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茗茗作品選

夜深沉

女人， 洗去汗水、 火氣與脂粉

向晚， 讓每根枝葉接受暗紅色的小風吹

躺倒的雷達正接通星辰的旨意

雌性的微電流掃描白天的暗物質

半睡的女人沒有灰塵

云朵起伏在床上， 男人摁進呼吸里

長大的孩子被重新孕育

女人摸著生育過的肚皮

結實的橫膈肌， 肥美的腹股溝

魔鬼與天使曾同時抖動翅膀

那里是一個男人的祖國， 也是寒廟

“我的故事結束了

它開始于一無所有”

管他呢， 越痛苦越怒放

經過洗禮的女人

將另一只手， 疊在手背上

門外響起腳步

她最終沒能讓瓶里的花

一下子飛回濕漉漉的枝頭

再見九章

一

終于垂下睜了三年的眼簾

疲憊， 膽小， 略帶羞慚

窗外， 空無一人的深夜讓人吃驚

仿佛你就站在街邊， 送來濟世湯藥

呼吸尚在耳旁， 有忍冬草芳香

這讓我在抱緊女兒小身體時

總覺恍惚

二

是的， 我越來越習慣尋找她

睡去的小手， 貼近臉龐

需要稻草、 鏡子， 需要力比多

正如她需要我的微笑早餐與圣誕小樹

她不知這在我， 已是暗暗艱難

野貓夾著尾巴逡巡于垃圾箱

乞丐裹著報紙蜷縮墻角

我慶幸尚有滾燙的白米稀飯

胸懷道德律

三

散發， 我是如此小心

一字一字地取舍

在通往黎明的橋上， 頭東腳西

聽不到那邊的花開和歌唱

四

我看到潮水撲向海灘

那么多的愛

一遍又一遍

我心疼快樂的腳印被瞬間沖走

那些我在你后背

用手指慢慢劃下的名字

帶上一個女人的全部

我坐到賭桌跟前

五

逝水執意東來， 無意西去

我端坐蓮花

能放下的都放下了

放不下的交給時間

錘子和菩提

經幡在風中呼呼作響

它溫柔招手的樣子

總讓人的熱淚奪眶而出

六

天空也是用來告別的

白天是大雁， 夜晚是流星

現在的我什么都怕

什么都不怕， 包括你

廢棄的煤渣， 羞于說起燃燒

只在偶爾面朝西南方向時

反復想起擦拭的動作

仿佛深淵， 你注視它的時候

也正被它注視

七

孤獨讓人易睡， 只一個小盹

舊年劃到了新年

時間本不存在， 是人類強加以刻度

并被賦予刻度， 比如年齡

比如皺紋和生死

撕去布滿印跡的白紙

它是否純潔與污濁

是否存在， 以審美的角度

遠非我們目力所及

手機不斷收到新年祝福

隱約提醒我與世界的聯系

一只蠶， 將汲取外部的能量吐出來

包圍自己， 悄悄化蝶

八

我沉迷許多物質的影子

折射， 夸張， 膨脹

線條清晰

我相信它的真實超過物質的恒久

我測不準它的幽深它測不準我的陰柔

一把劍陽光下威風四射

劍鞘里必隱忍且暗藏殺機

九

我們彼此分娩

以緩慢的速度脫離初衷

一寸是回頭， 再一寸是向痛苦彎腰

在世界的兩極原本不同地酷寒

那邊風一吹， 這邊的沉沙在眼底暗痛

可我們已耗盡所有

無限事

即將遠行的女兒， 依偎在我懷里

說說她喜歡的男孩兒和未來

說說枕旁睡去的貓咪。 香薰燈在

有一句沒一句地冒著鼠尾草的

話外音， 而窗外

似乎有夜雪， 簌簌而降

女兒問我今天的快樂是什么

我起身點開一首歌， 倒上一杯酒

琥珀色的傷感在燈光下晃動

瞬間， 在家的雨傘下

兩顆心團在了一起

血管里有些力量朝對方而去

你睡在兒時的乳汁上

我在黑暗里， 記錄下

今天的無限事， 無限時間

無限聲“媽媽”

你不知道， 媽媽的心跳

正背著你， 如戰鼓

催促一把老淚， 在星辰下面

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