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丹 (河南師范大學新聯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我的間諜前男友》是由獅門公司發行的間諜電影。影片講述的是女主人公奧黛麗的男友德魯忽然在消失許久之后出現在她的面前,并隨即被槍手擊殺,原來他是一個亡命天涯的間諜。奧黛麗因此同好友摩根一起為了完成男友的臨終囑托,踏上了拯救世界的征程。初出茅廬的兩個弱女子雖然一路上手忙腳亂,但最后終于挫敗了反派的陰謀,奧黛麗也最終收獲了新的愛情。
間諜電影早已有之。在世界電影的初創時期,間諜電影就以其強烈的動作性,極致的風格化、娛樂化的類型嘗試而飽受歡迎,這些作品所提供的模式化的人物形象也因此被觀眾高度認可。尤其是在鐵幕橫亙世界,東西兩大陣營冷戰正熾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更是涌現出了一大批膾炙人口的此類作品。這些影片早期大都以美蘇諜戰人員的對峙為主軸,著力突出個人的勇武精神,劇中的主人公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而在這些角色中,以《007》系列電影的主角詹姆斯·邦德最具類型電影的典型意義。截至目前,《007》系列電影已有50余年歷史,作品20余部。對于很多觀眾來說,該系列可稱為間諜電影的啟蒙作品。它所提供的故事模式和角色形象也一并成為某種標準范本,指導和規范著后續作品的生產,并為觀眾構建對此類作品想象和期待的界域空間。影片中,主人公“007”可謂是完美男性甚至是完美人類的代表,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不僅頗具貴族風范,個人身手也極為強悍,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早已經變成了觀眾心目中間諜形象的代言人,在他面前,敵手如同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他即使是偶爾處于下風,也終能逆風翻盤,在香車美人的幫助下,“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可以說,這一類作品所塑造的主人公多可歸結為“超人”類型的角色,他們多具備較強的行動力,是故事矛盾和情節的核心環節,他們規劃著故事的前進方向,并最終完成作品的敘事建構。在影片中,他們不僅承擔推動情節的重要使命,同時還要幫助觀眾建立起對于角色的認同,而這種認同是依靠如前文所述的完美的類型化形象來實現的。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本質上,這些形象和我們現在在銀幕上看到的漫威超級英雄別無二致。
近年來,收獲頗多好評的《碟中諜》也可看作是這一類型作品的成功嘗試。主人公無所不能,“以天下為己任”,屢屢化身為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并在這個過程中建構起一個智力、體能均遠遠超出常人的超人形象。在該系列的第六部作品《全面瓦解》中,湯姆·克魯斯扮演的伊森·亨特在影片中要追回3個致命的核武器,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他在影片中可謂是搏命演出,高空跳傘、樓間追逐,最后更是基本憑借一己之力拯救世界于倒懸。如果說,今天的好萊塢間諜電影要推選一個完美主人公代表的話,伊森·亨特可謂是無可置疑。湯姆·克魯斯也憑借此角色,強化了觀眾心目中對間諜強悍勇武形象的固有認知。
而《我的間諜前男友》旨趣則大相徑庭。影片開場是一個標準的美式動作片。晃動的運動攝影鏡頭,逐漸急促緊張的音樂,不斷提示著觀眾故事中隱藏著致命危機。果不其然,打斗場面隨即出現,作為間諜的男主人公也不負眾望,一展過人身手。孰料影片剛剛展開,矛盾還未來得及迅速推進,他卻突然死于非命。這回,拯救世界的不再是英俊瀟灑、充滿陽剛氣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男性間諜了,反而是兩個平淡無奇的弱女子開始走上了舞臺的中心,故事也就因此很快走向了一個全新的、未知的模式中去了。
