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與超級英雄電影的科技命題

劉 麗 (鄭州工業應用技術學院，河南 新鄭 451150)

新世紀以來，DC與漫威等漫畫巨頭緊鑼密鼓地進行超級英雄電影的拍攝，營造出了高概念，高投入下的“DC宇宙”與“漫威宇宙”，使超級英雄電影成為好萊塢新興的支柱電影類型。在獲取令人矚目票房收入的同時，超級英雄電影也在美學特征與藝術內涵上成為被批評界一再探討的對象。人們已經注意到，從漫畫的風靡到電影的盛行，超級英雄故事是數十年來美國社會變遷的一面鏡子，與美國在社會、經濟、文化乃至科技的發展上，有著一種映像關系。支撐超級英雄世界的，正是美國先進的科技發展，沒有一個超級英雄的超能力，是脫離科學而產生的。在超級英雄電影中，人與科技的關系，社會文明與科技的關系，是常談常新的命題。這一點，也體現在由瑞恩·庫格勒執導的《黑豹》(BlackPanther，2018)中。

一、科技領域時代熱點下的超英電影

神話大師，同時也是電影制作人的約瑟夫·坎貝爾曾經在《英雄的旅程》指出，神話的構筑，受制于同時代科技的發展。而超級英雄電影實際上就是一種當代神話，漫畫作者和電影導演都是立足于當代科技來對英雄的超能力、英雄履歷等進行超越性想象的，電影的種種設定都與美國具體時代的科技背景息息相關。

只要對超級英雄電影稍加梳理，就不難發現，英雄的超能力來源，可以分為“天賦神力”(如雷神、超人和神奇女俠等)，基因改造(如蜘蛛俠、美國隊長和綠巨人等)和科技與后天訓練(如鋼鐵俠、蝙蝠俠)，以及較為少見的，因為程序漏洞或科學假定性獲得超能力，如《黑客帝國》(1999)中的尼奧，《歪小子斯科特對抗全世界》(2010)中的斯科特，《頭號玩家》(2018)中的韋德等。而這些都與時代熱點有關。早在1917年，埃德加·巴勒斯就在科幻小說中設計了一個主人公去到火星之上，獲得了身輕如燕的超能力而行俠仗義的故事，這直接啟發了DC繪制超人故事。作為氪星人的超人是地球人的“天外來客”，他正是因為星際旅行而獲得了超能力。與“天外來客”類似的是“外物相助”，如綠燈俠獲得綠戒指等。主人公都是因為空間轉移或得到外物而瞬間具有超能力，這種思路是與古代神話中的得寶故事一脈相承的。而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于其時的基因工程成為科技熱點，同時原子彈等的研制激發了人們對輻射變異問題的關注，大量超級英雄的超能力來自生物改造，如蜘蛛俠、超膽俠等，與前一批超級英雄相比，這一類英雄在人的本體上發生了質的變化。而因程序漏洞，電子游戲規則等獲得超能力的主人公，則顯然是網絡技術高度發達，賽博空間無處不在的20世紀90年代與新世紀的產物。

而《黑豹》中特查拉超能力的設定，則正是“外物相助”與“生物改造”兩種科技觀的結合。1966年7月，黑豹出現在《神奇四俠》中，成為美國主流漫畫中登場的第一位黑人超級英雄。在漫畫家斯坦·李和杰克·科比的構思中，黑豹是一個非洲東北部虛構國家瓦坎達的國王與守護者。瓦坎達這個國家的體制為君主專制，一方面擁有其他國家完全難以匹敵的高科技，以及高科技帶來的巨大財富；另一方面，瓦坎達在政治經濟結構上又較為原始，如決定國王的方式是各部落推舉人選進行肉搏，居民日常從事的勞作依然是狩獵與農作物種植等。瓦坎達之所以能崛起，正是因為一塊從天而降的隕石，這塊隕石帶來了接近一萬噸的振金，瓦坎達的科技和財富全是建立在振金的基礎上的，黑豹刀槍不入的戰衣正是由振金做成。為了保護振金的秘密，瓦坎達常年閉關鎖國。電影中的尤利西斯·克勞也正是因為發現了瓦坎達驚人的振金儲備，才盜取振金，想從中獲利。但這并不能保證黑豹的超能力是獨一無二的。電影在一開始，就借父親對兒子講故事的方式，介紹了“心形草”的概念。黑豹的力量其實來自心形草，多年以前一名女豹指引人們發現了這種神奇的植物，服下后人就能在速度、力量、視力和敏捷度等方面優于常人，第一任黑豹正是在服食了心形草后統一了這個國家的幾個部落，從此瓦坎達有專人培育心形草，并形成了只有國王才能服用心形草的規定。心形草這種神奇生物，極有可能就是隕石輻射后出現的。

