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梅毒圖

余鳳高

1494年9月，法國國王查理八世（1470—1498）帶領主要由外國雇傭兵組成的軍隊出征，希冀取道意大利向他祖先占領過的遙遠的東方耶路撒冷進軍。僥幸一路順利，在月底就來到羅馬。1495年1月底，法軍向那不勒斯征伐，2月22日，不費一槍一彈就進入該城，公國國君阿方索二世退位出逃。市民們無意要反對這些新統(tǒng)治者，相反地與這些勝利者親善。

的確，他這次的勝利實在來得太容易了。1495年5月12日，查理便在那不勒斯加冕，自稱“法蘭西、那不勒斯和君士坦丁堡國王”。查理真是好不威風。在他長驅(qū)直入這座城市時，法國編年史家，皮埃爾·德·布朗托姆（約1540—1614）描述說，他“身穿帝服，披一件上等的斑鼬皮做成的，大翻領的猩紅色大氅，右手握著滾圓的金蘋果，左手拿著他長長的皇杖……全體臣民同聲高呼，稱他為威嚴無比的皇帝。”

誰知好景不長，不知不覺間，他的兵士中約有十分之一的人都患了病。開始時，這些可憐的士兵們只覺得全身瘙癢，癢處微微發(fā)紅；慢慢地，他們感到有點劇痛；后來，患處逐漸硬結，一處處都變成討厭的下疳、小膿皰、皮疹和傳染性腹股溝腺炎；最后表面開始糜爛，滲出黏性的分泌物；同時淋巴結也腫大了起來，不僅生殖器和恥骨部位，身上皮膚的各個黏膜接壤處，也出現(xiàn)深淺不一、大小不等的膿包，發(fā)出奇特的令人厭惡的臭味。據(jù)說也有自行痊愈的，但即使如此，也很容易復發(fā)，且容易傳給他人。最后的結果是，一半以上的患者成了殘疾，引起視覺缺失和耳聾，很多甚至死亡。

后來，隨著法國雇傭軍的敗北，從意大利退伍回家，這些士兵也把此病帶回到各自的國家。法國是最先受到傳染的。法國詩人、編年史家讓·莫里內(nèi)（1435—1507）在記述1474年至1504年歷史的《法國編年史集》里這樣寫道：“最后，他（查理八世）本人是控制住了大痘皰，他所遭受折磨的一種激烈、可惡、令人討厭的疾病。但他那些回到法國的成員卻深受此病的極大痛苦。”莫里內(nèi)接著說，“由于在他們回國之前，沒有人聽說過這一可怕的瘟疫，于是它就被稱為那不勒斯病……”

所謂“那不勒斯病”，并不只是因為它在那不勒斯這個意大利的南方港口一帶傳播，實際上，凡是雇傭軍經(jīng)過的村鎮(zhèn)，都自然而然地會留下該病造成的后患。如法國中東部的里昂地區(qū)，就發(fā)現(xiàn)有很多該病的患者；巴黎人至遲在1496年秋也受到該病的感染。在萊茵河的另一邊，從1496年到1497年，德國一個個鄉(xiāng)鎮(zhèn)都陸續(xù)爆發(fā)這來自法國和意大利的“惡性天花”，引發(fā)人們極大的恐懼。最后，不到十年時間，這一流行病甚至傳遍了全歐洲，包括中歐和北歐。在丹麥的“國王紀事”中，甚至說早在1495年，“這年夏天，有一種德國人和丹麥人前所不知、且確實聞所未聞的通常稱作高盧病的十分嚴重的傳染病，已經(jīng)殺死了數(shù)千人”。這份“紀事”接著寫道，“由于我們的墮落，使它得以偷偷摸摸潛入世界各國，結果是如今沒有比它更普遍的（病）了。”不僅指出疾病的嚴重性，還暗示它是性混亂造成的結果。

其實，醫(yī)生們通過實際的經(jīng)驗和觀察，大多也相信此病與放蕩墮落有關。于是，每個新受感染的國家便都不失時機地以它鄰國的名字命名這一“前所不知”的新病，各國有各不相同的名字，把這種不光彩來源推卸給他人，竭力表現(xiàn)此病與自己或本地無關：如法國人叫它為“那不勒斯病”，認為“它是經(jīng)士兵們從那里傳過來的”；但是那不勒斯人卻“稱它為高盧病，因為它是法國人來到那不勒斯之后才有的”。此外還有：俄國人稱它為波蘭病，波蘭人稱它為德國病，荷蘭人稱它為西班牙病，葡萄牙人稱它為卡斯蒂利亞病，等等。這些不同的名稱一直混亂到意大利醫(yī)生和詩人吉羅拉莫·弗拉卡斯托羅的一首名為《梅毒或法國病》的詩篇的出現(xiàn)。

吉羅拉莫·弗拉卡斯托羅（Jerome Fracastoro， 1478—1553）出身于維羅納的一個古老的富裕家庭，長大后進著名的帕多瓦大學學習數(shù)學、物理學、地質(zhì)學、地理學、植物學，甚至自然哲學和宇宙志，當然還有醫(yī)學，空下來時還十分喜愛寫詩。畢業(yè)后，弗拉卡斯托羅先是隱居到維羅納附近一處山上的私人住宅里，靜心從事研究工作，一邊附帶為當?shù)氐霓r(nóng)民治病，并以他作為醫(yī)生的親身經(jīng)歷為基礎，寫出論文《傳染論》和題為 《梅毒或法國病》的偉大詩篇。

《梅毒或法國病》開頭寫道，盡管這一未知的疾病，很晚才襲擊深受驚愕的歐洲；盡管亞細亞海岸和利比亞各城都染上了此病，我們的歌，要唱出它的名字如何伴隨著戰(zhàn)爭從法國來到那不勒斯。詩中描寫了一個叫西菲魯斯的神話故事。

西菲魯斯（Syphilus）是一個牧羊人，為大西島之王阿西索厄斯看管成千頭母牛和母羊（也有材料說是豬）。一天，他責怪太陽神阿波羅的太陽猛烈得使樹木焦枯、水源干涸，以致他的畜群無有避蔭之所，也沒有水喝，瀕臨死亡。他發(fā)誓甘愿為阿西索厄斯王，而不是為太陽神成為一名犧牲。阿波羅覺得這是對他的輕慢和侮辱，便降下一種從未有過的疾病。經(jīng)仙女阿默賴斯勸說，居民們向天后朱諾和土地女神忒耳斯奉獻了犧牲之后，忒耳斯才讓地上長出可以醫(yī)治此病的特效藥——愈創(chuàng)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