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詩選

《大荒》 2015 年11 月創刊于貴州普定， 創辦者孫守紅， 主要參與者老象、 啞默、 發星、 吳若海、 孫嘉鐳、 董輯、 敬篤、 阿門等。 辦刊宗旨為續脈、 黎明， 以詩歌介入現實， 呈現邊緣的力度。 2019年在微信公號dahuang1002 (大荒) 推出“黎明詩典”， 開始展示黎明詩學的典范之作。

鼓藏魂

◎孫守紅

1

月光再次清澈。 風的臂力敲響寂寞的銅鼓

青色的雨， 鮮艷的披風和古老的百褶裙

在巍峨的綿綿群山上醒來

點燃雄壯的火把， 找回

一路奔走的那盞心燈

是楓香的紅葉恩賜了這一方的土地

鬼師輾轉的詞語， 敲開了一條條回鄉的道路

鼓聲中， 飄蕩來自天堂的祖靈

在溫暖的愛欲中， 孩童一般的夢

開始喚醒苗家的山寨

2

寨頭的桃花， 是眾神承露的手掌

遙指未來， 星光在穹頂顫了一下

震顫人心的音樂流淌

木鼓渾圓， 樂聲搖曳著遼闊的夢

一個村莊， 慢慢醒來

浪跡天涯的游子， 回溯溫暖的家園

嚶嚶喁喁的咒語， 引導我們

映山紅靜靜開放

風中的晨露， 在山野里璀璨

綻放出萬丈光芒

3

群鳥喑啞之時

仙馬村的百靈鳥

絕非二十世紀誕生的天籟

苗家少女， 背著民族千萬年的呼吸

藍天之上， 金壁之下， 誰聽見神的聲音

竹林輕輕地搖曳， 青山重重疊疊

隱秘的核桃樹， 偷聽少男少女的耳語

淡藍的月色， 仿佛剛剛來臨

少女凌波的乳房堅挺

噴涌激動的甘露

4

歲月無塵， 口弦無聲

山上的牛吼， 不是歲月掠過的回聲

一個民族在呼喚自己的祖靈

環繞祭祀的木樁， 把思念的靈魂喚起， 融進

千年遷徙的源頭。 沒有嗩吶， 山寨的歷史時開時閉

寨老祈禱星光， 民族苦難的傷口

一個一個唯恐睡去的夜， 被火把和鼓聲一次一次地震驚

危險從土地開始

在西北方向升起的戰旗， 像饑餓的惡龍

永不疲倦地舔食著驚恐的頭顱

5

記憶從仙馬塘干涸的泥污中升起

開裂的嘴唇張開

誰是世界的主宰

大地之上彌漫追逐與廝殺

桃花樹下充滿狂野自由的交媾

世界最堅硬的頭顱， 在黑暗的池塘中洗手

波光瀲滟的溫柔， 暗藏殺戮與驅逐的罪惡

在另一個世界重生， 凝視這個水球的歷史

充滿搶奪、 殺戮、 追逐和罪惡

沒有開始， 沒有終結

6

朝著仙馬村的方向， 朝太陽升起的方向

愛與恨的激烈， 在瞬間的長嘯中燃燒

生與死的糾結， 在時間的撫摸中消亡

封藏一切的是語言

沖決一切的也是語言

所有的回憶都是鬼師潰散的咒語

一部苦難的詩章直抵我的咽喉

朝向世界的咒語， 靈魂在奔波探尋

歷史在寒冰中冷笑， 朝向火焰的舞蹈

火焰， 只有火焰是溫暖的

7

大西南的群山， 包裹所有的疼痛

夜晚的星辰， 撫過血肉模糊的腳印

遷徙， 安頓。 在這里生兒育女

青草的芳香， 如正午的陽光

燃燒起生命的希望

奔逃過程中的驚恐

并沒有隨先輩肉體的頹喪而消亡

身居密林， 我伸出顫抖的手臂

靠近神跡， 我用一針一線編織歷史

奇異的服裝上， 承載著難以言說的苦難

8

穿過黑夜， 我的手

點燃放置村頭的柴火

目光在火焰中升騰

掠過鼓面我開始傾聽

深陷于寂靜的音響

靈魂喧囂， 肉身靜寂

我看見， 先輩們在血和火之中

逃離， 在西南的一隅

扶住這一片搖晃的土地

來到這里， 在歷史的黑暗中

祖先們以老牛一貫的姿勢， 躺下

懷抱凄涼的明月和露水

9

用火一樣的激情

敲響靜默的木鼓

我回到村莊

以雄鷹的姿勢俯瞰

深淵中的天堂

眾神恢復了歌唱的能力

歷史在語言的芬芳中流淌

閉上眼睛， 想牢牢地記住

那些奔騰的形象

祖靈， 在心之宮中成形

10

靈魂， 鼓點中歸位

我伸出干枯的雙手

緊緊抱住你們的形象

呢喃聲中彌漫先祖的語言

祖靈的回望， 噴灑成漫天血色

恐懼和淚水

在堅強的眼神中消退

一陣風， 開始講述新的春天

沒有誰能夠湮滅

一個民族智慧的歷史

11

血魂的波動之下

一曲古老的歌謠

講述， 一切

每一個夜晚， 我都在仰望星空

每一個清晨， 我都在祈禱太陽

千年的繡片， 在火把照亮的太空中微顫

輕柔的絲線， 在太陽撫摸的夢幻中炫舞

荒涼的云貴高原上

渾厚的鼓點， 越過千年

淬煉一個民族的靈魂

選自《大荒》 第1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