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來電

文/水丁西

有人說他從此不再關機，因為他的父親有手機了。隨時等候父親來電，這心意無疑是好的，可大多數父母的手機或座機，是用來接電話的。

他們不習慣打電話，如果電話像提審，他們總是希望被我們提審，很多時候，遙天遠地，他們總覺得我們在忙，怕影響我們的工作。休息時間呢，怕打擾我們休息。他們總覺得給我們打個電話，是打擾。

我們打個電話，無非也是上言加餐飯，至于下言長相思，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千人一面地問：吃了沒？答：吃了。吃的啥？答：米飯或者別的。末了，問一下天氣，天熱開電扇或空調，天涼加衣服。大約就是這個樣子。

有一年黃昏，我打家里電話，沒人接。照常理，我媽這時在吃飯，或者做飯，或者洗碗。可那天，我打了很多次，沒人接電話。那時父親正在住院，聯系不上別人，我就繼續打，持續打。直到一個小時后，電話接通了，是嬸嬸接的。她說我媽暈倒了，尿了褲子，現在扶回床上。我媽接過電話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聲音很小。

我立刻跟老家親友聯系。幾個小時之后，救護車接走了她，是腦出血。事后，我想如果我不持續打電話，我媽就那樣睡一夜，可能就睡過去了。

曾子去砍柴，有一天，忽然心跳得很。他趕緊回家，問母親怎么了。母親說，家里來了客人，我不知怎么辦才好，咬了一下手指。有點神乎，無非是說母子連心，可在生活中，靠感應有點不靠譜，最要緊的是掌握父母的生活規律，定時定點地聯系。

有位朋友說，他爸有手機，天天揣在身上，可幾乎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有一天深夜，電話忽然響了，她從睡夢中驚醒，一看是父親的，心提到嗓子眼兒。接通之后，卻沒有人說話，她甚至聽見幾聲貓叫……她想著，莫非是父親喝多了，倒在外面不醒人事？可為什么會打電話呢？心亂如麻。

忽然，一聲猛烈的鼾聲響起來，一聲高過一聲，忽而，又弱下來，夾著父親的嘖嘴聲，接著再次高起來……她的心慢慢緩下來。她想，一定是父親把手機放在床頭，翻身壓著手機了。

那個深夜，她聽了很久很久父親的鼾聲，后來，默默流淚。她說，那一刻，很安寧，很踏實，父親睡著了，有呼有吸，天亮了，會醒來。有什么比這個更要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