如果說，作為“天賜異寶”的振金和需要口服的心形草共同解釋了黑豹的超能力的來源，這正是20世紀60年代，人們在沿襲了原來對星際空間充滿好奇和想象，同時又充分感受到了生物改造巨大力量的科技觀的反映。而同時電影又在漫畫的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的改編，如開始強調對科技的開發。電影使用了較大篇幅來展現人類對高科技裝備的研制，如黑豹戰甲的一再更新換代，特查卡、特查拉和克爾芒戈的戰甲都不一樣，振金的其他產品的開發，等等。早在《黑豹》上映之前，黑豹特查拉和父親特查卡就已經在《美國隊長3：內戰》(2016)中登場。特查卡死于在聯合國發表演講時的一場爆炸，而爆炸很有可能來自冬兵的謀劃，為了替父報仇，特查拉一心追殺冬兵，遭到了美國隊長史蒂夫的阻攔，為此特查拉在內戰中選擇了鋼鐵俠一方，憤怒地表示史蒂夫不配使用手中的盾牌，因為史蒂夫象征了美國隊長身份的盾牌，正是用瓦坎達堅不可摧的振金制造的。這與鋼鐵俠等電影一樣，是對當代“超能力有限，而人類對科技的探索無限”觀點的呼應。

二、從思維到視覺

科技命題的引入，除了直接革新了觀眾的思維，改變了觀眾的觀念以外，還直接影響了電影的敘事與風格，超級英雄電影中的諸多儀式化場景，格斗橋段，主人公的武器盔甲等視覺符號，都給予觀眾震撼性的感官體驗，是當代電影的奇觀化潮流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人們認識到的那樣：“電影的誕生是無聲的，但是是運動的，這決定了它最初要靠奇觀吸引注意力，靠奇觀來促使發展。隨著有聲電影的來到，聲畫結合的感官體驗就成為一個多世紀電影發展的固定模式。語言敘事的那種嚴密的邏輯結構在娛樂化的快節奏時代已經邊緣化，但是從未也不會消失，因為它既是一種敘事手段，也是一種思維習慣。只不過，現在和將來奇觀化都會是市場的主流形態。”當代電影出現了從“語言主導”，到“視聽為王”的審美轉向，而以奇觀為主要魅力的超級英雄電影就是這種轉向的出力者。觀眾對超級英雄電影的情節往往極容易遺忘，但是對電影中各種炫目畫面卻印象深刻，就是因為超級英雄是對敘事電影的背離。可以說，敘事電影是以話語為中心的，電影以故事性來吸引觀眾，人物對白，劇情的戲劇性需要電影人投入大量的精力來打磨。而奇觀電影追求的是畫面的視覺效果，為了能夠強化畫面的沖擊力，包括語言在內的要素都不得不退居次席，電影的故事性被大大地弱化了。

