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對門搬來個新鄰居,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阿姨。老阿姨個子不高,雖然頭發(fā)全白了,但梳理得很妥帖,顯得人很精神,戴著一副寬邊的玳瑁眼鏡,眉眼輪廓殘存著往昔美麗的遺痕。
搬家那天,見她一個人忙里忙外,我便過去想搭把手。她抿著嘴,沖我擺擺手,說什么也不讓我插手。我問她的兒女怎么沒過來?她木然地看著對面的白墻,沒反應似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半晌才無奈道:“唉!他們都忙?。 ?/p>
我看著屋子里凌亂地堆著好多零散的肥皂、洗衣粉、香皂、手紙、豆?jié){機等物品,心里納悶,莫非她原來是開小賣店的?
就在我訕訕地轉身走出門的時候,老阿姨上前抓住我的手,塞給我兩提手紙。我撕扯著不肯拿,她連連說“拿著,不花錢的?!碧煜履挠胁换ㄥX的商品?也許是她客氣吧,我道過謝后就離開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沒見過老阿姨的兒女上門。拿了人家的禮物我總想回報一下,但她似乎并不給我機會。每天天不亮,我總是被她沉重的關門聲和嘩啦嘩啦的鎖門聲吵醒。讓人不解的是,老阿姨整日不在家,晚上回家來總是大包小包不空手。
一天晚上,敲門聲響起。我打開門,發(fā)現(xiàn)是老阿姨提著兩小桶豆油來了。還沒待我開口,她放下東西就走。類似的情況有過幾次,我很不好意思,畢竟無功不受祿。后來,從別的鄰居口里得知,她給全樓的鄰居都“送禮”了,這使我十分困惑。更令我費解的是,聽其他鄰居講,老阿姨的兒子是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原本給老阿姨專門買了一棟別墅,還請了保姆??伤o退了保姆,放著大別墅不去住,一個人搬到我們的筒子樓來住。
一個星期天,晨光微熹,寒風刺骨。我因為要參加葬禮不得不早起,出門時正巧碰到老阿姨也剛走出家門。
“阿姨,一大早出門,這是上哪啊?”我和她打著招呼。
她答非所問地說:“去干我喜歡的事?!?/p>
葬禮結束后,我去逛商場買東西。在店門外,一群老年人頂著寒風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等待著領取商場派發(fā)的免費禮品。我在排隊的人群里看到了老阿姨那白發(fā)亂舞和聳肩縮背的身影。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眼下,愛貪小便宜似乎成了很多老年人的通病。
隊伍擁擠得厲害,老阿姨瘦小的身子被擠來擠去,像要淹沒在洶涌的人流中。我很擔心她的安全,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正式開始發(fā)放禮品了,隊伍一下子騷動起來。后面的人拼命地往前擠,如決堤的洪水奔涌而來,完全沒有秩序可言。一陣裂帛刺耳的爆響刺痛了人們的耳膜,柜臺被擠塌了,玻璃碎了一地。
場面徹底失控,人們像瘋了似的四散出逃,有小孩擠倒了,哇哇大哭起來。還有人鞋子踩掉了,在高聲叫罵。商場的保安紛紛趕來,我也趕緊沖過去,好不容易把夾在縫隙中的老阿姨救了出來。
“哎呀,幸虧你來啦!”老阿姨驚魂未定,干癟的眼里閃著淚花。
我勸她以后別再領免費贈品了,說了幾遍她總算聽明白了。她搖搖頭笑了:“沒事兒,還是排隊熱鬧。過去有事兒沒事兒總排隊,早上去院子里的公共廁所得排隊,每個月去糧站領糧得排隊,去買火車票去銀行取錢都得排隊,大伙兒互相聊著天就排到了,一點也不覺得煩悶。現(xiàn)如今日子好過了,排隊的機會少了,反倒覺得悶得慌?!?/p>
聽完老阿姨的一席話,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同時在心里不禁暗想,等自己到了老阿姨現(xiàn)在的年紀,也會有她這樣的苦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