老舊的電視機，收不到幾個頻道，節目里永遠飄著三色的雪花。

曉航想，爺爺愿意獨自一人與孤島上的燈塔做伴，是因為他們性格相投，同樣枯燥、乏味嗎？

曉航爺爺每天的工作其實只有一件——太陽落山后，搖動塔內角落里發電機的手柄，然后合上電閘。每天如此，爺爺眼中只有日出日落，不在乎寒來暑往。眼看著明天除夕，家里卻沒絲毫過年的氣氛。

“爺爺，明天過年，咱們回村里去熱鬧熱鬧吧，我快悶死了。”晚飯時，曉航忍不住要求。

“燈塔不能離人。不出事好說，出事就是大事。馬虎不得。”爺爺毫無商量余地地說道。

“爺爺，您的朋友呢？出海時順道找您喝酒聊天，多好呀！”曉航問道，他幾乎沒聽到爺爺的手機響過。

“以前你阿貴爺爺隔幾天就會過來看我，現在，唉……”爺爺端起酒杯，搖著頭放下筷子。

“你們倆發生什么事了？”

“我太死心眼，傷了他的面子。”爺爺抬頭望著屋外，太陽雖然還浮在海上，天卻暗下來。島上水汽翻騰，漫起一層薄霧。“哎呀，起霧了。海上霧更大，我得早點兒開燈。”

發電機聲音剛響起，幽藍的電光閃過，剛亮的燈又黑了。曉航聞到刺鼻的焦煳味，趕緊起身跑進塔底。

電閘箱往外冒著青煙，爺爺用手電照著墻上，伸向塔頂的電線留下燒出的黑印。爺爺半天才說話：“糟糕！糟糕！電這玩意我可不懂呀！”

曉航喜歡搗鼓各種電器，對電并不陌生，他內行地說道：“電線老化漏電，造成短路，打電話讓電工來修吧。”

“你明白？太好了！快幫爺爺，必須現在弄好。”

“爺爺，您答應我，我弄好電線，您明天開始找人接班，早點回北京。”曉航沒有忘記臨來前老爸交代給他的任務。他想，不啟動發電機，換電線很安全，心中不禁暗自得意。

“還跟爺爺講條件，好吧，只要趕快修好，我答應你。”

“拉鉤！”

曉航在燈塔里爬上鉆下，忙乎半晌換好電線，重新點亮燈塔。他累得腰酸背痛上床睡去，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爺爺正在準備年夜飯，曉航瞄了眼廚房，頓時心涼半截。兩人過年本就冷清，這年夜飯更是可憐。這時，汽笛聲突然響起，旺財立即起身大叫，搖著尾巴沖下山去。

一條小漁船靠到岸邊，錨剛入水，阿貴爺爺就跳上岸，后面跟著兒子庚崽、兒媳婦霞花，最后蹦下來的，是孫子小浪。他們手中提著大包小袋。阿貴爺爺帶著全家來了！曉航爺爺驚喜交加。

兩個月前，阿貴爺爺和幾個老哥們來找曉航的爺爺喝酒解悶。臨走時，他見有捆沒用的電線，覺得浪費了可惜，順手將它扛回船上準備先用。他們兩家從來不分彼此，阿貴爺爺沒覺得有何不妥。平常對他言聽計從的曉航爺爺，卻一反常態追到海邊，當著眾人的面硬是要了回去。阿貴爺爺很沒面子，跺腳發誓，以后不再踏上島半步。

這回可不能再怠慢他，曉航爺爺跑下山迎接：“阿貴哥，你親自送年貨，不敢當！不敢當！”

手腳麻利的霞花嬸不一會兒工夫就做出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大家圍坐在桌邊，阿貴爺爺卻只埋頭喝酒，不說話，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爺爺，我來替您敬酒講話吧！”小浪突然說道。

“爺爺是敢作敢為的漢子，謝……恩……哪能用你代？”阿貴爺爺站起來，雙手端著酒杯，突然有些結巴地說道。

“謝什么恩？阿貴哥你別嚇唬我好不好？”曉航爺爺連忙起身，滿臉詫異。

原來，阿貴爺爺昨天返航時，遇到海上大霧。他仗著熟悉航道，在前面帶路。一直沒見到燈塔，差點迷失方向，正在黑暗中摸索呢，突然看到燈塔的亮光。

“好險，我一看那塔的角度，估計再有十來分鐘，我就會帶著大伙撞進礁石堆里。老弟你在關鍵時刻救了我。”阿貴爺爺幾杯酒下肚，說話倒順暢了。

“電燈的電線燒了，好在我換電線動作快。”曉航表功說道。

“啊，原來是這樣。航崽你也是大功臣！”阿貴爺爺摟著曉航，把大半條魚夾進他碗中。

沒想到，換了根電線，卻這么關鍵。曉航感到爺爺兩眼放光，腰桿挺得筆直，頓時年輕了十歲，他脫口說道：“爺爺，我回去就告訴爸爸，您在島上很好，一點兒都不著急回北京。”

“誰說你爺爺要走？不走！”阿貴爺爺說道，“我們幾個老哥們商量好了，以后輪流來找他喝酒，美得很！”

“哈哈哈！”

“鈴——”歡笑聲中，爺爺的手機鈴聲響了。

步步清風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