《黑豹》本身的故事并不復雜。多年前克爾芒戈的父親，特查卡的弟弟被特查卡所殺，在了解了自己身世后，克爾芒戈回到瓦坎達爭奪王位，并在肉搏中擊敗了特查拉。而特查拉最終依然在前女友娜奇雅、衛兵隊長奧克燁等人的幫助下奪回了王位。這使得電影中觀眾的注意力為各種科技奇觀所吸引。電影一開始就展現了酷炫的，遍布磁懸浮列車，空中列車的瓦坎達首都，公主舒莉則是一個發明家，她不僅為哥哥發明了隱藏在項鏈之中，能夠迅速變成戰衣，并且能夠自由吸能釋能的戰衣，還發明了能隔空對話，能捕捉實時影像并投影的高級通信器材奇妙靈珠。給觀眾帶來最大震撼的，莫過于舒莉使用的模擬駕駛技術，舒莉人在瓦坎達，卻能夠駕駛特查拉的汽車飛馳在韓國釜山街頭，讓特查拉能夠心無旁騖地與克勞作戰，自己也不會在汽車的撞擊中受傷，而毫無超能力的羅斯也因為這項技術能夠駕駛戰斗機一一擊落克爾芒戈準備運送出境，發動世界大戰的武器，舒莉甚至還考慮到了羅斯的習慣，貼心地為他設計了美式飛機的駕駛艙。另外，舒莉通過控制磁懸浮列車的吸能裝置幫助特查拉在鐵軌擊敗克爾芒戈，瓦坎達在草地上開動了各種高科技武器的大戰等，都讓觀眾過目難忘。基于科技設定生發的形象本身就是電影兜售的商品，觀眾的視野迅速為各種神奇的，讓觀眾也想擁有的科技產物充斥，其審美完全被電影引導，已經無暇去顧及電影在劇情上的單薄或不合理之處，獲得一種被動而緊張的觀影體驗。這一點同樣體現在《海王》(2018)等超級英雄電影中。

三、《黑豹》與科技反思

在用符合時代科技觀，制造科技奇觀來滿足觀眾心理和視覺上的需要的同時，超級英雄電影還不斷地進行科技反思，并且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反思也漸趨深入。一開始，超英電影主要是反映了民眾對于國家在冷戰中，過度投入科技，或側重軍事科技而非基礎應用科技的擔憂，大量電影中的超級反派就是無視濫用科技后果的科學家，如《蜘蛛俠2》(2004)中的章魚博士等，《綠巨人》(2003)中不惜拿親兒子做實驗的老班納等。而隨著類似形象的增多，以及美國在2009年的《美國復興與再投資法案》等一系列文件中，開始注意對科研投入的削減，以及對時代科技觀的重建，超級英雄電影的科技反思也就出現了新變。

在《黑豹》中，悲劇的起源在于特查卡和弟弟分別代表了兩種對待科技的態度，特查卡主張維持現狀，保守振金的秘密，維護王國的長治久安，而克爾芒戈父子則主張利用科技來反擊數百年來西方世界對黑人，對非洲的欺壓和掠奪。在克爾芒戈奪回王位后，就迫不及待地要發動戰爭，讓瓦坎達實施對全世界的霸權統治。而這無疑就是濫用科技的極限，最終這一陰謀也隨著克爾芒戈的自殺而宣告失敗。但《黑豹》的科技反思沒有止步于此。電影中出現了多元主義(pluralism)與精英理論(elite theory)的矛盾。多元主義提倡擴大普羅大眾的權利，即特查拉最終選擇的路線：不讓振金技術成為精英集團或政府的專利，科技成就了瓦坎達的支配階級，是國王們輩輩相傳的權力的基礎之一，但特查拉決定不再保守振金的秘密，而是將科技與女友娜奇雅幫助眾生、振興非洲的理想結合起來，在美國開辦了幫助中心，讓妹妹舒莉擔任科普大使，將與振金相關的科學技術傳授給青少年。瓦坎達的飛船能夠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美國。在瓦坎達的保守勢力看來，特查拉的行為無疑是對自身階級力量的削弱，但是在特查拉看來，科技應該是為全人類所擁有，造福整個世界的，這也將有利于瓦坎達的發展。是這樣的胸懷而非因血統而獲得的戰甲和心形草成就了特查拉超級英雄的身份。《黑豹》借此再一次強調了：超級英雄正是應該積極地捍衛、提升平民利益，甚至愿意為了平民而犧牲自己的大公無私之人。

美國是世界上科學技術最為發達的國家，這除了直觀地體現在其對科技的高重視、高投入上，也體現在其由科學衍生的，層出不窮的文化產品上，科幻電影就是其中一例。在超級英雄這一科幻片的亞類型中，觀眾可以看到，無論是電影的情節元素，抑或是視覺奇觀，都與科技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黑豹》等超級英雄電影反映著當代的科技熱點，承載著人類對科技進步的反思，而超越時代的科技幻想，也不斷更新觀眾在視聽上的審美期待，豐富著超級英雄電影的魅力。一言以蔽之，科技命題的存在，深化了超級英雄電影的思想性與藝術性。