在早期間諜電影中,女性角色或是勝利者的獎品,或是如蛇蝎美人一樣的存在,她們只是花瓶一樣的人物,充當著故事的點綴。不獨外國作品如此,中國作品亦然。在“十七年”的一系列間諜電影中, 女特務大都燙著波浪卷發,腳蹬高跟鞋,美麗而又邪惡,滿是男性欲望投射對象的意味。同時,從功能上來說,這些女性角色絕大多數應該歸屬于扁平人物,并不能夠決定敘事的進程,沒有更多的個性化的色彩,角色行為方式也沒有更多的情感邏輯,她們只是擔當影片娛樂意味構建的使命。而該片則不然,正如我們前面所言,前男友的突然死亡,使得傳統的男性間諜形象消失在觀眾的視域之中,女性則成為敘事主體及推動情節前進的擔當者。同時,不同于傳統的男性為主的間諜電影中,主人公總有美女投懷送抱的設定,似乎是為了徹底顛覆這種模式,《我的間諜前男友》的導演甚至有意無意地安排女主角成為性別魅力的擁有者,她們可以在不同男性角色之間游走,并不斷收獲愛情。這樣的情節設置未必符合觀眾尤其是男性觀眾的期待,但女性更加獨立自主,而非依附于男性,成為男性附庸的角色易位或許更符合當下政治正確的話語體系吧。與此同時,雖然女性成為主角,成為性別魅力的擁有者,但她們卻并非如同《美少女特攻隊》中的角色那樣有著亮麗的妝容,反而有些不修邊幅。她們不再是那種被神化了的角色,不再是芭比娃娃一樣的空洞膚淺的玩偶,反而如我們周遭的普通人一樣,更真實也更可信。
這是一個間諜概念變遷的年代,傳統的不茍言笑的、具有超人體能和智力的間諜已經更多讓位給了普通人,不僅如此,我們甚至還可以在電影中看到“憨豆特工”這樣比正常人還略遜一籌的角色形象。《我的間諜前男友》的兩位女主人公可謂是生逢其時,如前文所言,她們已不再是超級英雄,在面對困境的時候不僅難以像前輩間諜那樣視敵人如無物,反而如闖入瓷器店的公牛,常常畏難不前、手足無措,稍有不慎還會把事情搞砸。但也正是這種普通人的形象讓間諜題材電影退去了更多的神話色彩,奧黛麗和摩根也才有了成為主角去拯救世界的可能。
類型電影多為經典的戲劇式模式,在懸念的設置上,故事情節的演進遵循著固有的模式,并最終完成類型化、模式化的敘事。在這個過程中,觀眾需要的是在似曾相識的情境里找到那種熟悉的親近感。對于觀眾來說,其實間諜電影的情節早已經在其觀影前得以明確,他們的觀影行為不過是在一個全新的時空情境中再一次重溫這種類型化的敘事。間諜電影作為典型的類型電影,在影片的整體架構上,也必然要遵循其敘事規范和特點。但是,在敘事上這就產生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亟待創作者解決。那就是如何建構影片中的懸念。這種類型和其他的作品不一樣,它是最依賴懸念的設置來推進故事的。可是,在情節的設置上,間諜電影往往以代表正義一方的間諜取得勝利為敘事的終極指向,因此,影片最大的懸念就已經不復存在。其他類型電影如愛情片或可以憑借細節堆砌,情緒渲染來吸引觀眾,但懸念作為間諜電影最重要一環,一旦缺失則無法想象。因此,在結局既定、最終懸念的缺失的情況下,如何讓觀眾能沉浸其中,就成為該類型電影的重要使命。
傳統的間諜電影為了在懸念處于空置的情境下解決這個問題,使觀眾獲得更多的觀影愉悅,往往在敘事的推進過程中想盡辦法。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這些電影作品中經常會提供一些奇觀化影像,這也正是《007》《碟中諜》等系列電影所采取的策略。幾乎是在《007》的每一部影片中,當主角接收每一次新任務時,他都會得到由Q博士提供的高科技裝備,這些裝備功能強大到超乎想象,外觀則較為夸張華麗,伴著攜帶這些裝備的超人一般的間諜英雄,電影為觀眾提供了更多的娛樂可能。《碟中諜》則是讓主人公上天入地,不斷挑戰各種不可能的任務。而對于《我的間諜前男友》來說,這種策略似乎并不這么奏效,如前文所述,該片的兩位女主角在開場時幾乎手無縛雞之力,她們也和酷炫的間諜經歷毫無干系。因此,對于這部影片來說,若想吸引觀眾注意必須另尋他法。值得慶幸的是,創作者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那就是類型雜糅和情節設置的反常規化,并借此同傳統的間諜電影進行了切割,為觀眾提供了不一樣的敘事模式。
