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小王子:最親近的人有時我們反而最不了解,所以,不要把我們輕易獲得的愛視為草芥,越是深沉的愛,可能看起來越是云淡風輕。
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我媽跟人吵架。我媽跟人罵架從來沒輸過,我們那條街上很多人都曾敗在她手下。每次她跟別人當街大罵,被她的“獅吼功”傷得最厲害的,其實是我,我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鉆進去。
我媽一直嫌我“窩囊廢”,該爭的不爭,該搶的不搶。我家附近有個小公園,小孩子都愛玩蹺蹺板。別人在上面玩的時候,我會在旁邊等著。輪到我在上面玩的時候,如果有人站在我身邊,我會馬上讓給別人。因為這個,我總是等太久也玩不上一小會兒。我媽看不得我如此窩囊,罵了我很多次,也沒管用。
上學以后,每次期末評分我都很期待,我雖然成績不怎么好,但同學之間互相評的品德分,我常是最高的。那會兒,鄰居們看到我,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這孩子,性子真不像她媽”。
高二那年,我偷偷喜歡一個男生。暑假里,媽媽上班,我在家寫作業(yè),偶然發(fā)現(xiàn),他正從我家樓下走過。我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去,裝作意外碰到他。他在旁邊的小賣部買了兩瓶汽水,我們倚在樹下喝,那汽水又冰又甜。我的美夢剛開始,就被我媽的大嗓門給震碎了。“姑娘,這是誰啊?”我不等那男生跟我媽打招呼,就把他攆走了。“小兔崽子,他是來找你早戀的吧!”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和那個男生單獨說過話,不是因為我媽的反對,而是因為她的形象,讓我再也沒有勇氣出現(xiàn)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
高考之前,大家壓力太大,而我一緊張就會夢到我媽又跟人在街上對罵。那時,我唯一想的,就是早點離開她,遠遠的。
高三那年,姥姥生了重病,媽媽一直守在她身邊。我周末就過去看她,姥姥精神好的時候,反而比以前愛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地,我知道了媽媽很多小時候的事。媽媽從小就是個潑辣姑娘。姥爺腿有殘疾,兩口子在村子里總是受人欺負。家里只有這一個姑娘,她長到七八歲,就能護著父母了。村里人都說,他們這個家完全是被這個小姑娘給撐起來的,其中的艱辛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后來,她嫁給我爸,爸爸是給人蓋房子的,經(jīng)常在外地跑。媽媽不但沒能找到依靠,反而又多了一個家的重擔。那個年紀的我,只顧著自己少女心的脆弱敏感,哪里能體會得到她人生的艱辛?
姥姥走后,我和媽媽之間的關系有了很大改善。大一那年暑假,我去她工作的服裝廠找她。她正挑著兩大筐碎布頭,有人過來找她,她放下挑子跟人說話。我突然很想試試,扁擔上了肩,我使了幾次勁,那兩個大筐卻紋絲不動。我站在那里,個子比她高,體格比她壯,她能輕易挑起來的東西,我卻一點都動不了,我越想越委屈,眼圈都紅了。我媽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快來看我家姑娘,被兩筐布頭氣哭了,哈哈哈!”車間里機器轟響,依然壓不住她的大嗓門,附近幾個阿姨都看著我大笑,那天,我破天荒地沒有覺得難堪。正因為有她的潑辣和蠻橫,我才不必和她一樣。這些發(fā)現(xiàn),讓我與自己曾經(jīng)的脆弱敏感和解了。

有一天,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謝謝你,媽。”她自然沒聽懂,嫌我說話沒頭沒腦的。我埋怨她,“今天是我生日啊,你不會是忘了吧,你是我親媽嗎?”“我是不是你親媽能咋的?反正你也從來沒隨過我。”媽在電話那頭的嗓門依舊很大,聽到熟悉的“獅吼功”,我竟然很想念……
林冬冬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