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手

◎ 琦君

有一次，我在洗碗，兒子說：“媽媽，你手背上的筋一根根的，就像地圖上的河流。”他真會形容。我停下工作，摸摸手背，可不是，筋一根根隆起，顯得手又瘦又老。這雙手曾經是軟軟、細細、白白的，從什么時候開始，它變得這么難看了呢？我的手已經不像五年前、十年前了。抹上什么露什么霜也無法使它們豐潤如少女的手了。不免想，為什么讓自己老得這么快？為什么不雇個女工，給自己多點休息的對間，保養一下皮膚，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些？

每當我在廚房炒菜，老公下班回來，一進門就夸：“好香啊！”孩子放下書包就跑進廚房喊：“媽媽，今晚有什么好菜，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我把一盤熱騰騰的菜捧上飯桌，看父子倆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滿足與快樂從心底涌上來，一雙手即使再粗糙點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一次，我切肉不小心割破了手，父子倆連忙為我敷藥膏包扎，還輪流洗碗。我應該感到很滿意了。想想母親那時，一切都只有她一個人忙，割破手指，流再多的血，她也不會喊出聲來。那些刀痕不僅留在她手上，也刻在她心上，她難言的隱痛是我幼小的心靈所不能了解的。我還時常坐在泥地上耍賴啼哭，她總是把我抱起來，用臉貼著我滿是眼淚鼻涕的臉，她的眼淚流得比我更多。我生病，母親用手揉著我滾燙的額頭，給我酸痛的四肢按摩，我夢中都拉著她的手不放——那雙粗糙而溫柔的手啊！

如今，電視中出現各種洗衣機的廣告，如果母親還在世的話，她一定會瞇起近視眼笑著說：“花樣真多，今天的媽媽可真輕松呢。”可母親是一位永不肯偷懶的勤勞女性，即使我買一臺洗衣機給她，她也一定連連搖手說：“別買別買，按電器按鈕畢竟不及按‘人鈕’方便，機器哪抵得雙手萬能呢！”可不是嗎？萬能的電腦能像媽媽的手那樣炒出一盤色、香、味俱佳的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