對于商業電影的創作者來說,滿足觀眾的需求,找到符合他們期待的類型模式或許是第一位的任務。但觀眾的需求有時是難以琢磨的。單一的類型模式往往因為把自己限定在一個狹小的范疇而少有轉圜的余地,一旦沒能投觀眾之所好,巨額的資本投入就難以獲取相應的票房回報,這種商業失敗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這時,對于創作者來說,類型雜糅這種集多種類型模式于一身的影片往往能提供超量的娛樂成分,從而規避可能的票房失利,并因而被創作者和觀眾所認可。而這也正是《我的間諜前男友》所采取的策略。
具體來說,這部影片敘事中大量吸收了喜劇片的類型元素而使其同傳統間諜電影呈現不一樣的旨趣。更準確地說,這種喜劇更加近似于荒誕喜劇或是無厘頭喜劇。荒誕喜劇或是無厘頭喜劇在影片的情節安排上往往少有邏輯性,天馬行空,它們多利用情節與觀眾期待之間的巨大落差制造喜劇效果。電影中的一個段落就很好地呈現了其無厘頭喜劇的本質。影片主人公奧黛麗和摩根在逃亡的過程中,誤入反派陷阱,被綁架至一個空曠無人的大房間里,雖經百般威逼,她們仍堅持未泄露一個藏有關鍵信息的優盤的下落。反派無奈,派出了手下冷血女殺手繼續逼問。按照一般的敘事邏輯,觀眾大可以期待后續的情節應該是充滿血腥殘暴的情境,冷血女殺手面目丑陋、表情猙獰,行事也一定會是陰狠毒辣。但是,出乎女主角和觀眾意外的是,她的出場卻有著完全意想不到的荒誕色彩。作為一個前體操運動員,女殺手就這樣堂而皇之做著標準的體操翻轉動作登場。仿佛這不是一個殘暴的殺戮場,而是奧運會的比賽現場一樣。正如前文所言,本該是充滿鮮血和殺戮的段落卻因此轉向了滑稽荒誕的喜劇情境,觀眾在震驚錯愕之中也收獲了別樣的娛樂成分。所謂的類型雜糅其魅力也正在于此。可以說,這種手法在影片中比比皆是。當主人公想要去破解優盤密碼的時候,她找到了一個和她有過感情糾葛的電腦安全專家,而這個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斯諾登。可以想見,當歐美觀眾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其惡搞的無厘頭特性一定會他們在影院中發出會心一笑。
此外,情節設置的反常規化處理也為影片增添了許多魅力。尤其是各種莫名其妙的荒誕場面,它們雖然使得深諳傳統類型敘事的觀眾不知所措,但也會刺激觀眾更主動地投入和沉浸到影片中去。對于創作者來說,這些情節設置或許在敘事上也有一定的功用,能更有益于幫助觀眾強化對于主角所面對的一團亂麻的混亂情境的認知。那些突如其來的殺戮和死亡的段落,那些逃亡路上強行開啟的主角光環,種種荒腔走板不一而足。和同為雙女主的《末路狂花》不同的是,這部影片沒有糾結于性別認同、身份政治等宏大話題,而是憑借著無厘頭的、荒誕的情節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傳統間諜電影的類型敘事模式,從而和現在的后現代語境達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契合,并為這個時代的觀眾認可和接受。
《我的間諜前男友》代表了一種間諜電影創作的新路徑,無論是角色設置,還是類型模式,都體現出了非傳統的傾向,而這種經驗對于中國的創作者來說也有許多值得學習和借鑒的地方。傳統的間諜電影固然頗能吸引眼球,但畢竟成本浩繁,對整體的電影工業發展水平也有更高的要求。而這部影片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角色塑造和類型模式的新嘗試上,這就大大增強了可操作性。中國既然沒有那么強的類型電影窠臼需要去遵守,中國觀眾也就不會墨守成規,對固有的模式有強烈的期待。而且對于中國觀眾來說,經歷了這么多年香港電影類型雜糅的熏陶和洗禮,這種的文化產品似乎也并不難以接受。
當下,正是中國由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轉向的關鍵時刻,對于創作者和觀眾來說,這都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如何借鑒國外電影產品的優秀經驗,并內化為自己創作的動力,推動中國電影向著更遠大的目標前進,并進而滿足觀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的需要,始終是一個迫切的任務。在這樣的背景下努力推進中國電影創作的新變革,自然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