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星星

□李春華

白天，在高高的腳手架上，低頭都眼暈，山根兒不敢走神兒。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山根兒躺下，腦子里全是她們。瞄一眼夜空，高懸著最亮的星星，他憨實地笑著。打開手機發微信：你們娘倆好吧，爹娘身板硬朗吧？俺住在高高的新房子，能看到最亮的星星……

媳婦小麗接到信息，噗嗤笑了，說他吹牛。山根兒回復：老板讓俺在新房子里看材料……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小麗心花怒放，俺娘說的對著呢，善良的人有福報。俺家山根兒到哪兒都有貴人相助啊。她回復：忒好，我們都好，爹娘也好。你寄的錢已翻新了房子。俺也在看最亮的星星……

本來，山根兒是鄉村學校的代課老師，村里的小伙們都出去打工，他的心也長了翅膀，跟小麗一合計，跟著村里幾個壯漢，背著行李，走出了大山，一晃就是兩年。晚上收工，他跟工友們在毛坯房子里，高聲演唱流行歌曲。山根兒天生有副好嗓子，歌聲飄出窗外，吸引不少圍觀居民駐足，咂舌稱贊，哎呦，民工再不是臉朝黃土背朝天嘍，聽聽，這歌唱的不次于專業歌手呀！

一天晚上，山根兒躺在工棚發微信：小麗，在看最亮的星星嗎？

嗯呢，在看……天不早了，你早睡吧。

山根兒笑著關了手機，入夢了。

半夜時分，山根兒被尿憋醒，便出了工棚。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看到幾個人影在材料庫附近游動。他立時警覺，見幾個人影肩扛、手拎著大捆電纜。俺管材料庫，咋不知道半夜要用電纜？不好！有人偷電纜。他大喊：站住！放下電纜！

幾個人影遲疑一下，有人低聲道：鄉巴佬，少管閑事，又不是你家的東西。幾個人影快速移動。

俺是庫管，材料就是俺的命，放下電纜！不然俺喊人了！話畢，山根兒拽住一人身上的電纜，那人使勁一甩，把山根兒摔出很遠。山根兒再次撲上來，那人罵道：媽的，讓你多管閑事！那人拿出刀，寒光一閃，噗！刀扎進山根兒的胸，山根兒一趔斜，一陣劇痛，栽倒在地。

山根兒仍不肯罷休，拼盡全身力氣，再次撲來抱住那人的腿，扯著嗓子喊：快來人吶，有人偷電纜！

山根兒被拖出十幾米，不省人事……

工友們聞聲，出來紛紛追趕盜賊，追回了被盜電纜，把幾個盜賊扭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為工地挽回經濟損失近百萬；山根兒被送到了醫院。

工地包工頭林虎告知山根兒媳婦小麗，山根兒受傷了，速速來工地。

小麗安頓好兒子，心急火燎，啟程火速趕到城里的醫院。

山根兒慘白著一張臉，直挺挺地躺在潔白的被單里。小麗哇地一聲，撲在山根兒身上。她想不到，昨晚那兩句話，竟是永別。

包工頭林虎湊上來，一臉歉意：嫂子，大哥失血過多……節哀。

林虎又安慰小麗幾句話后說，并答應補償十萬元。林虎看小麗沒反應，干咳一聲，補充道，那個，山根兒不是工作時間……我盡力了。

小麗仍不言語，兀自落淚。

一星期過去了，林虎開始皺眉，小麗耗著不走，工地的進度咋辦？他召集工地的工段長開會。會上，七嘴八舌：這不明擺著嗎？嫌錢少唄。

甭說，都一個套路，耗著逼你讓步！

林虎心想，大不了想多訛點錢。

林虎和小麗舊話重提，直接了當地說：嫂子，咱還是盡早解決好，工地還得照常施工，不能耽誤工期。補償款……

咱把話說頭里，這事兒是出在下班時間，可山根兒是為了保護工地的財產死的，俺要養活山根兒的爹娘，養大兒子，補償款我該要，你放心，我不會訛你，我有做人的底線，按規定給就行。小麗邊說邊直視林虎。

小麗又說，我還有個條件。

嫂子，你說。

俺、俺想看看山根兒住的新房子。

新房子？林虎一臉的驚愕和詫異。

對呀，山根兒說，他住的是新房子。可以看到天空中最亮的星星。

林虎精明的腦袋一盤算，明白了，吩咐人領著小麗去了工棚。

小麗顫抖著身子，走進一間石棉瓦蓋的工棚，污濁、混合著煙味撲面。她坐在山根兒的木板鋪位，抱住他的行李，瑟瑟發抖。工棚雜爛，鋪位擁擠，屋角有個露天的縫隙，可以看到外邊的星星。

小麗瞄一眼那縫隙和天空，鼻子一酸，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