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殿
青山說:年少時,三觀還未完全樹立,習慣性地以自我為中心,或許是無心,就散發了“惡意”,傷人卻不自知。愿你所遇皆良善。
失眠的夜晚,我發了條心情不太好的狀態,有個小姑娘在下面評論:“這么難過嗎?那你不如去死啊!”還給自己點了個贊。點開她的主頁看。這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有時候寫寫讀書筆記,有時候會抱怨愛情生活,有時候轉發一下抽獎微博。我想起了一些小孩子,很小的小孩子。他們做出惡毒的事情時,比如踩死一只麻雀,撕碎同學的書,并不知道自己是惡毒的,哼著歌,曬著太陽,長大后個個意氣風發,前程遠大,仿佛自己從未做過兇手。
在網上摸爬滾打了幾年,我已能做到幾乎不被他人的話語擺布情緒了。我明白出口的惡言并非針對真實的我,甚至也并非指向那個虛擬的ID,只是為了隨便找個靶子,發泄長久以來的憤懣。但我畢竟是幸運的,我在網絡上得到的贊譽與溫暖遠比詆毀和否定多,但不是人人都會有這樣常年面對大量指點和評論的經歷,更多的人,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惡意呢?
你們班上有那種因為長得不太好看,學習成績也不好,就被所有同學嘲笑的女生嗎?我們班上有一個。她有點兒矮胖,皮膚很黑,嘴唇厚厚的,頭發不長卻常年綁著一個緊繃的朝天辮,學習成績不太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十三四歲,青春期,性別意識開始萌發,沖突與碰撞在暗生潛長。學習好又長得漂亮的小姑娘是每個人的思慕對象,而成績和長相都在另外一個極端的女生,會在突如其來的一天里,受到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她的桌子,男生走過時總會夸張大喊抱頭逃離。她的名字,總被大家刻意地提起來又用眼神和竊笑代替過去。上課時老師叫她起來回答問題,總有人夸張地發出倒吸冷氣的聲音。課間她低著頭從教室前門走進來,正喧鬧的整個班級戲劇性地安靜,幾個最調皮的男生裝作忍俊不禁地咳嗽兩下,她在教室里又爆發出的大笑聲中走到座位,拿出書盯著看。而她很少氣急敗壞,也沒在人前哭過。最開始她好像有點兒疑惑,偶爾會說兩聲“好討厭啊”然后快步走開,到后來,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在哄笑聲中,她甚至會扯扯嘴角跟大家一起笑起來。我回頭看見她笑著的樣子想,好堅強啊!后來經歷過一些事才明白,沒人想要這種堅強,只是發脾氣有什么用呢?要和你朝夕相對的永遠是這些人,可能順著他們來,他們覺得無聊了,就會放過你了。沒有放過。起碼在我初中的那幾年里,嘲笑和孤立一直集中于她的身上。
我當時是班長,會刻意地對她好一點兒。班里組織課外活動時,主動把她拉到我的組里。大家嘲笑她的聲音太大時,拍拍桌子維持一下秩序。她看到我也總會笑。后來中考前寫同學錄,她給我的那一頁上寫著“你對我很好,你很善良又美麗,祝你永遠開心”?,F在回想起來,我的那“善良”里面,其實摻雜著幾分“我是班長,應該做個好人”“好討厭班上那些不遵守紀律的男生”,甚至是“我想讓你記住我的好”。那種“好”,對一個遭受校園暴力的孩子來說是溫柔與溫暖,于我而言,也未必是真心全意地想和她成為小伙伴。我有些羞愧。
畢業后,漂亮的、學習好的姑娘,不安分的男生,各有了去處。而她去了哪里,沒人提起過,也沒人關心。再后來,某天我在路上見到變了很多的她,身邊簇擁著一些會被學生們稱為“在外面混”的伙伴。她把頭發留長染黃了,扎成了高高的雙馬尾,涂了粉色油亮的唇彩,穿著蓬蓬的裙子,露出半截并不纖細的小腿。她長相和身材都沒什么變化,但挺起胸來,也蹬了一雙厚底坡跟鞋,看起來高了不少,曲線畢露,左顧右盼,十分惹眼。我們認出了彼此。她笑了起來,當留意到我在打量她時,又有些羞澀。打完招呼后,她和身邊的朋友們繼續往前走去,五顏六色的頭發和衣服,形成一面獵獵的旗幟。我為她開心。
如何抵擋那些貌似無辜的惡意?或許,要從了解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劊子手的那一刻開始吧。祝你好運。
李金鋒摘自《請說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