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探尋愛情的原貌

文 本刊記者王冬艷

每個時代有屬于每個時代的愛情，愛情帶著時代的痕跡。1980年代的愛情在作家野夫眼中是慢的，“寫一百首情詩，加幾十封情書才能靠近一個人，而且還沒什么把握”。

接近愛情是摸索世界的一種路徑

幾年前，野夫找到了自己的一口老皮箱，皮箱里面藏著他多年來的日記、信件以及情書，其中有他寫給別人被退回來的，也有別人寫給他的。翻看這些，野夫覺得在翻自己的編年史，文字里記錄的故事很詳細，甚至乍一看，他都忘了自己曾說過那樣的話，有過那樣的感情。

在野夫的記憶中，他家以及周圍的人家，父母與子女交流不多，孩子們對世界的認識要靠自己去摸索。野夫是個早熟的孩子，高二就開始了戀愛，就像他在小說《1980年代的愛情》中寫的那樣，他把情書偷偷地放到女同學的書包里。現實中，野夫并沒有成功，還差點被學校以騷擾女同學為名開除了學籍。

1978年進入大學后，野夫成為了那個年代的潮人。他留長發，穿喇叭褲，跳搖擺舞，躲在被窩里面聽鄧麗君的歌，走在時尚的前面。

到了今天，野夫回憶起自己的《1980年代的愛情》：一個多情的少年，大學畢業，被分配到閉塞的小鎮，時隔多年，在小鎮遇到了暗戀的高中同學。小說的這一部分是野夫的真實經歷。在寂寞小鎮，兩個青年互相尋找溫情，在女青年的鼓勵下，男青年重新振作。即使在故事中兩人也沒有走到一起，因為一紙調令，男青年回到城市。

上世紀80年代的愛情，在野夫眼里，更單純、羞澀，也更壓抑，充滿了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沒有那么現實，連拒絕都很含蓄，正如木心先生筆下的一首《從前慢》，“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懷念舊愛是想找回丟失的一些東西

“傾聽你的聲音，金屬和墨汁滑動的聲音，傾聽你的聲音，來自紙上。午夜的列車駛向他鄉，驚起的魂為夢所傷。錯覺的門全部開放，你的手指又敲在心上。是什么如此恍惚，你被風雨掀動的衣裳。你的聲音星子般嘹亮，在夜的邊緣和衣獨坐，聽你的聲音在曠野回蕩。”

這是野夫為一個未謀面的女孩寫的詩，記錄了他一段特殊的愛情。有段時間野夫的一個師姐擔心他苦悶，說：“我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吧。”野夫說：“當然好呀。”于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開始給野夫寫信，寄照片。“她在北京一家大公司工作，照片很美，當你面對一個遙遠的、陌生的、漂亮的女孩時，你愿意有這樣的一個通信者，并慢慢產生感情。”通信不久，野夫決定為女孩寫一本情詩集，目錄頁空著，每天一首，就寫在一個小本子上，不打草稿，每次都一氣呵成。整本寫完的時候，野夫開始寫后記，編目錄，給這本手抄本詩集取名《門后的守望者》。“詩集寫完的時候，她決定來看看我，她走之前，我把詩集送給了她，作為紀念。”

野夫的先生易中天不看好這段愛情。女孩回北京前去拜訪易中天，易中天看到這本詩集后，就扣了下來，另外復印了一本給女孩。易中天為此專門去找野夫，說這么珍貴的一本手跡原作，要留在自己手上，不能給別人。

女孩很優秀，但對當時的野夫而言，談戀愛并不合適。野夫當時生活艱難，無法到北京，而女孩正處于最好的時光。“如果她等了我，那么我有能力去北京時必須娶她，而且欠的人情非常大，以后都不能離開她。易先生說不要欠任何人的情。”野夫與女孩終止了通信戀愛，成為了普通朋友。詩集最終出版，成為了愛情的紀念。

這段愛情對野夫來說，憂郁而絕望。一個漂亮的都市女性愿意愛當時貧困潦倒的他，他不知道這樣浪漫而哀傷的故事，會不會在今天重現。

野夫的愛情故事里，愛就是希望對方好。在閉塞的山寨，少年時期的初戀為了讓他安心去城市，有個更好的未來，而選擇分開。同樣，在面對都市女性的愛戀時，潦倒時期的野夫害怕耽誤別人，隱藏起狂熱，只留下一本愛情詩集。野夫說自己前半生的功課是愛情，愛情照出了他的軟弱與任性、自卑與自負，同樣，愛也教會他付出。

旁觀愛情是為了解答一個生存問題

1996年，野夫從武漢去北京。師兄幫扶，朋友張羅，他在北京成了一名出版商，老師易中天也把自己的新書交給他出版。10年之后，商人野夫厭倦了城市的生活，想要找回那個寫詩的野夫。2006年，他離婚，把公司交給朋友，選擇離開北京。野夫沒有回到故鄉，而是到了他鄉，大理。

在大理，野夫回到了熟人社會。“如果我晚上六點想找幾個人一起吃飯，打幾個電話，大家就能聚到一起。”朋友想去他愛情故事的發生地走一走，野夫就帶著他們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一個四川和湖北交界處的小鎮。在野夫的記憶中，每逢集市，周邊村鎮的人都來趕集，小鎮非常熱鬧興盛。“這次我帶著二十幾個人去，已經找不到記憶中的炊煙，小鎮的人大多已經離開，去城市發展或者搬到了新建的樓房。”

“故鄉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只是精神上的故鄉。”就像沈從文先生一生都在寫湘西，野夫也在一直在寫故鄉。精神上的故鄉，與理想中丟不下的愛情大約是一樣的，都是情感上的追溯。

不僅僅是為了1980年代的愛情，也為了給各個時代的愛情留下印痕，野夫與朋友一起，在麗江開設了一座與愛情有關的博物館，博物館注冊成功后向全社會征集愛情信物。很多人送來了定情信物，有雕刻的印章、戲票、照片、結婚證、情書、日記，甚至有人送來了談戀愛時的聊天記錄。野夫說：“關于年輕一代的人怎么談戀愛，怎么對話，我一直非常好奇，現在我可以‘偷窺’了。”

1980年代的愛情也好，現代的愛情也好，通過觀察人們怎么去愛，可以看到人們是如何在親密關系中承擔責任，并相互依存。

或許，對野夫來說，他對愛情這個人生課題的探索，有更深層的需求。就如心理學家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書中所分析的現代人生存境遇：人類的自由不斷擴大，越少受外界束縛，也就意味著與外界的聯系越少，孤獨、虛幻等情緒感受也會生發，所以人們又渴望逃避這種自由。野夫以愛情的名義，懷念那個無法釋懷的純真時代，同時也尋找著愛情的原貌。這或許是他解決這種生存沖突現狀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